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
光芒覆盖住眼睛之时,我只觉得手上略微有些灼热,比起无数次神魔大战所受的伤,这着实算不得多疼。 “也不过如此罢了。” 我在心中轻轻感叹,甚至忍不住去想:倘若我侥幸活了下来呢。 那我就可以去桥的那边告诉他:“宝贝,可以睁开眼睛了。” 然后像在七天门前,在帝都的光耀殿中,在图书馆无人的角落,我与他相吻,交缠缱绻,诉说劫后余生。 我还可以将刚刚尚未说出口的话全都告诉他:“我确实不爱米迦勒,也不爱创世神。我爱的,是八千个伯度前为我而生的一个灵魂,不论是和希迪在一起还是一次次残忍的推开他,都不过是我希望自己死后他能放下这段感情,平安幸福的度过一生。” “他是最坚强的天使,兼具善良与温柔,他有湛蓝如海的双眸,丹红如火的发丝,私下的时候,我叫他伊撒尔。” 这样的场景光是想想就觉得幸福。 于是在最后一片足以摧毁世界的白光中,我集全力保护自己。 当黑暗重新包裹罪孽之渊时,我看到剑身化成的灰烬落在地狱的最深处,继而万籁俱寂。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遭实在太过灰暗,但幸运的是我依然意识清醒,有了这个认知,我迅速转过身,向伊撒尔奔去,可惜我似乎伤的很重,短短一座桥跌倒了数次,不过一想到桥的那边还有人在等我,我便强忍着疼痛爬起身继续走向他。 终于,我在熟悉的地方看到一个人影,天地失色,只余他湛蓝的一双眼睛。 走上前,那层覆盖在他眼睛上的幻觉魔法已经消失,我恍然大悟:施法者不在,法术失效,我到底还是死了。 眼前人怔仲在原地,两行泪珠顺着他眼角流下,双唇翕动,我凑上去,听见他不停的在问:路西法,你还在吗? 那声音隔着猎猎冷风跌跌撞撞钻入我的耳内,让我突然想起八千个伯度以前,他在爱丽丝怀中咿呀学语之时叫的那声“lu”,莽莽岁月皴擦而过,我才发觉我是如此贪恋有他的世界,千万个伯度不够,我要的是他的生生世世。 我点点头,试图扯起一个笑,然后替他拭泪,但双手抚上他面颊的时候却毫无征兆的从他身体中穿了过去。笑容凝固在脸上,我张嘴回应他:“我在,伊撒尔,你看看我。” 他恍若未闻,身形摇摆了几下,然后直直倒了下去。 ....... 化成意识体后身体恢复的很慢,在伊撒尔睡着的这段时间,我便守在他床边,一边欣赏他的睡姿,一边尝试复原身体。梦中的他时而蹙眉,时而低声呼叫我的名字,我虽然就站在他身边,却无法回应他半分,有些无所适从,但更多的是心疼,只能虚空握住他的手掌以作为支撑。 终于,几天后他醒了过来,我大喜。只见他揉了揉眼睛,盯着空中漂浮的白云,突然长叹了一口气,又笑了起来,口中喃喃道:“还好是一场梦。” 我的心突然沉到谷底,“伊撒尔。”我叫他,他依旧没有反应,然后神采奕奕地穿上衣服往圣浮利亚飞去。 圣殿中人声鼎沸,大约是在讨论魔王的离世。 我与伊撒尔还未进殿就听到梅丹佐在慷慨陈词:“......路西法确实不是一个合格的君王。” 毕竟是天使之王,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抛开私交,梅丹佐与我共事多年,他足够了解我,所以知道我此举有多不妥当。我自认他的评价还算中肯,对于魔界,我确实亏欠良多。 伊撒尔显然不懂他们在谈论什么,他缓步上前,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梅丹佐下意识噤声,刚刚还热闹的大殿也马上安静下来。 只有加百列忧心忡忡,上前一步,握住伊撒尔的手,说:“米迦勒,你要有心理准备。” 伊撒尔弯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问道:“什么事?” 加百列有些不忍,犹豫不决了半晌,终于轻声说:“路西法死了。” 残忍如斯,我几乎不敢去看伊撒尔的表情,只能从后面紧紧抱住他,试图让他感受到我的存在。 但伊撒尔到底比我想象的坚强,他稳了稳身体,试图反驳加百列:“他还有个魔界要管呢,会想要毁灭世界?既然都这么想了,还去拆剑做什么?再说,他是魔王,拆剑也不至于死掉。” “只有合并的人才有力量将它们拔出来。但是两把剑一旦分开,五千年集聚的毁灭世界的力量就会集中爆发在这个人身上。不管是谁,都不可能活得下来。” “够了”梅丹佐推开人群走到伊撒尔的身边,将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前,“米迦勒,你刚刚醒来,身体还没恢复,我送你回去。” 伊撒尔像被抽光了力气,任由梅丹佐拖着走。 到了光耀殿,梅丹佐替伊撒尔端来一杯牛奶,关切的询问:“真的不要我陪着你吗?” 伊撒尔摇摇头,“谢谢,我只是身体还没恢复好,让我一个人休息吧。” 梅丹佐定定看了他半晌,最后终于屈服,“好吧,我坚强的小米迦勒。” 等梅丹佐走了,伊撒尔便在被子里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仔细看去他似乎浑身都在发抖,起初我以为是他身体不舒服,可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他正用手紧紧攥住那条银色手链放在心口,被窝里的他分明是在哭泣。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界和魔界在我死亡后沸腾了一年有余,可喜的是玛门继承了王位,有贝利尔的协助魔界的发展也渐渐步入正途,对了,哈尼雅也成了新的天国副君,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除了伊撒尔。 人们时常会看到他只身前往耶路撒冷,有时会坐很久,有时只是去看看。 大家暗地里猜测他是否真的与魔王有过一段惊心动魄的爱情,因为他表现的太过正常,一样祷告,一样朝会,一样社交,所有天使都在谈论魔王的死亡,可他却只口不提这件事,甚至展现出丝毫没有被这件事影响到的样子,就仿佛路西法并没有离世一般。 只有我在一旁看得真切,他隔着耶路撒冷层层的浮云向下望去,仿佛在那片浓郁的黑暗中千回百转地思念过往。 看他熟稔地举起酒杯,我不禁去想在我堕天后他是否也曾像现在这样坐在繁华的耶路撒冷怀念我们的过去,就如同我无数次于深渊抬头望向圣殿一般。 一天晚上,他喝了酒回到光耀殿中,拿出我曾为他画过的一张素描,纸张经过岁月的侵袭已经陈旧不堪,可他却像捧着一件至宝一样,将复原魔法施了一次又一次,然后怀抱着与它同眠。 之后他开始反复摊开我的画卷端详,一坐就是一整天。 甚至还化作恶魔的样子去魔界的蛊惑之路、买来印着我新闻的报纸看。 我总以为他迟早有一天会从这样的悲痛中走出来,毕竟我也曾假意背叛过他,但我似乎忘记了他看似柔弱性格下的执着。 那天尚达奉写了本书,关于我与他。他笑意盈盈的对大家说他不需要,可将书返还回去时反复摩挲的样子和眼里氤氲的泪光无一不在说明他是那么的不舍。 我如今才知道独留他一个人活着的做法有多么愚蠢。明明已经体会过他死亡后五千年的孤独,五千年的痛苦,却将这种痛苦又让他体会一遍。 我似乎聪明一世,但面对伊撒尔时总是行差踏错。 当晚,他去蛊惑之路坐了很久,我不知道他听到了什么,只能向他许诺:“伊撒尔,“我没有死,我再过一百年就会回来,你要等我。” 可惜身体复原的很慢,过了一百年我仍然以意识体停留在以太中,尽管我竭尽全力,但似乎收效甚微。 我只好延长期限,“伊撒尔,我不确定是哪一天,但我一定会回来,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纵然知道他听不到我说的话,但看他点了点头,我便权当他答应了。 又过了很久,他生了一个孩子,是个女儿,性格同他年轻时相似,热情活泼,我听到伊撒尔给她取名叫芭碧萝。 有了女儿后的他似乎稍微开朗了一些,一次他们讨论起我,伊撒尔久不见波澜的眼底似乎终于有了些涟漪。 几千年过去了,物换星移,鹤归华表,难道他还没有忘记我吗? 芭碧萝骗了他,说梦见了我,伊撒尔当真了,从那天起他开始像变了一个人,用加百列的话来形容就是死而复生。 每过一百年芭碧萝都会告诉他一次新的梦境,绘声绘色地讲述与我相见的一些细节,其实仔细听就会发现漏洞百出,但伊撒尔对此深信不疑,甚至闯入第九狱,对着空荡荡的高台说:“我知道你在这里,你让芭碧萝告诉我的话,我都收到了。今天来,也没有别的事,就是想告诉你,我很想你。” “还有,如果你一百年才有一次机会说话,就算是只能靠别人转述,就算永远这样下去,就算再也看不到你,听不到你说话,我也会一直等着的。只要你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无论是以怎样的形式,我都已经很满足,很开心了。” “真的,路西法……这是我这几百年来最开心的时刻。” 原来几千年过去,他依然深爱着我。 谎言毕竟是谎言,伊撒尔最终还是发现了芭碧萝关于我的笔记,他在雨夜中嚎啕大哭,哭的撕心裂肺,仿佛要将前三千年压抑的痛楚全部释放。 那一刻我情愿他没心没肺将我忘记,也不要亲眼看着他深陷于泥淖无法自拔。 后来他做了进入时空之门的决定,听起来荒谬,但不是不能理解,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我有一个机会可以和他回到相遇相爱的那天,我大概也会义无反顾的决定重生。 那么伊撒尔,我将陪你一起,重复千载万年的轮回,天与地,冰与火,你与我,终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