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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一口饮下:“三郎,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比这张桌子高不了多 少。我是奴才,你要我给你办事,竟然还跟我说‘请’字。” 裴珩看了一眼旁边的史官,说:“你在说什么?”他们明明说好了要在史官面前说什么的。 蒋熹年又倒了一杯酒,但拿着酒杯的手却遏制不住地发抖,他饮下第二杯酒,像是被呛到了,捂着嘴咳嗽起来,手心溅血。 裴珩愣了一愣,一挥手,把桌上的酒壶酒杯都扫到地上,正要暴怒。 蒋熹年按住他的手:“三郎,别叫人,别生气,是我自己下的毒。你知道我出生于悬壶世家,我懂医理。你小时候被下毒,也是我给你解的。” 裴珩将侍卫叫来,让人把史官先叉下去。 蒋熹年捂了捂嘴,但血还是从他的指尖溢出,那是带着黑色、过于浓稠的血液:“有帕子吗?把我衣服都弄脏了。” 他越是平静,他的陛下就越是慌张。 裴珩深吸一口气,压着怒火,说:“你骗朕。” 蒋熹年笑了下:“我若只是假死,陛下您的威严何在。我一个佞臣,能死得这般体面,已经死而无憾了。” 裴珩拍桌,咬牙切齿地说:“朕都说了,朕会想办法瞒过去的,朕说你死了,他们还敢不信不成!” 蒋熹年听到这句话,忽地觉得眼眶发热,仰起头,阖上双目,将汹涌的泪意给忍了回去,叹气般地说:“是啊,皇帝这样说了,谁还敢不信呢?先皇也是这样认为的。” “三郎,你还记得我曾和你说过,最初我自残进宫是为了什么吗?” 裴珩阴沉着脸,说:“朕现在就叫太医过来,你不会死的。” 蒋熹年非要和皇帝唱反调:“我会死的,我自己下的毒,我自己最清楚。三郎,你别打断我,我很疼,我也说不了几句话了。我是为了报灭门之仇才进宫的,我恨了二十年,寻找当年究竟是谁害死皇后,让我们满门抄斩。” 裴珩:“那不是早就查清了吗?那个贱人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啊,不是吗?” 蒋熹年摇了摇头:“不是,陛下,不是的,贵妃她也只是一把刀而已,为什么先后没能救回来,为什么先皇会震怒之下赐死我爹,因为授意杀死先后的人就是先皇,他要皇后死,皇后就不敢不死,他不让人查,就没人敢查。” 裴珩紧抿着嘴唇,脸颊紧绷,一言不发。 蒋熹年说:“您早就知道了,是吗?陛下。” 匆忙的脚步接近,太医院的太医带着提着药箱的医僮赶来了。 蒋熹年已经疼得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他说:“唉,何必为难他们呢?三郎。” “三郎,算我求你,会死和他们没关系,不要为难他们。别、别像先皇……对我爹那样。” 裴珩握住他的手,眼底既恨且悔:“云卿……” 蒋熹年靠在他身上,费劲儿地喘着气,气息越发弱,任由太医施针灌药,过了一会儿,他像是好转了,稍有了些力气:“三郎,还有件事我想求你……我与你,这辈子是没有缘分了……你好好活着,长长久久地活着,做个好皇帝,七老八十了寿终正寝,我在奈何桥等着你,我们一起投胎,下辈子你不要生在皇家,我再去找你。” “我们不能在一起,让我小弟和王小将军在一起吧,唉,我到死了……才想做点善事。” 元鼎十三年。 西北大旱,立秋,狄夷以十万兵南下,同月,辽王叛乱。 天孙锦 ☆、第九章06 香雪斋关门七天, 待逆王一党伏诛之后才重新开业, 街市上一如往常,唯有仍心有余悸的百姓还记得那天晚上的惊惶, 自皇宫方面而起的火光照亮半边夜空,他们只是平头百姓,便关门躲在铺子里, 等天潢贵胄争出个结果, 他们就可以重新上街了,代代如此,朝朝皆是。 今天在铺子的伙计总算是可以上街, 他们到香雪斋打听何时回来干活, 顾东家说再过几次, 原是顾东家的兄长在这次谋乱中丧生,顾东家要扶灵回乡安葬兄长。 “以前未曾听说顾东家还有个大哥啊……” “好像是个小兵, 与顾掌柜失散多年, 最近才打听到踪迹,却没想赶上这么一遭竟然送了命, 人都死了才认回来。唉。” “真是世事难料,那些官家大老爷们躲在后天, 每回死的最多的都是我们这等老百姓。” “顾东家多么好的人,得多伤心啊……” “是啊,而且好像顾东家的大哥就死在宫中那场大火之中, 尸身也被烧毁了, 太惨了。” “起火的是不是蒋督公所在的宫殿……” “嘘, 蒋奸被赐死前就被剥作白身,哪还需要称他作督公?这次反王进宫不正是打着陛下为君不仁,要铲除奸宦的名头吗?太贵妃与他里应外合,蒋奸的尸身还没运出宫就被毁了,听说还被鞭尸了。” “该,他为非作歹,作恶多端!陛下的名声都叫他毁了,如今他死了,终于太平了。” “还不能安心呢,听说北边狄人又打过来了。” “那边有王将军,肯定不用担心吧……现在的这个可汗也不是我们的对手啊,几年前秋狩他不是还败在了王小将军手下?连王小将军都打不过,能是大将军的对手吗?” “王小将军也是时运不佳,多好的机会,偏偏正好被派去赈灾,打打匪贼哪有清缴反王的功劳大,这回被楼家的大公子占了风头,不过倒不失为当年京都双璧的美谈。” “哈哈哈,王小将军与我们掌柜相好,当初传出来,多少小娘子伤心,连我妹妹都好几日吃不下饭,京城的小娘子们都该追捧楼公子去了。” 这时又冒出一人,拎起两人后颈衣领:“你们俩越说越起劲了,真是不要命,还不快干活。东家要操办丧事,明日就启程回乡,我们的店却是还要开的,等东家走了,头七过了,我们就张罗重新开张,把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 京城顾家后院,停着一具金丝楠木的棺材,散发着一股诡秘的香气,这是棺中被加入了用以防腐的香料。 顾雪洲正在收拾扶灵回乡要带的行李,能把哥哥的“尸体”要回来可不容易—— 蒋熹年被赐死的隔日,辽王还未进京,但蒋奸之死已从宫中传出来。 夜里有人来请他,他衣裳都没换就被领进宫,来到一处宫殿,偌大的房间之中,只有案上一盏灯。 他下跪,俯首:“叩见陛下。” 屋子里安静得如同坟墓,顾雪洲没看到兄长的尸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陛下才开了口,声音喑哑:“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召你前来吗?” 顾雪洲仍额头贴地:“小人不知。” 裴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