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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这翻脸不认人的,崔见章的禁军死伤大半,眼见大势已去,灵州军突然将他们包围了。太子提着浴血的长剑从西内苑出来,镇定自若地告诉他,薛棠已经被接回宫中,让他不必担心。 这不是威胁是什么? 一朝天子一朝臣,做太子的臣总比做崔党的臣好一万倍不止。薛恂虽然做好了被鸟尽弓藏的准备,但想起这个,过了一晚上仍想骂人。他见薛棠完好无损地从车架上下来,身上还换了一套衣服,鬓发整齐,显然没受到什么威胁,不觉长出一口气,“咱们先回府。” 薛棠见他胳膊的衣服下鼓起一块,想来是昨晚救驾的时候受了伤,裹了纱布,心中难免担忧,“哥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薛恂将她抱进了马车,认真地说:“太子没将你怎么吧?” 薛棠摇了摇头,仰着脑袋道:“哥哥,昨晚我……” “我知道。”薛恂冷着脸,“太子能找到你藏身的客栈,想来也不是难事。” 薛恂一想到那条狭长的山谷,心中便止不住地泛出冷意。 那一千名神策军,根本不是被贼寇砸死的,也不是崔见章的埋伏。能用则用,不能用便弃,与其让这些人盯着自己,还不如舍了干净。 也间接麻痹了崔见章,除掉了唯一能抗衡他的对手。 他缓了缓语气,又道:“这几日你在府上住下,哪里都不要去了,危险。” 薛棠低头没答话。 “怎么了?” 她眼睫一颤,低低地“嗯”了一声。 * 南熏殿成了一堆焦黑的残垣断壁,蔺湛暂且休息在紫宸殿偏殿。 已经成为中书令的韩旷手中捧着一摞奏疏。以往的崔党如何风光,如今树倒猢狲散,脏水污水悉数泼了上来。哪怕不是党羽,只要与人结了仇,弹劾的奏折便能入雪片一样把他压死。 蔺湛翻看了几眼,“上疏的人也抓起来。” 狗咬狗,难道都是好东西了? 韩旷小心翼翼道:“殿……陛下,如若都抓起来,三省六部各司恐怕得空一半。” “明年开恩科就是。” 韩旷敛容,不再多话:“臣知道了。” 他匆匆退下,临走前擦了擦额角的汗。站在一旁的荣铨终于开了口,“殿下,尤昭仪求见……” 蔺湛瞥了他一眼。 荣铨垂下头,知道了他眼神中的含义,接下来要说的话咽回了肚中,也匆匆退下。 蔺湛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了片刻,而后去了公主府。 昨日凌晨,他已下令将长公主府邸围得水泄不通。汾阳长公主听闻崔见章造反,先是惶恐不已,而后又听闻城门被破,是太子带兵救驾,心中顿时有了着落,结果没想到,还没等她完全松一口气,自己的府邸便被密不透风地包围了起来。 汾阳长公主鬓发微乱,见蔺湛突然出现在眼前,豁然从塌上站了起来,“湛郎!” 两把刀横在她身前,她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凄声道:“是姑姑啊,姑姑如此疼你,又犯了何错?” 眼前的少年仿佛一夜之间换了一个人,厌恶之情明明白白地写在眼里。他身上穿着玄色绣龙纹的常服,负手立在门口,仿佛踏入一步便觉得污秽。 “那个假阉人,原本是姑姑面首吧?”他轻声道。 汾阳长公主慌乱间垂下眼,“姑姑不知什么假阉人……” “不知道,那我便不问这个。”蔺湛:“我一直在琢磨,当日那男人为何能进入母亲轿撵中,又是何人将母亲灌醉……” 汾阳长公主腿一软,跌坐在地。 “……这个问题我琢磨了十四年。” 侍卫们将她拽了起来,摁在地上。 “崔皇后与假阉人通奸之事,也是你一手主导,你觉得天衣无缝,谁知那好色之徒上元夜当晚居然摸进了薛棠的画舫中,还差点被我察觉。”蔺湛缓缓道:“皇后又生了孩子,父皇又早就看不惯我,届时我被废黜,是不是也正合你意?我的好姑姑?”YS 汾阳长公主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不可能,那人不可能被你发现……”她将其大卸八块,尸首早已破碎,连块完整的皮肉都看不出,怎么可能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乱葬岗那种地方? 蔺湛笑了笑,“二十年来,父皇无一子嗣,皇后骤然得子,他除了开心,难道就不曾怀疑?” “湛郎!姑姑不会害你,姑姑从来没有这样想!”汾阳长公主拽住他的袖子,“若是我想害你们母子,为何不将此事告诉陛下,却为你们隐瞒了十几年?” 就是因为这样的控制欲,才令他感到恶心。把所有人掌控在自己手心,无论是贞顺皇后,还是崔皇后。蔺湛笑了,想来当年皇帝宫变,也少不了长公主的一份力。 他什么也没说,抬了抬手,让侍卫上前。 她的手被强行扒了下来。汾阳长公主绝望地抬起头,却见门外又走进一人,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英姿飒爽的模样,对着蔺湛行礼。 “驸马救驾有功,世袭国公之位。”蔺湛道:“你们好歹夫妻一场,公主如何处置,我不便过问了。” 卫敬对着他背影道:“多谢殿下。” * 天色很快变暗,乌云在天际堆聚,一阵春雷滚过,不消多时便下起了雨。蔺湛并未回紫宸殿,而是不知不觉来到了宜春阁。他轻车熟路地走入,期盼着能看到对镜梳妆的美人,但屋内却是空无一人,只余几名侍女在空洞地忙碌着。 蔺湛问:“她没有回来?” 侍女在他逼迫的目光中,颤抖着声音道:“县主许是一时……忘了时间……” 大雨倾盆而下,那侍女犹豫再三,胆战心惊地想给他撑伞。蔺湛吐出一个字,“滚。” 雨势逐渐变大,绿树掩映的小轩窗内,始终是漆黑一片。蔺湛伫立在雨中,雨水一股一股地从他面上流至衣领中,眼睫上也皆是水珠。他捂住双眼抹了把雨水,垂眸看着脚下一片漆黑的土壤,恍惚中这土中带了一抹鲜艳的血色。 今日他又去牢中看了郑延龄。 他并没有料到,郑延龄反应如此激烈,俨然是反对自己的群臣之首。 “殿下无父无君,皆是老臣的过错。”老人背对着他坐在一堆枯草中,秃冠散发,昏黄的烛光将他的身形压得愈加佝偻,“老臣对不起郑皇后,殿下怨恨老臣,老臣无话可说,只是十七郎他年幼无知,当年的事情他半分不知情,求殿下看在他与殿下一同长大、在灵州也助您一臂之力的份上,饶他一命,饶郑府一命。” 蔺湛静静地站在牢门外,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舅舅,服软吧。” 郑延龄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