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绯闻

    /3.5/

    如果这个世界有神明。当日落夕阳之际，他是否俯望了晚高峰时市中心拥挤的主干道。他是否也注视了信号灯的闪动，直到沉默的红灯变换成跳跃的数字。同行人一起经历了这场等待。

    而这一刻人群熙熙攘攘开始在斑马线涌动流淌，如同有着不同迁徙地的飞鸟，在无边际的棋盘般的天穹中四处奔赴而去。

    各色各式的车辆减速停至路口时，他神明的视线是否穿透电缆和钢筋框架，看到公交车刹车时带动垂头看手机的学生党和上班族，像牛羊肉被钩子挂在架子上一样随着惯性摆动。他的视线有是否停留在哪个人掉在地上的单词书上某一个罕见释义，亦或抓在手里的智能机屏幕上被误触点开的新闻评论的署名。那他是否也在这时看到伸出刀片的扒手，他的视线是否为了逃避，转而投向窗外，去看结伴的中学生在对交警张口说辛苦……

    他会抱有怎样的想法？

    如若这位神明，的确是在照看这世界而非把世界作为他的游戏来执掌走向，他是否应当是冷漠的。

    他会目不斜视错身那个在人流中艰难挤过每个路人飞奔去抓捕扒手的便衣。

    也会平静得经过被摊贩三轮车蹭倒在地后还在喋喋不休的老太。

    他不会在拿了奖状欢快跑回家的男孩耐不住的咯咯笑声中温柔而共情着扬起嘴角。正如男孩被突然发动的汽车卷入车底后，他踱步同肇事者驾驶的疾速俯冲逃跑的车辆背道相去时也没有忧郁着紧锁眉头。

    是否只有这样，神明才是照看世界，而非玩弄世界，小小的个体才拥有全部的自我，而非成为神明讳莫如深预言的见证。他不会阻止人犯错，不会为看到不公就施以惩戒，也不会为个体的困扰和焦虑而产生共情。

    他让世界保持本身，而他只是漠漠俯瞰的旁观者。

    正如无论那只蝴蝶的翅翼在阳光之下多么绚丽，摄影师都不会关注拍照的瞬间，停留在白芍药上那只蓝色闪蝶是否卷起了口器，吸吮到了甜蜜。

    每当处在人群中，芮之难免想要抬头去探寻这样的神明。

    他对她的善举或者恶行都未予理会，像佛堂雕塑一样眉目慈善好似不悲不喜，在她苦苦祈祷时如若未闻。

    神明注视每一个生命时，他的目光从未聚焦。

    所以她的悲痛和难以忍受，都只是客观世界里寻常的一个部分。她理所应当地不被救赎，因为她理应自己掌控自己。

    苦恼和喜好降临在个体身上，就像占据了他们的全部。但对于编纂这个程序的人，他们都不过在既定代码下自动生成，又在经历了既定的支线剧情后自动凐灭。然后他们身上的喜好和苦恼，连同自以为压倒性的苦痛，只在其他个体的剧情设定里留下灰烬，其余便什么都没有了。

    也即从这个角度来看，既然没有什么是真实的，那么关怀将是虚幻，于是缺失关怀不足以打击到她；那么伤感将是虚幻，于是伤感永远不值得沉溺。

    她因此偶尔得以成功从掌控她的各种情绪中抽身而出。

    为防止世界上的一切变得悲观。

    她站立在这样悲观的视角下看待世界。

    04　绯闻

    晚自习要调换座位的那天，新座次表在午休的空档里就被提早传开了。

    午休结束时，芮之在走廊上被叫住。两三个个女孩子围成着芮之一通宽慰。

    宽慰来的莫名其妙，任她鬼马精灵奇思妙想，也难以肖想出是究竟怎样的噩耗，即将降临在她身上。

    “事实上，我溜了午读，”她那会儿挨个拍了女孩们的肩膀，觉得好笑又感动。

    “芮之！”

    “好啦，先说我到底和谁坐在一起去了。”

    她拍了拍手，明媚的阳光打在她的面部，唇齿沾染了橙花般的笑意。

    －

    “天哪芮之，你还不知道啊。”又凑过来一个女孩。

    －

    莫名的心跳得像在打鼓。

    “明桐夷啊。”另两个女生插话。

    又在这一瞬间突然慢半拍。

    “芮之，这可有的受了。”

    ……

    天真的变热了，午后的光突然让她双颊滚烫。

    －

    话罢，面前的男生抓挠了两下脖颈，算不上搭讪，可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没关系的，我东西很少一个人就能搞定，不过可以请你帮下辛潆吗？”

    辛潆被点了名，懵懂朝这边看来，却在男生向自己走来时红了脸。

    芮之挑高了眉毛，无声调笑了正害羞低声道谢的女孩。

    明桐夷这时候进的教室。

    她基本上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不知什么时候就早早来到，等人多了起来时，才发现她已经一个人坐好，耳朵里塞着一副黑色耳机，正做着听力或者歪着头听歌。

    在热热闹闹收拾的此时，她默不作声的快步走进，却引起了小片的静默。

    又或者是因为她身后的人。

    一个学校势必会至少有那么一个男生，又高又帅，驰骋在球场上，三分球让女生欢呼叫喊，有人暗恋他，有人明恋他，他的每任女朋友要不美到让女孩子们心服口服，又人品好得让人不得不送出真假参半的祝福；要不是被认为完全不相配，指指点点直到他们和平分手。

    芮之先前只看到了走来的明桐夷，直到身边谁轻搡她右肩，“他们谈了？”

    谈什么？她转头要问，才看到迎面走来的女生身后，是那位常上表白墙的校篮球队的明日之星。

    不得不承认，男生的确长的太出众，浓眉稍有上扬的弧度，眼睛深邃狭长，专注看向谁时很难不收获好感。

    －

    男生短直的头发因为出汗，有那么几撮湿黑发亮，像是刚刚从球场上下来。却没有汗臭，又或者身上沾了明桐夷身上清冽的香。

    芮之难得控制不好表情，她冷下脸。

    男生不介怀的笑了笑，先喊了她的名字，而且是后两个字，“芮之。”

    －

    明桐夷此时看向她。

    －

    错了，芮之下意识去咬嘴来克制。

    开始的像一个错误。

    池鸣旭是那个校队球员。他既是无数个有关明桐夷的八卦中，被提及最多的那个。也是自己开玩笑说我才不喜欢你男神我喜欢池鸣旭那挂然后开始一通海吹时，恰巧经过的被谈论的对象。

    这场芮之并非有意为之的乌龙场面引起了不够愉快的后续，像一道分水岭，让她和池鸣旭的确有些亲密的关系，被双方都共同去刻意的疏远，变成普普通通的旧相识。

    谢芮之想自己看的透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因为好皮相和足够好看的成绩排名成为校园热点人物，体育部最有可能甚至唯一可能被选任的下届部长，新高一开学军训时就被表白N次的“人品好赞的学长”。

    可她最开始没能。

    最开始，池鸣旭看起来只是个长得帅成绩名列前茅的男生，又出乎意料的人品极佳。和他有交集的女生很多，但也无可厚非。毕竟他确有魅力又是单身。他从不冷漠的在拒绝恋爱后同谁划清界限再不往来，也并没有穿出过跟某一位女生太亲近去引发对方和其他人的误会。原本这样的人是谢芮之还算欣赏的对象。

    直到那次乌龙过后，他找上门来。谢芮之才意识到并不是如此。

    “芮之真是很可爱的女孩子，被芮之当做男神我很高兴啦，但要是对我的喜欢在认真一点就好了。”

    这绝对算得上是会引人误会的话了。

    而在随后他又说，“下周的篮球赛要不要来看，带上五六个你的好朋友们。第一次和往届学长对赛还挺让人紧张的，那个短头发的胖女生是不是在活动部？如果能有很多人来给我加油就好了，也能让我鼓起些勇气。”

    两句连在一起就有些问题。

    遇千人示千面。社团一位学姐夸赞池鸣旭时说他处理事情游刃有余，即使是新高一也待起谁来都不卑不亢。

    “越这样越有魅力，竞选时他不去别人那里拉选票，反而不少同届生都愿意去捧场他，我们这种高一届过来的社团的老人当然都挺喜欢这种不热衷抢风头争名利的新人。”

    可能那时候两人的道行都不深，池鸣旭还不会更适当的诱使别人错觉被喜欢，以此换取更多人的喜爱，来得到某种披星戴月的光环。而谢芮之为还不乐意被人利用一丁点，即使如此一来或许堪比双赢。

    一丝丝饱有利用意味的拉近距离都能让她火大。

    她含沙射影称赞了一番池鸣旭的确很有做男神的资本，表示难怪大家都那么愿意不吝啬去夸赞他。

    双方都把对方温和表皮下的真面目看了个半。

    “池同学让每个人都发现自己是特殊的。各个都值得特殊被池同学惦记着。”

    事后两人几乎没了来往，毕竟都觉得对方看出了点自己真面目，觉得相互有着把柄，最好的是再不有牵扯。

    池鸣旭喊了她的名字，不再和她继续两人从不相熟的把戏，她觉得突然。又因为在明桐夷面前，加之对方跟着明桐夷一同进班似乎关系匪浅，她猝不及防，难免慌乱。

    －

    电光火石间。

    “啊好久不见啦帅学神。”

    她是这样仓促回话。

    谢芮之想，自己备受赞赏的社交能力这次完全发挥失常。

    显得自己傻过了头。

    因为明桐夷正忍不住一点点扬起了嘴角笑。

    可能是她在大多事情上认真太多，笑容就容易随意而懒散。

    －

    似松间泉响，叮咚一下。

    潺潺水流涌人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