第一章

    从干净整洁的楼房到贫民窟断水断电，需要一场失败的战争。从家庭美满幸福到母亲再嫁，需要父亲战败后烧伤的皮肤残疾的双腿和高昂的治疗费用。

    吕微闻将头靠在车窗上，副驾驶的莲姐转过头看他：“别紧张。”

    从贫民窟前的空地到大礼堂的领奖台，吕微闻日以继夜地付出汗水哪怕脚趾骨折还是能心无旁骛地起舞。吕微闻的天赋支撑他走进了康斯坦汀学校的西校区，领奖学金，穿造价昂贵的校服。吕微闻在十三岁的时候就分化成了一个Omega，一般都是十五六岁才分化，他的早熟意味着痛苦的发情期，同学的羞辱，还有更柔软更适合跳舞的身体。

    从康斯坦汀的西校区再到卡佩家族的庄园，只需要父亲再次病危和莲姐的一通电话。

    “你容貌出挑，家世清白，而且信息素与他们的要求惊人得吻合，天赐良机……为什么要犹豫？”

    吕微闻十七岁了，他早就不再和母亲亲密无间无话不谈。母亲再婚后给他又生了一个妹妹和弟弟，继父很关心他，也很客气，像邻居的关心和客气。父亲的事已经与母亲无关，但是吕微闻永远不能和那个躺在医院里的男人切割。

    他记得他临行前摸他的头：“爸爸会打胜仗回家的，也许那时我会成为一个中尉。”

    成为中尉的父亲牺牲了下半生的所有健康，苟延残喘，痛不欲生。

    吕微闻看到车窗外卡佩元帅的脸出现在中央广场的大屏幕上，他慷慨激昂的演讲让西校区里的同学们十分激动，恨不得立刻弃文从武。芭芭拉想要组织去游行支持卡佩元帅在星际的伟大征程，其实她只是想逃课而已。

    车辆驶进最繁华的城中心，吕微闻很少来这里。消费水平太贵了，继父从来不苛待他，但是吕微闻总在为父亲筹算下一轮的医药费。

    如果不是因为真的没有办法了，如果不是因为真的没有钱了……

    哪怕他低头和母亲继父索取，他们尽力了，但是还是有巨大的窟窿。吕微闻所在的西校区的舞蹈学院，不仅有高雅的舞蹈艺术，身姿曼妙的同窗，还有一个响亮的名声：“皇家妓院”。达官显贵们喜欢来康斯坦汀舞蹈学院挑选Omega，这里的学生出身低贱但是干净柔软，还能附庸风雅。无论名头说得多么好听，其实都是买卖关系而已。

    吕微闻竭尽全力来到康斯坦汀，来到高贵艺术的殿堂，却发现自己只是别人眼里的随意购买挑选的商品而已。帝国糜烂，贫民窟出身的人是牛马，贫民窟飞出来的Omega是可口的蛋糕，任人品尝。吕微闻想，假如攀龙附凤能改变自己可悲的处境，能解决父亲医疗的天文数字，真的出售自己又有什么不可以？

    真的来到这一天了。

    汽车离开市中心，已经往风景优美的北城区飞驶了。

    吕微闻的第一次买卖其实比他想象中好得多得多。帝国的元帅所属家族的双胞胎兄弟之一面临分化，照理说，分化虽然会带来身体不适，但是只是短暂的眩晕，严重的会发烧而已，怎么会需要大费周章千里挑一地筛选信息素呢？

    莲姐很八卦地告诉他，另一个双胞胎已经分化过了，但是因为双胞胎很小就没妈了，缺来自己母亲的Omega信息素，平时不显什么，分化就太遭罪了，早分化的那个痛苦的样子吓到了大人们。

    “真的是万里挑一啊，也只有卡佩家族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调取全球Omega的信息素档案了，你才十七岁，没有被标记过，性经验呢我们也检查过，还是处子。甚至还有军工背景。不过最让人觉得惊奇的是，你的信息素和双胞胎兄弟的母亲的Omega信息素相似度居然这么高。”

    莲姐啧啧赞叹。

    微闻轻轻地嗯了一声。卡佩家族承诺的钱说实话都够把他这个人买下来了，他也不知道他是仅仅需要提供信息素，还是需要提供更出格的服务。毕竟他被检查的时候，不仅检查了腺体，还检查了他的生殖腔，医生无情地翻弄探看干涩的甬道，把疼得龇牙咧嘴的他变成一块毫无尊严的肉。他被确认绝对“干净”，绝对“清洁”后，才有资格来到卡佩庄园里。

    层层关卡后，微闻终于看到房子了。不是夸张的宫殿，他长舒一口气。

    穿着黑色正装的白发管家领着一排人神情严肃地注视微闻下车。

    都不是华族人。只有吕微闻和莲姐是在场的华族人，这些佣人的面部特质表明他们多半都是曼加索人，金发碧眼，下巴庄严。

    “元帅正在大发雷霆，请稍等片刻再进去。”

    莲姐飞快地看了一眼微闻：“什么？”语气不可置信，又夹杂着难以置信的兴奋。卡佩元帅的名字能让所有人兴奋。

    “与莱昂少爷无关，我们的交易继续。”管家履行职责如机器人。

    莱昂就是即将面临分化的双胞胎之一的名字吗？微闻承认他刚才听到元帅的时候，心里也震了一下，新闻里才会出现的人物居然就和自己一门之隔。可鄙的是，他还担心了自己是否会被退货，预期的钱还能不能到手。

    也许是分化来到的时间比预计的更快，管家最终带着微闻走了侧门。

    从侧门可以穿过长长的走廊，微闻终于留意到走廊窗户外的蔷薇花圃是自己来时路过的风景。他被汗水浸湿的后背现在已经起了微微寒意。蔷薇花的香气和自己信息素的味道很像，微闻皱起眉头，手心忍不住出汗。康斯坦汀的建筑已足够辉煌，但是比起美轮美奂的卡佩庄园，还是小巫见大巫了。这也许自己人生里来到的最昂贵的地方。

    微闻听到身后一声口哨，篮球拍打在地面，和微闻的心跳同一节奏。

    “你是来帮莱昂的医生处理他的情况的那位吗？”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微闻转过身，管家微微鞠躬：“卡洛斯少爷。”

    被称作卡洛斯少爷的人挥挥手，他的脸让微闻心头一震。活到十七岁，微闻只在荧幕上见过这种长相的人。曼加索长相的一种登峰化极，栗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明明在笑，却又邪气，又因为年少，邪气也是天真的邪气。

    微闻不敢直视卡佩家族的任何一个人，他心里很清楚，他们捏死他都不用用力。

    比微闻高不少的卡洛斯却突然俯下身，把脸凑近，用力地嗅了嗅微闻：“蔷薇花的香气……威廉，你们煞费苦心。”

    微闻一动不敢动，卡洛斯的Alpha信息素他也完全感受到了，对应不上生活里闻到的任何东西，清冽得像一阵海风。

    卡洛斯又笑了：“我和莱昂都不是难对付的人，你走运了。”

    “如果是珀西，你就完啦。”

    “威廉，珀西要放学了。我一会就和朋友们出去。”

    管家轻轻叹了口气：“您真的不帮我的忙吗？”

    卡洛斯坚决地摇头，临走前好奇地捏了捏微闻的脸，轻轻一笑，：“加油啊。不知名的小Omega　。”又飞快地走了。

    微闻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他嘴唇苍白，既觉得羞耻又觉得无力。

    被逼着释放信息素的样子太狼狈，莱昂睁着那双探究的眼睛安静地躺在床上，他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来自北城区贵公子的高不可攀，他和孪生兄弟卡洛斯描绘的一样好相处。莱昂也是轻笑：“你很热吗？假如不适，我会和医生说的。毕竟这可能有点难以启齿，他们说你还是学生。”

    催化信息素的感受是比发情期猛烈十倍的热潮，莱昂静静地等待自己腺体的变化，也好奇又礼貌地承认观看微闻完全濡湿的样子很有意思。莱昂请求上手摸一下，微闻没有拒绝。

    莱昂惊讶地看着自己手上的水：“亲爱的，你不会脱水吗？怎么会流这么多呢？”

    房间里只有两个人，但是屋外就有医生和许多仆人。

    “我一直很好奇你们Omega，但是你知道的，我们这一代里就没有Omega诞生。我有两个兄弟，卡洛斯是Alpha，珀西还小，堂兄弟们也全部都是Alpha。我有认真上生理课，但是我可是乖孩子，我不会随便玩弄任何人。”

    莱昂把手指伸得更深：“我是纯洁的。”

    微闻咬着嘴唇：“莱昂少爷，有点疼。”

    “哦……真不好意思。”

    莱昂撤出了自己的指节，他只伸进去了一个指节，还没来得及搅动，就已经让微闻的心理防线几乎全部崩溃。

    “谢谢你，我以后会温柔对待我未来的妻子的。我没有经验，卡洛斯也没有。等珀西需要这一切的时候，我们两个会好好教给他的。”

    莱昂拉着微闻的手，摸了摸他自己滚烫的腺体：“我这里也很痛。”

    腺体是分化时最脆弱的地方，这太过线了，微闻猛地缩回手，他很快就后悔自己的举动了，因为莱昂略带委屈地看着他：“亲爱的，我还没带你摸我比腺体更胀痛的地方。”

    好在莱昂理解又同情地看着低眉顺眼的微闻：“我不会的，你放心吧。我知道这不是一份轻松的工作，你得放下尊严。嗯……我再摸一下你，可以吗？你好像更湿了。把腿张开，我看看。”

    莱昂自始至终都没有再进一步，微闻提心吊胆担心的事情也没有发生。莱昂分化顺利，和双胞胎哥哥一样，成为了一个Alpha。他们的气味也几乎相同，莱昂送换了干燥的新衣物的微闻离开时，也捏了捏他的脸：“我喜欢你，你很温顺。”

    拿了那么多钱，没有人会不温顺的。

    临走之前，一直和颜悦色的莱昂忽然脸色剧变，微闻不明所以地看着打开房间进来的两个人，他几乎没有看清就被莱昂推了一把，推出了房间。

    “莱昂，你的母亲回来了。”

    门关上之前，这是他听清楚的最后一句话，然后是摔碎花瓶的声音和愤怒的咆哮。

    微闻靠在铁门边的石柱上，已经是傍晚了，云霞满天，微闻感觉自己确实有点缺水。他摸了摸后颈的医务抑制贴，贴得很牢，摸起来冰冰凉凉的，只是这里蔷薇花种得太多了，他分辨不清是否是来自自己的味道。

    莲姐说自己很快就带着司机赶来，让他再等一刻钟。

    就在这一刻钟里，吕微闻第一次见到了珀西瓦尔。

    微闻耐心地等待莲姐，他口干舌燥，缺水了。他不太适应身上华贵的衣物，即便是一件白衬衫，也给着他散发钞票香气的感觉。他塞在来自卡佩家族的衣物里，实在不太般配。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的余光看到了两双皮鞋，两双白色袜子，两对洁白修长的小腿。他抬头，看到一对十三四岁的少年正朝着自己所在大门的方向走来。而且很明显，蓝色短袖衬衫，黑色短西装裤，白短袜配黑皮鞋，是康斯坦汀东校区的校服。东校区全是Alpha和未分化的学生，十三四岁也确实不是分化的年龄。

    两个人背对夕阳走来，稍微高一些揽着另一个，只是表情都不是十分愉悦的样子。

    交易没结束的时候，微闻不敢直视卡洛斯，也不敢直视莱昂，交易已经结束了，他终于有勇气直视卡佩庄园里出现的人，结果还是被闪花了眼睛。贵族们垄断了所有资源，自然也垄断了美貌资源，一代又一代优质基因传承的杰作就在眼前。

    两个人都耀眼夺目得让人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人脸是真实存在的。

    黑发的少年正在打量自己，既非鄙视，也非友好，而是若有所思，好像在认真地困惑着。

    旁边拎着两个书包的金发少年一脸冷漠，不悦地睇了微闻一眼，站在旁边等候。

    “你是……”黑发少年的眼睛颜色略有差异，一只是琥珀色，另一只却更绿一些。不是纯粹的华族人，也不是纯粹的曼加索人，多半是混血。

    微闻一咧嘴：“我是为莱昂少爷提供信息素服务的。”

    金发少年哦了一声：“卖淫的。珀西，走吧。”

    微闻沉默地注视这个毛发几乎全金的少年，头发是金的，眉毛是金的，睫毛也是金的。他完全瞧不起自己，看都不看一眼。

    珀西果然不再理睬微闻，并肩和同伴推开玄色大门。微闻清楚地看到珀西仍然回头看自己，满脸疑惑不解，他是在疑惑信息素也是可以出售的吗，还是在疑惑什么呢。他一直在看，一直在看。

    红的粉的黄的蔷薇花开满别人家的庭院，微闻看天，他已经有了足够的钱，他只需要欣赏睁眼抬头就看得到的晚霞，红的粉的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