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陈年旧事（四）

    闻声，沈光远和雪晴面色骇然，后者双腿一软顿时跌坐在地上，脸色发白；沈光远则面色铁青，眉头紧锁着盯着宋成安。

    雪晴并非是喜怒无常之人，近些时日的变化宋成安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见她以身子不适为借口，离开宴席，宋成安有些担心遂跟了上去。

    没想到在暗中跟随的他却看到了这样一幕。

    一瞬间，宋成安就想明白了一切，为什么雪晴总是一副心神不宁，无精打采的模样，以及为什么会站在井边上犹疑不决。

    或许，当时的她是真的因为内心煎熬想要离开……

    旋即，他想到上回沈光远来青云派做客。翌日却发现他已不告而别，只留下一张字条，说是有要紧之事要先行离开。

    而后两人之间再无联系。

    但是在沈光远走后不久，雪晴就变得有些奇怪。

    宋成安不是什么细心的人，没有多想，可是现在想来沈光远选择不告而别，却是因为做出这等卑劣的事情慌不择路逃跑了。

    “宋掌门，”沈光远长长的出了口气，“有什么条件我们坐下来认真谈，毕竟，家丑不可外扬，事情传开了对谁都不好。”

    “当日，因我在席间多饮了几杯，酒后认错人，酿成不可饶恕的祸事，作为补偿，宋掌门所求的功法沈某会尽数奉上。”

    如今，事态发展的有些糟糕，但是他想只要开些更为诱人的条件，宋成安一定会答应的，毕竟他不是最痴迷学武功法吗？

    人性的本质可都是虚伪，贪婪和自私的，区区一个女人怎么抵得过功法。

    沈光远的话里半是威胁，半是利诱，彻底点燃了宋成安的怒火。

    “向明佛，之前是我宋成安瞎了眼，枉我以为你是个玉洁松贞的正人君子，如今看来，你不过是一个遇事只会避重就轻，假仁假义的伪君子。”宋成安抽出长剑指向男人，“我不稀罕什么功法，沈光远，今日我就要你的项上人头。”

    “宋掌门，”沈光远心中暗道不妙，忙道：“你可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宋成安携着一身的杀气，身法灵敏，手上的青云剑迅速朝他刺来。

    “你这种人根本不配做武林盟主！”

    亲眼目睹宋成安来势汹汹，情形不妙，沈光远只得拔出了龙泉剑横于胸前，剑刃劈在剑身上顿时发出一声清脆的‘当啷’声。

    这一剑实带着磅礴的内力，沈光远神情凝重，隐隐觉得有些震手。

    青云派长青剑法为宋祖德所创，并非像传统剑法那般略有保留，稳扎稳打，走的是迅猛路子，所以一招一式都异常激进。

    沈光远看向他微微眯起眼，心下暗叹，瞧着宋成安的架势是非杀他不可了，只得边打边退全力趋避。

    “宋掌门，你我间生了嫌隙倒无妨，但你冲动行事将青云派置于何地？”他摆出一副长者姿态，试图软化掉宋成安的情绪。

    却不料，宋成安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喉咙里呵呵两声冷笑连连。

    “沈盟主居然还有脸提青云派，正好，不少武林宗主掌门在我的府上，趁着人多，我要彻底揭穿你这伪君子的真面目。”

    沈光远顿时有些恼羞成怒，他为了能坐上武林盟主之位费了多少时间，心思，甚至为此还娶了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人。

    江湖中门派间势力复杂，盘根错节，其中当然不乏对他怀有二心，阳奉阴违之人。一旦公之于众不消两日就会在武林中传开，届时，定会遭到不少武艺高强的前辈们所不耻。

    而他精心积攒多年的威望会受到不小的重创。

    信服，听命于他的人只会越来越少，他的武林盟主之位只怕要做到头了。

    思忖在即，沈光远眉目肃然，手下出招越发的狠辣，一剑一剑连环出招。

    雪晴见二人打的越发激烈，一时难分伯仲，她一面在忧心着宋成安的安危，又清楚自己做不了什么。

    贸然上前只会让夫君烦恼，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去叫人过来，事到如今，什么名节颜面，在夫君的性命前面都不值一提。

    现在，她完全看清楚了沈光远的真面目，他分明就是个自私自利，虚伪至极的人，至今仍然没有真心实意的表达过歉意。

    但他骨子里却是个好面子，爱慕虚荣的人，在众人前为了维持虚伪的一面，自然不敢做出什么事来。

    雪晴顾不上肚子的不适，朝厅堂快步走去，她要让众人看清他的真面目。

    沈光远在和宋成安对招时，余光瞥见一抹倩影起身一边护着肚子，一边快步往厅堂去，他平静的脸上顿时有了几分慌乱。

    分神的后果就是被宋成安一剑刺伤了右臂。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息，沈光远吃痛，眼中闪过一丝奸诈阴毒之色。

    只有死人才会守得住秘密。

    这意味着，只有雪晴和宋成安消失了，他才能永无后患的坐稳盟主之位。

    沈光远拦腰挥剑直劈，旋身侧步，同时一枚袖箭从袖中一触即发。

    袖箭原是他用来保命的，故此只有一枚。

    宋成安当即斜身避开长剑，眼皮狂跳，看到一点寒光以破空之势飞向雪晴，漆黑的瞳孔陡然缩紧了。

    雪晴感觉背后升起寒意，生死攸关之际，宋成安施展轻功挡在她身前。

    一股凉意蔓延到四肢百骸，没入五脏六腑，他反应过来袖箭上有毒。

    “成安！”

    宋成安呼吸微弱艰难，“沈光远，毒，毒门……”

    他断断续续的喘息着，声音微弱，最终还是没有说完话就垂下了头。

    宋成安脱力的靠在她肩上，印堂发黑，已然没有了一丝气息，干瞪着眼睛。

    整个过程发生的太快了。

    雪晴亲眼目睹大叫一声，吓晕了过去，沈光远提着龙泉剑欲径取要害，就在此时，却隐约听到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有人？！

    雪晴在小腹作痛中醒过来，就看到坐在她床边哭的跟个泪人似的心柔。

    见她醒了，小姑娘啜泣着抹了把眼睛，“夫人，您总算是醒过来了。”

    雪晴艰难的撑起身子，问道：“成安，成安呢？”

    “夫人，”心柔垂着脑袋不敢看她，“老爷因为醉酒失足落入了河中。”

    “你说什么？”雪晴撑起身子抬高了头，一时间顾不上隐隐作痛的肚子。

    心柔忙不迭扶着她坐起来，“夫人，您有孕在身现在可千万不能激动。”

    “是沈盟主发现的。”

    雪晴兀自摇了摇头，“不对，他明明是被……”

    一阵突兀的叩门声却响起，打断了她的话，有人隔着一道房门，问道：“夫人，您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雪晴听着这耳熟的声音越发心中惶恐不安。

    见夫人双手抱臂脸色苍白，心柔很疑惑，但还没等她跑去开门，门外的人就耐不住了，房门被人有些粗暴的直接推开了。

    沈光远看到坐在床前的心柔有些意外。

    心柔站起身向他福了福身，心中腹诽：常言道男女有别授受不亲，他却不等夫人回话，就直接行事鲁莽的推门而入。

    好歹是武林盟主却这般没有规矩体统。

    只是沈光远没能说上话，陆庄主就带着一众宗主掌门浩浩荡荡的来了。

    “哎，想不到沈盟主先来了。”陆绮烟收好骨扇朝沈光远拱了拱手，秀眉微挑。

    有人唏嘘，“难怪方才没看到沈盟主。”

    陆绮烟笑着说：“盟主还真是长目飞耳，倒是我们消息闭塞来晚了一步。”

    沈光远神色蓦地一变，并没有说话。陆绮烟是如意山庄的庄主，相传，在老庄主去世以后，他的女儿就接任庄主之位。

    起初江湖中没有人看好她，认为陆绮烟即便接任了如意山庄，到底是个女子，还是应该找个男人。却不料一直不显山，不露水，不被看好的女子，上任后以雷霆手腕整治山庄。

    她将整个如意山庄治理的井井有条。

    而今的如意山庄风头正盛，高不可攀，甚至盖过了当年的飞燕山庄。

    心柔不懂得里面的弯弯绕，却也隐约听得出她话里话外夹枪带棒，敢和武林盟主这么说话，打心底里替她捏了一把冷汗。想着，悄悄地瞥了她一眼，见陆绮烟的身材高挑，秀眉纤长，生的仙姿玉色，暗叹是个少见的美人坯子。

    视线被陆绮烟逮个正着，女人冲她展颜一笑，心柔慌忙低下头去。

    赵升荣不紧不慢地说道：“夫人，我们知道你和宋掌门青梅竹马，情谊深厚，但眼下为了宋兄，为了孩子也要好好歇息。”

    “赵宗主所言极是，”张门主拍拍胸膛，道：”宋掌门和我们生前交好，青云派的事就是我们的事，若是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尽管开口就好，我们一定会帮忙的。”

    雪晴的脸上依旧毫无血色，陆绮烟道：“好了，我们不要打扰夫人了。”

    沈光远心下松了一口气，正想留下，就听赵宗主叫住了他，“哎，沈盟主，我有一事想要讨教，正好我们路上边走边说。”

    无奈沈光远只得离开。

    眼见着他们一哄而散，房间归于平静，这回心柔给木门上了门栓。

    “心柔，老爷落水是怎么回事？”雪晴适才缓过劲儿来忙得向她询问道。

    “奴婢没找到夫人和老爷，就和小月分头去找，在花园发现夫人晕倒，当即喊人过来帮忙，小月姐便出府去请郎中了。”

    心柔挠了挠头，仔细回想，“因为事发意外，所以我和宾客都在您的房中，沈盟主来的突然，告诉我们看到老爷落水了。”

    “尸体呢，你们可有看到尸体？”雪晴追问。

    心柔摇了摇头，“没有，他说已经找了仵作，仵作验尸时我们不能上前。”

    “但仵作亲手写了份文书，证实是溺亡，且当时诸位宾客全都在场。”

    雪晴听完一颗心顿时凉透了。

    沈光远斩断了她的所有希望和执念。

    很快，这个不被期待的孩子降世了，是个男孩，雪晴为他起名行之。

    取自“宽以居之，仁以行之”之意。

    心柔以为孩子出生后，夫人能有所好转，但随着孩子渐渐的长大，雪晴却越发的阴郁，只有在面对孩子才会展露些温柔。

    宋行之的出生在不断提醒着当年发生的一切。

    夜里，雪晴总是梦到宋成安，在梦中的他永远一袭白衣意气风发，温柔的唤她晴儿，他说：晴儿，我们一起回家。

    雪晴湿了眼眶。

    偶尔她注视着儿子的眼睛，透过宋行之却仿佛看到了沈光远的双眼。

    她心中害怕的同时更坚定了一个想法。

    “心柔，我有几样东西要交予你。”

    她要把孩子交给沈光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