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不准他们骂你

    棚户区只要出现新面孔就格外引人注目，哪怕是个孩子。

    严冰注定背负上被排挤的命运，不因为别的，只因为他是严天垚的儿子。

    白天，严天垚去上班，把家里的备用钥匙给他，吃的喝的都放在饭桌上，严冰饿了就自己热了吃，吃完就坐在被窝里看小人书。

    他带来的行李箱里东西很少，四季换洗的衣服，几本翻烂的童话书，还有一个用塑料袋包好的几张钞票，也就二十块钱。

    刚来一周，他还能忍着不出去，每天做的就是等严天垚回家。

    严天垚下班回来累得像没了魂似的，他要躺好一会儿，然后再去做饭。两人很少说话，默默吃饭，开着电视消磨漫长的夜晚。

    严冰喜欢坐在严天垚腿上看电视，可这个男人不喜欢，经常把他推下去，一来二去，严冰也懂了，最多把头靠在他腿上，像条缺爱的小奶狗一样，期待主人的爱抚。

    “今天出去玩了吗？”

    “太冷了……“

    “别一天到晚在家看电视，对眼睛不好。”

    “嗯，”严冰拿来自己的书，“我没看电视，看书了。“

    严天垚看了眼翻烂的书皮，“看得懂吗？”

    “王嫂给我讲过，我都记得。”

    “改天给你买几本新的。”

    “好！”严冰兴奋地盯着他，“什么时候去？我能和你一起去书店吗？”

    “等我休息了。“

    这事提起后，严冰睡觉都在想，幻想牵着严天垚的手漫步在书店里，对他来说这是一件大事。

    第二天，严冰再也憋不住了，他锁好门后去街上溜达，那时的棚户区人少又萧条，加上冬天，街上冷清得很。

    在一辆报废的轿车后，几个孩子在玩鞭炮，他靠在一边看，也不靠近。

    其中一个胖仔发现了他，他故意尖叫一声，把点燃的鞭炮往严冰身上扔去，严冰躲得快，虽然怕但气势没输。这些都是王嫂交给他的，进了新人家都要乖乖听话，不然会被送回来，遇到欺负人的坏人就不能退缩，不然他们更嚣张。

    “他是谁？”剃着寸头的男孩问道。

    胖仔：“那个小白脸的！你看，小白脸生的也是小白脸！”

    严母还住在棚户区时就放消息出去，说孙子放在老家养，生怕儿子无法生育的消息传出去后，让他抬不起头，被人耻笑。

    胖仔大摇大摆地走过去，推了下严冰，嘲笑道：“你爸欠我爸的钱都还没还！”

    严冰被迫往后退了步，满眼怒气地盯着他。

    “他妈不会是个哑巴吧！”胖仔大笑。

    寸头上前扇风点火：“你知道你爸是小白脸吗？靠睡婆娘赚钱的那种小白脸。”

    这几个孩子都比严冰大好几岁，他没听懂到底什么是小白脸，但知道不是好话。

    “喂！”胖仔又推他，“你爸欠我爸钱就是你欠我钱！还钱！”

    严冰出门时，带了五块钱，他掏出钱给他，不露形色的怒气萦绕在脸上。

    胖仔抢了钱往兜里塞，指着严冰说：“你迟早也会变成小白脸！和你爸一样！”

    严冰终于忍不住了，握着拳头向他喊道：“我爸不是小白脸！”

    “你敢凶我？！”胖仔揪住他衣领，呸呸呸地向他吐口水。

    严冰在福利院时和其他小孩相处得还不错，他从不主动招惹别人，能让就让，但真的惹毛了他，他也不是好欺负的。

    脸上的口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恶心，一股酸臭味，加上胖仔骂得更激烈了——流氓、傻逼、吃屎的……哪个脏来哪个。

    “你这臭不要脸的！”

    胖仔张开嘴又想吐口水，谁知被严冰抄起地上一块砖头就往他脑门上砸去。

    胖仔连声音都叫不出来，直接当机，眼前被一片血红淹没后身体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几个孩子恐惧地乱窜，大喊着：“杀人啦！杀人啦！小白脸的儿子杀人啦！”

    闹剧迅速升温发酵，那些孩子看见严冰一个个绕着走，再也没人敢惹他，可揍人一时爽，为此他在家门外跪了一天一夜，哭哭啼啼地哀求严天垚别不要他。

    被砖头砸晕在胖仔去了医院，他爸找到了严天垚，威胁不给钱就烧了他房子，严天垚没想到严冰闯了大祸，只能把这个月的工资给了人家当作医药费，他不停陪不是，还把赌债翻了两倍还给人家，这事才算了结了。

    关上门，严天垚反手给了他狠狠一巴掌，骂道：“你他妈活腻了！给老子滚出去！滚！！”

    严冰被扇得头昏眼花，不知道为什么，被那些孩子嘲笑辱骂倒没哭，一被严天垚骂就哭花了脸，豆大的泪珠往下掉，赖在墙角不肯出去。

    “我让你滚出去！！”严天垚揪住他衣服把他推出去，不管外面有多冷，狠心锁上了门。

    严冰哭着敲门，大喊道：“开门！开门！爸！我错了！爸！！”

    严天垚就当没听见，坐在椅子上猛抽烟。

    严冰哭了一晚上，几乎敲了一晚上的门，严天垚还是不开门，他哭得没了力气，蜷缩在门口只能等。

    天亮后，门终于开了。

    “爸！爸！”严冰哭着扑进去，“我错了！我再也不打架了！！”

    严天垚见他被冻得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发紫，心软了，他放好热水给他泡澡，顺便煮了一碗泡面。

    严冰抱膝坐在浴桶里，还在抽泣，严天垚帮他洗头，拍拍他肩：“别哭了！”谁知哭声越来越大，他无奈地叹气，语气变温柔了不少：“我让你别哭了，听见没？”

    严冰擦着泪：“他们骂你，我才打他们的。“

    “骂我什么了？”

    严冰哽咽住，哭着说：“很难听……小白脸什么的……”

    严天垚帮他擦干头发：“记住，以后别理他们，不管他们怎么骂我，我又不会少块肉，让他们骂去吧。”

    “不行！我不准他们骂你！”

    严天垚苦笑：“你爸爸无所谓的，他们别骂你就行。”

    “不行！”严冰突然显得特别倔强，气得拳头拍打着水面，水花都溅湿了严天垚的衣服，“不行就是不行！”

    严天垚拧他耳朵，现在才看出来严冰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乖，“你还想滚出去是不是？！”

    严冰立刻停止了所有动作，小声嘟囔：“你是我爸，不是小白脸。”

    “好了好了，”严天垚安慰他，“快起来，去吃面。”

    严冰裹着父亲的大棉袄，坐在饭桌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饿得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至今回想起来，严冰觉得这碗泡面是严天垚煮得最好吃的一次，里面还有两个鸡蛋。

    那时他还小，没有对父亲说的话产生疑问——我无所谓的，让他们骂。当他知道了一切后，心里便不由自主地难受起来，也许那两个鸡蛋是严天垚在对他说谢谢。

    如今，两人在床上聊起这件事时，严冰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问他那两个鸡蛋是不是表示对他的感谢，严天垚微愣，然后说：“不是，是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