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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由这里开始,自己一脚踏上了异于常人的道路。宋原看着眼前矗立在昏暗夜色中的房子,内心不禁产生了想要远远躲开的抗拒。然而爸爸在纸条上提到的赵阿姨究竟是谁,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幢房子里,他终究还是要去探究一番。 向导小王打了一通电话后,告诉宋原可以下车了。宋原推开车门,刹那间寒风冷冽地扑来,脸好像被刀子刮掉了一层皮。就在他双脚踩上厚实雪地的一瞬间,一楼的门开了。 对于那里出现的人,宋原毫不意外。与他的冷静相应和,周立君脸上的平静也一览无余。 小王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打了声招呼,就开车回去了。 宋原走过去。 “你来了。” 像是已经知道了一样,周立君说道。 “这里是不是有个姓赵的阿姨?” “是我妈。”他仰起头,随意地说道。 原来真的是这样,宋原想道。看到这幢房子的瞬间,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想,记起电玩城后更是加剧了那种猜想。与其说感到惊讶和好奇,毋宁说宋原心中充斥更多的是紧张与不安。赵阿姨无疑就是周立君的妈妈,爸爸为什么会和她有过接触?一想到这一问题背后可能指向的深渊,宋原就觉得脊背发凉。和她的儿子做了那种交易,情色、金钱什么的,怎么看都带着不可洗刷的下流意味,对方应该相当气愤吧。但是,相比于接下来要承受的侮蔑和怨愤,宋原想到的却是爸爸得知真相后的感受。从小到大身为好学生的他,从未做过这么离经叛道的事情,爸爸是因为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才愤而离开家的吗? 周立君看着眼前的人面色逐渐趋向雪地的白,默默推开门。 “先进来。” 宋原闻言露出一个苦笑,抬脚走了进去。 “我得在八点之前回去,你妈妈呢?” 周立君用食指把门轻轻一点,本来是很轻柔的动作,但受到劲猎寒风的影响,大门被那强硬的吸力撞出“嘭”的一声巨响。宋原惊得肩膀抖动了一下,还没等他回头看,就听到身后的周立君说:“上去吧,她在二楼。” 上楼梯的时候,周立君走在他后面,灯光投射出两张重叠的影子,落在阶梯上就像筷子插入水中所形成的折射一样。宋原心事重重地往前走,周立君无言地跟在身后。就在楼梯转角处,宋原突然感到自己的右手被握住了,但停留的时间很短,就像浪花扑上礁石的一瞬间,一触便退,没有给他挣脱的机会。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没有什么反应。 到达二楼后,周立君走上前去开门,让他先进去。宋原习惯性地想要弯腰去取拖鞋,意识到什么后又止住了动作。周立君静静地拿出一双拖鞋,放在他面前。 宋原低着头,同样阗寂无声地换上。两人之间流动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一如窗外凛冽的北风。 周立君低低地说:“过去吧。” 宋原走到吊灯的下面,看到沙发上正襟危坐着一个人,头发披在两肩,很瘦,但一点都不弱,她的瘦更像是钢筋给人的硬瘦感,之所以会得出这样的第一印象,大概就是因为那张修长直挺的背吧。 “宋原?”她叫出自己的名字时,一下子和电话里那道冷淡到有些失真的声音重合了。 宋原一边点头,一边说您好。 “坐吧。”她手指着斜对面的沙发。比起妈妈,看起来更像严厉的教导主任。 宋原按照她的要求坐下。 坐定之后,一时没有人说话。 周立君端来两杯热茶,说了一句“请喝水”,他妈妈命令道:“你也坐。” 周立君顿了一下,便顺势坐在了她的左手边,和宋原离得很远。 “请你过来,没有什么大事。”她对宋原说话,一边端起面前精致的茶杯,吹开浮末,浅浅地啜了一口。 这套白瓷茶具宋原没有见过。明明没有喝茶的心思,还是捧起喝了一口。水很烫,从喉咙里顺着食道往下滑,被烫到疼痛的部位应该是胃袋,却觉得好像是心。因为担心会遭遇尖锐的白眼,宋原没有直视对方的眼睛,视线不知所措地落在杯身繁复的花纹上,他低声问道:“您是不是见过我爸爸?” “把头抬起来!”对方喝道。 宋原颤了一下,抬起头正视她的脸,目光接触的一瞬间,不禁为那里面凝聚的怒气而发抖。 就像自己所猜想的那样,爸爸如果是因失望而离去,那么周立君的妈妈一定也怀抱着同等重量的悲愤。同性恋,情色交易,自己还动手打过周立君……数不清的罪责,作为妈妈,一定会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不可原谅,是普天之下最坏的人吧。 “对不起。”他咬着牙道歉,双手握在膝盖上,模样真诚而恳切。 接下来,从对面传来的话语就像一道又一道响雷,落在他的头顶上,在他的脑海中炸出无数天崩地裂的碎片。 “你问我见没见过你爸爸?你爸爸就是这样教你的吗?才十几岁,还没进社会,就想着走捷径,你也不想想,有这么简单的事吗?靠出卖身体来换钱……我连说出这样的话都觉得脏。你生下来是一个男的,难道以后只要一遇到事情,就上赶着脱衣服?你羞愧不羞愧!你爸爸有你这样一个儿子,也不知道是命好还是命坏。” 一直安静着的周立君这时倏然站起身来,厉声道:“别说了!” 他走过去拉起低着头的宋原,一边强硬地把他往外扯,一边说:“你回去。” 赵小宾不看此景倒也罢了,一看见他们拉拉扯扯的场面,不禁柳眉倒竖,刚要骂他,却见宋原下死力挣开了手上的桎梏,说你别管,说完他抬手抹了一把脸,垂下的手指顿时带出一连串湿润的水迹。 周立君在心中浩叹一声,他转身面向赵小宾,目光冰冷,一字一句地说:“你明明知道,都是我的主意。” 赵小宾以完全不落下风的冷硬回道:“他也不无辜。”然后,她提醒道:“你可别忘了自己说过什么话。” 周立君身形微闪,他闭上眼睛,点头道:“我记得。”他转向宋原,目光逐渐柔软下来,春冰化暖,百燕回巢,他说道:“宋原,你别在意她说的话。别担心,你爸爸好好的,他加入了我们家一条运输线,跑完货就回来了。”对着宋原看过来的略带迷茫的眼神,和那双眼里残留的湿意,他有些语塞,话锋一转说起了另一件事:“你不喜欢我了,我心里很难过的。以后在学校你别躲我,我不纠缠你了。钱的事情你也放心,我妈和镇上政府合办了一个教育基金,你成绩那么好,肯定一申请就能通过。等明年上了大学,你要是没那么讨厌我,我再去找你,好吗?” 这是他和赵小宾双方折衷后得出的结论,看起来似乎是皆大欢喜。 宋原乍然接收这么多信息,心里那股茫然更胜了,老实说这段话给他带来的冲击远远没有赵小宾一开始拼头盖脸扔下的那段责骂来得强烈。什么运输线、不纠缠自己了、教育基金……一团乱麻。只有时间的紧迫感从始至终依然悬停在他的头顶,一看墙上挂着的钟,发现居然已经七点五十了!宋原对着赵小宾鞠了一个躬,说那我先走了,而后急匆匆地跑去门口穿鞋。 赵小宾的背已经没有那么直挺了,她有些疲累地松缓下了肩膀,对着宋原说道:“我让小王来接你。” 宋原惶恐地说:“不用不用,我走回去就行了,没有那么远。” 赵小宾杏眼圆睁。她跟周立君长得不太像,周立君总有一股疏懒的漫不经心,而她却紧绷地像一张弓。她轻叱道:“路上这么多雪,有车不坐你要步行?” 面对着那张既像教导主任又像妈妈的神态,宋原感到自己的后背起了一阵轻微的战栗,他很想对那张脸恳求:“请你别对我生气。” 最终他屈服了,说道:“好,我坐车回家。” 车来得很快,宋原到家之后也才八点刚过十分。送走王哥之后,他两三步上了楼,给宋建国回电话, 而这边厢,他离开之后的周家,周立君伏在沙发上,像一块布一样睡倒,他说:“妈,你满意了吧?我这样叫不叫回到正路?” 赵小宾又沏了一杯茶,自顾自地啜饮着,她说:“还要往后再看。” 周立君没说话。天花板的吊灯因为亮到刺眼,刚刚被他关了,这时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照在他的脸上,泛起一阵温软的光的涟漪。 俄顷,他对着阳台外面那些辉映于水杉枝条的残雪中星星点点闪烁着的霓虹灯,轻轻地说道:“我从来没见过……”暂停的刹那,脑海中再次浮现的那个场景使他猝然失语。宋原脸上、手上,水迹宛然。 再开口时声音艰涩。 “你伤害他。” ……你伤害他让我心如刀割。 他没有说出后半句话,因为赵小宾明显不喜欢他表现出对宋原的过度在意。尽管说好了,等上了大学就不再约束他,但是赵小宾从未掩饰过对自己和宋原这段关系的厌恶。为什么,是因为他给过宋原钱,所以就属于她绝对不能原谅的包养关系?她不是也知道,自己就是她所厌恶的包养情人的产物吗? 赵小宾实际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她的生母当年是父亲包养的外室。怀着孕的赵小宾有一天得知了这个消息,而后两个女人和两个孩子的命运就这样被改变了。周立君的母亲因难产而死,仿佛是为了公平一样,命运之神拿走了赵小宾肚子里的孩子。 短短几语就说出了上一代人之间的纠葛,但背后的血雨腥风远远不会这么简单。父亲受不了两条生命的代价,更受不了越来越歇斯底里的妻子,带着一半的财产偷偷离开了家,过了几年在外面重新组建了家庭。狡猾的父亲从海一样厚重的罪恶感中抽身而去,独留赵小宾一个人面对难以排解的丧子之痛。 被赵小宾接手抚养的前几年,也就是人生最漫长的童年,周立君从没有过那么绵长无际的孤独。赵小宾几乎不和他说话,她养着他,给他吃穿用度,从不打骂他,也会在生病的时候给他喂药,但她看他,就像在看自己养的、一盆不会说话的花草。 因为太有钱而被学校里的高年级同学盯上,他最初不想给钱,但凌空踹在腿上的力度重的像倒下来的冰箱,一下子把他砸倒了。 他开始了一边挨打一边给钱的悲惨生活。为什么都已经给了钱,还要挨打呢?有一次他实在不解,呆呆地问了出来,对方哼笑着说:送上门的免费沙包,不打白不打。边说边用手掌戏弄性地轻拍他的脸。他们很少打他的脸,因为太过明显,怕被发现。 他也想过要不要告诉赵小宾,但是那一阵子刚好是死去孩子的忌日,赵小宾的情绪低到谷底。他看着那张惨白的脸,绝对说不出来。或者去告诉老师呢,总是这样挨打,自己也快要受不了了。但是告诉了之后呢,他们又不会被退学,就算退了学,那群混混,总有可乘之机的,那时候自己会被打得更惨吧,也许会死也说不定。到他们毕业就好了,这样想着,就此忍了下去。但是一个人坐在被窝里看着身上总也消不下去的淤青时,被打时都忍住没掉的眼泪,这时却悲哀地长流不止。 谁来帮帮我?谁能来帮帮我?…… 好难过……妈妈死了,没有人帮我。难过的想死。 这样想了不止一次,人也变得越来越阴沉,理所当然在学校里更加交不到朋友了。 在生无可恋的心情到达顶端之后,一个星期五的下午,他在书包里装了一块青色的砖头。在那群人动手之前,自己拍了自己一脑袋。 懵痛过后,有温热的液体徐徐往下流,比起冰凉的眼泪,这种感觉温暖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头痛的要裂开了,但是脸上热热的,把这滚烫的血流完的话,就能见到妈妈了吧? 感到晕眩的他,突然听见背后劈空响起一道声音,那声音喊道:“周立君!” 他转身看到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有人挑衅道:“你认识他啊?警告你别管这闲事。”然后面前闪过一条影子,跟他们缠斗在一起。之后周立君的意识便恍惚了起来…… 最终打赢的是那位像天神一样降临的英雄,他走过来背起已经瘫倒在地的自己,急匆匆向医院跑去。 紧贴着自己腹部的那张背,鼓动之间,散发出比鲜血还要温热的汗意,周立君迷蒙着将下巴轻轻地靠了上去。 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是赵小宾的脸,坦诚事情经过之后,赵小宾勃然大怒。她去学校找到那几个人,阴沉沉地对他们说:“以后周立君要是再受伤,我就把你们的肉片下来,煮熟了塞你们嘴里。不信的话就试试看好了,这种事情,我做起来可比你们聪明多了。”那些人的家长更是接受了赵小宾长达一个月的轰炸:养这种欺负别人孩子的儿子,趁早全家手拉手躺马路上等死好伐?儿子是败类爹妈应该也好不到哪儿去吧?哎等一下,我好像看到……你在这里上班?太巧了!……你问哪里巧?老板刚好是我亲戚啊,你说你从我们这儿领双倍工资,儿子一份爹一份,幸不幸福啊?哎哟厉害死了。 …… 后来的事,就像解开了九连环的关窍一样,一切都瓦解冰消了。学校里再也没人敢欺负他,赵小宾也对他越来越在意,童年那犹如身处无人岛的暗无天日的孤独,也终于像鲲鹏过境后被移走的阴影一样。 ……所以,叫他如何能忘记那个曾大叫一声“周立君”而冲上来为他打架的陌生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