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和而不同

    一条路分两边，来是一边，回是一边。我坐在马车里看着先前的景色在小窗中倒退，回来的人也不再是过去的人。

    我等我爹娘的消息等了十年，我怎么可能没预料过今日。我预料他们或许的确去了，我也想师父或许也早早知道这件事，而且他知道我也这么想过的。有些事不需要别人明明白白告诉你，你就知道，但有些事只有明明白白告诉你，你才肯接受。

    爹娘的信贴身揣在我的衣襟里，和我的心跳只隔一层皮肉，它每跳一下，就像握住了信中的字，从中攥出一滴泪水，流进我已经干涸的眼窝。

    师父还靠在我身上，他伸出手，帮我擦拭脸上的湿。

    “等事情都过去，我们回山上，在后院给你爹娘立上碑。”师父说，“魂魄归乡，也算安葬。”

    我点点头。

    “莫长老方才同意尽力而为，过几日大约可以放粮救灾，到时候多少能帮到百姓。”他又补充。

    我缓过神来，张口嗓子很痛：“何时杀了巫山淮？”

    师父眼神暗了暗：“我已经有所计划，需要等一个时机……到时候，需要你帮忙。”

    我心里难受。不是我亲自谋划，不是我亲自动手，我下山白白走这一遭，又是来做什么？可纵使有心我也无力，连师父都举步维艰，我又怎敢身揽此责。

    “回去后，再告诉你……”师父皱了皱眉，手又开始抖。马车一个颠簸，他身子一颤，在莫长老面前硬撑出的体面悉数散尽，弓着身子小口呕血。

    我用袖子接住，血花洇透衣裳染在我手上，又湿又热。

    我不会坐以待毙。

    长山宗和暗香谷身处由巫山淮挑拨起来的漩涡中间，而千机门自五年前一直是坐山观虎斗之态。千机门研究机械，每年都得朝廷不少补贴，自然闷声蛰伏。

    巫山淮的药剂让寻常人难以近身，那么远程的机关术或许是攻破防守的最佳选择。

    我想着回去一定要好好和龙鹤问问，终于沿着原路回到花楼后门，扶着师父往里走，刚踏入门槛就听到龙鹤和祝红秋在吵架。

    “慢着……听听。”师父一面擦血一面扶墙侧耳，兴致勃勃偷听他俩吵架。

    我真的习惯了。

    龙鹤一边叹气一边道：“我没有一定要逼迫你，但是作为名门望族，祝家名下那一大片土地的收成积攒了不少，你吃不完，我吃不完，为什么不放出去分发给百姓呢？”

    祝红秋声音低沉，语气里全是委屈：“无论什么世道，祝家都万不可成为那个善人，今日放粮，明日放粮，后天没有粮了，祝家须臾就成为百姓怨恨的恶人。”

    “那不露名头，偷偷堆在街头……”龙鹤顿了顿，苦笑一声，“的确也不可行，是我幼稚。可我看着街上那些饿死的人，想着某个地方还堆着余粮，我觉得心中难安。祝老板，五年前你不在这里，我亲眼看着我娘死在我眼前，我那时候就想，若是有人能帮大家却没有帮，我恨不得他天打雷劈。”

    龙鹤说完大约是知道自己说过火，两人相视无言，只有声声叹息。

    “到头来百姓和地主，自古就不算同为人。”龙鹤喃喃道，“我和你之间，永远要隔着一层障壁的。”

    “你别这样，”祝红秋语气急促，“也许如你所说，我出生就大富大贵，理解不了贫苦百姓的心，也做不到为世间大义揭竿摇旗。但是为了你，我肯付出一切，我能为了你去死，这还不够吗……”

    “呃咳！”师父大约实在没忍住，弯腰咳了出来，惊起屋内二人，转身往门口看。

    “我们回来了……”我有些心虚，一边替师父顺背一边扶他往里走。

    祝红秋一看到我们，立刻收起刚才那一副卑微姿态，凛着脸微微蹙眉，语气重新变得沉稳冷峻：“好久不见。我一直在外奔忙，今日才回花楼，你们的情况龙鹤都和我说了，还需要任何帮助吗？”

    “呃……之前多谢祝老板柜子里的老山参。”我不知道说什么，先随口一答，又忽然想到：“对了，祝老板既然在外面奔波，对外面的局势了解得可仔细？”

    祝红秋瞥了一眼我身旁的师父：“先坐下吧。我说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