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漏发

    第二天，新的邀请函就送了过来，是琼斯家在酒店举办的宴会，这回周文禄说什么也不带玉秋去了。对莱恩的恐惧，加上性事后的身体不适，玉秋也老老实实地应了，乖乖在床上休息了一天。

    玉秋不知道他们在宴会上经历了什么，但肯定有与他有关的事情，因为后面几天，就算是莱恩派徐思修觍着脸来请他去洋人馆坐坐，周文禄都拒绝了。

    在旅店的这些天，玉秋将听到的零碎信息组合起来，大致猜出了周文禄他们与严姑父的“赌约”，同时也得到了一个令人发愁的消息，严姑父家的人现在也在善泽，并且已经顺利与琼斯家见过面了。

    这件事在玉秋心里藏不住，不出两日，他便特意摸去了周锦宗的房里询问。周锦宗听完他的担忧，倒是很乐观地笑了几声，告诉他别担心，就算单子被严家拿走了，他们也有心理准备的，会尽力限制未来严家势力在公司里的渗透。

    周锦宗说的随意，但玉秋心知这件事远不止他表现出的这样简单。而令他最难受的是，他明明就是周家最好的“捷径”，却自私地接受了周锦宗他们的决定，安稳地躲了起来……

    像是已经放弃了莱恩这个交易对象，周家少爷们开始与善泽本地的贾商交流，宴会应酬迅速频繁起来，有时候三个人还要分开去赴不同地方的宴。玉秋对这里也不熟，为了不给他们添乱，只能整日待在房间里休息。晚上还好，周文禄他们回来后，玉秋还有几个能说话的人，但是一到白天，房间的面积有限，玉秋心里闷，觉得这屋子里也闷，闷得他头昏脑涨，着实难受。

    几日后的下午，玉秋还是踏出了房门散心，他先是在旅店里转悠了片刻，见外面天色还明亮，便出了大门，他对这里不熟，也不敢走太远，就沿着街道转了一圈。

    然而当他快要绕回旅店大门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急切的呼喊：“嘿！等一下！”

    玉秋停下脚步一回头，还没等他看清身后，一束扎得精致的巨大花束就被塞进他的怀中。

    在玉秋惊愕的神情里，花束对面金发碧眼的英俊男子却笑得格外灿烂。

    莱恩惊喜地开口：“我终于见到你了。”

    玉秋脸上瞬间失了血色，但也不好做出丢下花束跑走的失礼举动，便勉强弯起嘴唇，压下心中的紧张，稳着声音同他打招呼：“莱恩先生，好久不见……”

    “周他们把你藏得太好了，我后来都没有在其他地方见过你。”莱恩丝毫不在意他的僵硬，“看样子，今天的我非常幸运呢！但我还想更幸运一些——可以请你吃个晚饭吗，玉秋？”

    玉秋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不太好，先生，我家少爷们快要回来了……”

    “不会的不会的！”莱恩连忙打断他，“我才从酒店那边溜出来，他们还没脱身，今晚肯定是要与那群商人老板吃饭的。”

    玉秋抿起嘴唇，眉头微蹙，浑身都散发着抗拒的情绪。

    “相信我，我是个绅士，真的只是约你吃个饭而已，就在对面的餐厅好吗？”莱恩耐心十足，“虽然周他们好像已经不想和我合作了，但是我有一个新的提议，你也可以听一听，怎么样？我听说我是他们一个重要赌局里的关键，你不希望这场赌局最后赢的是周他们吗？”

    玉秋放在花束包装上的手一点点按紧了，莱恩看出了他的动摇，继续道：“就算是拒绝也没有关系，你可以先听我说完，嗯？”

    玉秋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看他：“只是吃饭？”

    莱恩点头肯定：“当然。”

    他伸手指向道路对面的一家西餐厅，那里离旅店门口也非常近，玉秋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正在饭点的西餐厅里有不少客人，唱片机播放着古典悠扬的音乐，玉秋特意选了靠近大门和窗户的座位，心想一旦有什么情况，他也能迅速做出反应。

    落座后，莱恩热情地为玉秋点了菜，玉秋鲜少来这些地方，加上现在紧张，也没有兴趣了解几分熟的牛排味道更好，自然也没有什么异议，全都听莱恩的安排。

    服务生拿着菜单走开，两个人之间也没有交流，一时气氛略显尴尬。

    玉秋有些受不了对面炽热的眼神，主动开口：“莱恩先生说的提议是什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当然，”莱恩点点头，视线却没有转移，“我跟周……那个长子，周文禄先生，我跟他说，想让你来我们住的地方拍几张照片，他拒绝了我。”

    “拍、拍照片？”

    “是的，我有了很妙的灵感，图纸已经交给徐了，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就可以制出成品，我希望你能穿上它们然后让我拍下照片，这是一个全新的系列，照片之后可以用作宣传的海报。”

    “莱恩先生，我失礼了，”玉秋道，“我其实并不认为我与您所认识的那位‘简’有任何相似之处。如果……他是在这里走失的，你想找到他，周家也可以在这件事上帮忙的……”

    莱恩忽然失笑：“不不不，你误会了，简有好好的躺在墓园里，他并没有离开我。”

    玉秋屏住呼吸，一时没有能接上他的话。

    恰好这时，两位服务生将他们点的食物送了上来，莱恩爽快的给了他们小费，双方用玉秋听不懂的外语简单地进行了对话，冲淡了餐桌上停滞的氛围。

    莱恩善意地问：“需要我帮忙吗？”

    玉秋摇摇头，周承明有教过他简单的餐桌礼仪，他记得很熟，应该足以应付这一餐。

    莱恩也不强求，他打开手边的香槟瓶子，为玉秋斟了一点：“那我们之后再谈。”

    玉秋食不知味，正餐结束后服务生端走了盘子，又端上来了两碟切好的水果。

    用餐结束，莱恩放下擦拭的纸巾开口问：“考虑的怎么样了？”

    玉秋放缓呼吸，低声道：“在这之前，我需要向您确认，你是爱着简的，对吗？”

    莱恩瞳孔一缩，随后轻笑道：“当然，简是我生命里独一无二的，可是我永远也见不到他了，我清楚的知道我只是在寻找他的影子。”

    玉秋沉声反驳：“如果莱恩先生真的这么爱您口中的简，那就不应该继续寻找替代品了，这是在侮辱他，他不会为此高兴的，他会对您很失望。”

    莱恩却丝毫没有被冒犯的不快，反而像是被逗乐了：“真是惊喜，你比我想的还要单纯，并且……即使你在那种低俗的地方待过，依旧如此的相信爱情的力量，嗯……很特别，但是很遗憾，简并不会在乎这个的。”

    “因为他从来不曾属于过我。”男人将怀表取出，放在唇前轻轻一吻，“他属于过很多人，我的父亲，我的兄长，我的家庭教师，愿意与我父亲打交道的商人和贵族，甚至家里的园丁、管家、仆人……但他唯独不属于我。”

    玉秋浅浅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瞬间背脊都凉了下来。

    “玉秋，你会抽烟吗？”莱恩突然问。

    玉秋立刻摇摇头。他曾经见过红灯区有一家院子里有抽大烟上瘾的妓子，是被客人带着沾上的，一开始还跟大家炫耀，说这是好东西，引得好多人羡慕。结果抽得厉害了，骨瘦如柴，痨病样子也没客人愿意点他，没有钱抽大烟后，瘾发作时就会被鸨妈捆住手脚绑在一根柱子上，挣扎得伤痕累累的模样实在骇人，玉秋见过一次便下了决心不能变成他那样。

    “真可惜，你的眼神和举止都很像简，但你比他幸运一些。”莱恩惋惜道，“我第一次见到简的时候，他就已经离不开大烟了。”

    莱恩尝试用中文磕磕绊绊地把这个叫简的人讲给他听：“那次是我的父亲出航最久的一次……差不多花了一年的时间。他带着简回来的，我才十岁，我听不懂他说的话，他对我笑了，用我父亲的茶具给我泡了一杯茶，天知道我还并不习惯那种苦东西——但是那一天我把那杯茶喝完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人，我想我可能从那一天起就爱上他了。”

    他似乎在回忆着那时候的事情，有些出神：“很快我就打听到了他的身份，他是我父亲的合作伙伴送给他的礼物之一，是某个妓院里有名的美人，对方花了大价钱，防止他找机会逃跑还给他喂了大烟。因为我的父亲还需要我外祖父的帮助，所以他名义上的妻子一直只有我死去的母亲，但他的情人却很多，简不过是其中之一……也是最特别的一个。”

    “他在琼斯家很自由，他可以去任何地方休息，想吃什么可以直接说，可是他得不到尊重，他是我父亲的所有物，但是可以被任何人享用——我可以告诉你，琼斯家能超越其他新的家族，这么快与贵族交上关系，关键点其实并不是我们的商品，而是因为我们有简。”

    玉秋眉头蹙起，心里有些不好受。

    “他是个……很温柔的人，很有耐心，脾气很好，我从没有见过他发脾气。我的中文是他教我的，因为我太喜欢他的声音了，我想听懂他在说什么。”莱恩将怀表打开，再次递给玉秋，“这张照片是我为他拍的，那时候我十四岁，他已经比来的时候瘦了很多……我对他说，我希望也能想父亲一样拥有他。他却没有像面对其他人一样开始脱衣服，而是吸了口烟，说不行。我问他是不是因为我的年纪太小，他只是笑，任何说了一句‘以后再说吧’，就起身走了。”

    “可是我没有等到他给我以后再说的机会……他在第二年跟着我父亲出门参加一场派对后，就没有能跟着他回来。”莱恩重重地叹了口气，收起了笑脸，郑重地问，“其实除了拍照片，我还是想再确认一次：玉秋，你愿意跟我走吗？我听说，你们这里的‘共妻’下场都很悲惨的，甚至有的家庭因为贫穷会让‘共妻’出卖身体谋生——周他们带你来见我，难道没有产生过这种想法吗？这和简太相似了。那时候我还年轻，就这样失去了简，所以我不想看见你变成那样。”

    “莱恩先生，”玉秋闭了闭眼，迅速从中找到了一些问题，抬起眼睛看向他，“我可以最后问几个比较隐私的问题吗？”

    “你说。”

    玉秋问：“你在那天那个男孩身上展示的癖好，是因为看见过简同样的装饰吗？”

    莱恩神色一僵，沉默片刻，坦诚地承认了：“是的，我的兄长和父亲很喜欢在他漂亮的身体上挂各种配饰。我偷看过，我觉得那样的简很美。”

    玉秋继续问：“那也就是说，如果你得到了简，你也会将那样的‘美’保持在简的身上？”

    莱恩点头道：“我想我无法抗拒……我幻想过很多次那样的画面，而其中呈现出来令我最满意的是丹的身体，但可惜他并不是双儿，他的乳房永远不会发育成简那么完美。”

    玉秋终于忍不住，垂眸微笑起来：“莱恩先生，你其实根本没有了解过简喜不喜欢那些装饰，不是吗？”

    不等莱恩开口，玉秋抢先一步开口：“听完了您的讲述，有两点我觉得您说的不对。第一，简他在琼斯家是没有尊严，也并不自由，他不过是从一家妓院跳到了另一家妓院而已，就算和您在一起，他也不会自由，毕竟你们所有人，都只想做他的嫖客罢了。第二，我永远不会变成简或是你想象中那些‘共妻’的模样，因为我和少爷们是相爱的，他们给予我的，远比你以为的多。”

    “或许琼斯家的情况比周家优渥不少，但是我不需要，我在周家很幸福，莱恩先生不必为我担忧。”玉秋回了脸色不大好的莱恩一个真切的笑容，“我不会离开周家的，这就是我考虑后的答案。”

    莱恩盯着他眼神坚定的眸子怔了一阵，良久，他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开了，释然地笑了：“好吧，既然这是你的决定，那我当然完全尊重，祝福你们。”

    玉秋松开暗中一直捏紧的拳头，也放松下来：“谢谢您。”

    莱恩道：“但是……拍照片的事情，我希望再争取一下。”

    “嗯？”

    “玉秋，我恳请你向周文禄先生表达我的想法：我想为你拍一组照片，只要他们答应，此次琼斯家的订单我会全部给周家，让他们赢得这次赌局。他们可以前来观看拍摄，照片我也会给他们一份。”

    “我从你的身上，能够想象出……可能会出现，但是我永远、永远也看不到的简的另一个样子，我觉得我有了新灵感——也算是满足我一个……非常、非常任性的心愿，我希望你能，再想一想，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