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帕
闹钟响起第三次,我伸手将电池取了出来。正当我打算再次将脑袋埋进被子里时,房间门被粗暴地敲响了,伴随着令人头疼的“咚咚”的还有我妈妈含着怒气的声音:“本,你还在睡觉吗?已经超过七点半了,夏兰正在楼下等你!” 夏兰?我听到自己深深地叹了口气。正是因为害怕见到他,我才会选择睁着眼在床上硬是从五点躺到现在,一直到我的眼睛干涩发胀。如果是在平时,这时候我大概已经在催着夏兰去门口穿鞋了,要是半小时内不到学校,恐怕就得站在门口听怀特太太说教上一整个小时。我实在没想到,我都已经故意把时间拖延到这个点了,夏兰居然还没去学校。 “抱歉,”我用一只手捏住自己的鼻子,好让我的声音听起来带上点鼻音,“我好像有点感冒了,脑袋晕得实在厉害。” “你还好吗?” 听到这个声音我着实吓了一跳,因为回答我的不是我妈妈而是夏兰。夏兰站在一门之隔的地方,我知道他不可能看见我,却仍然没由来地感到心虚,他声音里毫不隐瞒的担忧更是让我无地自容。我不知道我到底是为了说服他还是为了说服我自己,我几乎把本就匮乏的想象力挖了个一干二净,才勉强编出了一个自己是如何在冬天冲了冷水澡又踢开被子,最终患上感冒的故事。不用任何人提醒我,我知道这个故事有多蠢,也知道它骗不过夏兰。 我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没有听到远去的脚步声,准确地来说是,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正当我蹑手蹑脚地离开床,将耳朵贴近门板确认夏兰是否已经离开了的时候,我听到他说:“我能进来看看你吗?我很担心你。” 它 这句话活像是被他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听上去又轻又哑,像一根羽毛落在我的心上轻轻地划了一下。每次当他犹豫或是不安的时候,他就会像这样,这总让我想到一只躲在门后探出头偷偷观察你反应的小猫。我想象着他此刻的表情,从低垂的金色睫毛到微微张开的嘴唇,我情不自禁地把手贴在门板上轻轻地摩挲着,就像我的手正抚着他浅绿色的眼睛、滑过挺直的鼻梁,最终停留在他缺乏颜色的嘴唇上。我很清楚,只要我握住门把,用拿起一个橘子那样的力往下按,他就会出现在我面前,但此刻我却连按下门把的勇气都没有。 我尽可能小声地再次躺回了床上:“抱歉夏兰,我怕会传染给你。你可以一个人去学校的对吧?” 这次他没有再回答我,从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到完全消失不过几秒钟的时间,我却觉得这比我睁着眼等待天亮时更让人煎熬。我的眼睛和鼻子似乎隐约地发着热,一瞬间我几乎要怀疑自己真的病了,但当我伸出手时,只摸到了自己的眼泪。 我在心里给自己狠狠地来上了一拳。 那天我还是去了学校,赶在足球队下午的训练开始之前,三月有和西普中学的友谊赛,我没理由逃过任何一次训练。我强迫自己集中精力,不去想与此刻无关的任何事。这并非是我在说大话,事实上,这也算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忘我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从没觉得踢球能让我感到这么轻松,我不必去面对不知会怎样发展的现实,也不会听到夏兰对我的厌恶与拒绝,我甚至想,要是我一直不给他一个说出那些话的机会,我们或许就能一直维持着原来的关系。 晚霞像是蔓延的火,把大半边天烧得赤红。我还没干透的汗和衣服一起紧贴在身体上,在一月仍然凛冽的风里带起凉意,叫我的牙齿微微打颤。放学的铃声早在半小时前就响过了,就连喜欢流连在校门口玩闹的叛逆期青少年们也早已不见踪影,我把外套搭在手臂上,踢着路边的石子往家的方向走。 “你最好把外套穿上,否则我保证,你的感冒准会更严重。” 从背后传来的声音让我僵硬地停下了脚步,夏兰自然地取下了我的外套递到我的手中,同时递给我的,还有一块深灰色的手帕。我在他的注视下披上了外套,将拉链一直拉到最顶端,却把那块手帕小心地折进了口袋。我感觉自己的动作简直像是个没上足发条的玩偶,在他的目光里手足难安。我们沉默地向前走着,这让我比受刑还要痛苦,我既想要他干脆开口给我个痛快,又害怕我们的关系将要在今天走向终结。 “不想擦擦汗吗?”夏兰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我反应过来他指的是那块手帕,那块被我放进口袋里企图据为己有的手帕。 “不,”我欲盖弥彰似的答到,“过一会儿再说吧。”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我已经可以看到柏妮丝在花园里浇水了。就在我以为今天的话题到此为止,而我又可以逃过一劫的时候,夏兰又一次开口了:“你很介意吗?” “什么?” “那天早上的事情。” 夏兰拉住我的手臂逼迫我和他对视,他从没表现得如此强硬过,夸张地来说,他甚至一直像一只温驯无害的小羊。我对他突如其来的强势手足无措,只能下意识地摇头。 随后我听到他说:“你不必那么在意,我也不会把它放在心上。本,我认为我们之间的关系不会如此轻易地被摧毁。”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向我道别后打开了弗洛雷斯家的门。 虚惊一场,我高悬在六十五英尺处的心“砰”地落回了平地,随之而来的却是另一种酸涩。我爱着夏兰,我为那天对他的冒犯感到甜蜜又痛苦。可他却叫我别在意,还表示自己从未放在心上。我明白他是在宽慰我,可我的心却在解脱后又落入了新的深渊。 我把脸埋进了那块手帕里,它柔软、温暖,就在半个小时前还浸透了夏兰的体温。我贪婪地呼吸着手帕上残余的夏兰的气味,幻想着自己正埋头在他颈间,他会环着我的背,在剧烈的喘息里扬起泛着潮红的脸。我忍耐着疼痛,在理智与欲望间反复挣扎,最终还是用那块手帕裹住了自己。 我在逐渐平复的呼吸里注视着被我弄脏的手帕,好像它是我最后的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