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午餐设在金宫的餐厅，考虑到安格尔的心情恶劣，菲尔顿专门调整了座位，让艾德里安坐在自己和安格尔之间，而不是普通往常一般，自己坐在安格尔和艾德里安之间。

    安格尔冷着脸吃着他平时最喜欢的甜点，切割蛋糕的餐刀在餐盘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切成一小片一小片后再用叉子叉起来，小口小口的食用，分明是雄子的用餐方式与饮食偏好，他居然蠢到从来没有怀疑过。

    菲尔顿垂目看着餐盘里的牛扒，怀疑安格尔是把手中的餐刀当成激光刀在用，而他面前的蛋糕无疑是自己的替罪羊。他食不知味地吃着午餐，看着艾德里安跟安格尔说了几次话，安格尔都没有回应，分明是气得狠了，心越发沉了下去。

    等等，还有挽回的机会。

    菲尔顿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安格尔起初并不想和他一起用餐，是斯特林上将暗示后才改变了主意，从这点来看，至少斯特林上将并不知道安格尔为何要对他动怒，也不知道他曾经对安格尔表白，也就是说，哪怕安格尔对他生气，但还是在斯特林上将面前隐瞒下了这两件事。

    他当然不知道安格尔已经在斯特林上将面前发过一次火，把两人的关系交代得明明白白不说，还坚持不肯离开帝星，导致斯特林上将在希望安格尔安抚他不要做出过激反应的同时，已经做好了来到帝星强行带走安格尔的准备。

    “父亲。”艾德里安第一次被安格尔这么冷落，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凑过来，“你不要和帕提亚议和好不好？”

    菲尔顿心想他哪里还有心思在乎要不要议和，要议和就议和，不议和也就是继续把盖尔丢回赛弗特星系的事，现在的重点是安格尔生气不愿搭理他才对，因此没有回答，倒是安格尔丢出一句“这是我和陛下之间的事，你不要插手”，叫菲尔顿的心稍稍定了下来。

    艾德里安连续碰了个两个钉子，也沉默下去，用餐结束后菲尔顿让人把艾德里安送回去，自己和安格尔去了书房。

    走进书房的时候安格尔看了一眼沙发的方向，前一天被他踩坏的沙发已经换成新的，款式一样，只是颜色稍有差异，他没有选择坐下，而是决定站着。

    菲尔顿默默取下手腕上的手链递过去，安格尔看都不看，只咬牙道，“你既然不喜欢雄子，还找我做什么？”

    ？？？？？？

    菲尔顿心想我不喜欢雄子和找你有什么关系，他思考了一下才意识到，安格尔是雄子，不免有些哭笑不得，“你生气就是为了这个？”

    安格尔越发生气了，还隐隐有些委屈。

    他从前和菲尔顿虽然亲近，但也只是君臣师友之间的亲近，并无暧昧之情——至少对他而言是这样，所以在菲尔顿向他表白之前，他从来没考虑过要和菲尔顿在一起；可也就是这样的亲近，足以在菲尔顿表白之后，让他放弃雌父雄父为他精心挑选的雌子而选择菲尔顿。

    结果被他选择的那个人根本就不喜欢他，安格尔觉得自己又生气又委屈，然后菲尔顿还摆出一副我知道你是不喜欢和谈，我可以拒绝你不要再无理取闹的样子，让他既想找个地方藏起来大哭一场，又想直接拆了现在身处的皇宫，再把面前的菲尔顿暴打一顿。

    “我今天之前并不知道你是雄子。”菲尔顿试图跟他讲道理，“而且我不喜欢雄子，并不代表着我不喜欢你。”

    “是啊，你就是把我当雌子喜欢而已。”安格尔咬牙切齿地道，“反正你现在已经知道我是雄子了，何不换个人喜欢？以你的身份地位，愿意给你当雌子的雌子多的是，干嘛要纠缠我！”

    饶是菲尔顿自负性格坚强迎危不惧，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依然忍不住踉跄了一下，讶然问“你为什么会认为我喜欢雌子？”

    “你不喜欢雌子为什么喜欢我？”安格尔反问道。

    “我@％&……”一时间冷静理智如菲尔顿都忍不住撕下多年的伪装，连续骂了一长串不堪入耳的脏话，等他稍稍冷静下来想继续跟安格尔解释的时候，却发现安格尔用一种冷漠得近乎残忍的目光看着他，如果非要说的话，和安格尔看着那些素不相识的雌子的目光没有什么区别。

    “无妨，我不在乎。”容貌精致的少年甚至很是好心地对他微笑了一下，然后在他以为自己或许还能取得宽恕的那一刻，狠狠将他打落深渊，“我们此前的约定已经作废了，陛下。”

    “不管你怎么想，都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他要失去安格尔了。

    他要失去他了！！！

    一瞬间他心里只剩下这么一个可怕的念头，菲尔顿抬手去抓安格尔的手臂，入手冰冷的触感让他清醒了一点，他半跪了下去，抓着安格尔的手甲颤声祈求道，“你不能……你答应过我……要娶我……”

    命运是多么无常啊！

    就在昨天，他自以为寻觅到了良机逼迫安格尔接受自己的心意，而安格尔也慷慨允诺，然而不过短短一天的时间，在他沉溺于美梦中的时候，傲慢的少年就无情地收回了他的恩典，要将他远远推开。

    “那又如何？我可以轻易承诺，也可以随口毁诺。”安格尔低头看着他，满怀恶意地用一种轻快的、愉悦的声音道，“尊敬的陛下，我建议您赶快放开我的手臂，不然恐怕接下来会发生一些我们都不乐见的事。”

    大概他是真的被宠坏了。

    可是凭什么他要为菲尔顿如此难过？难道就是因为因为他一时心软，所以活该品尝苦果吗？那让他难过的人，自然应该比他承受千倍百倍的痛楚才对。

    安格尔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一边继续以言语为武器，在皇帝心上再加上一刀，“以您的远见卓识，想必不会希望在议和期间传出皇帝陛下和第三军总司令官大打出手的消息吧。”

    他激怒了他，所以他决定收回原本倾注在他的身上的全部感情，伤害他取乐。

    他不可能再垂青他了！

    菲尔顿僵硬的大脑重新开始运转，但大约是受刺激太过的缘故，已经没有平时那种令他引以为傲的敏捷，甚至还转错了方向，一个曾经无数次涌起又无数次被压制的可怕念头再次出现，“安格尔，我并不在乎和谈，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的重视这个国家。”

    他说得很艰难，但是有些事一旦说出了口，就再也无法挽回，他仿佛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喃喃道，“你想伤害我刺激我都随你，只要你不离开我，我都能接受。”

    雌雄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是扭曲变态的，雌子千依百顺妥协退让，换来雄子施舍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感情，这是卡曼帝国的常态，他又何必奢求太多？

    “你在威胁我？”安格尔嗤笑一声，手腕一动借助机甲之力直接把菲尔顿从地上抓起来又丢了出去，他看也不看砸到墙上后又缓缓滑落到地上的菲尔顿，直接转身离去转身离去，然而当他走到书房门口时，自动感应门却没有如以往一般开启。

    “开门。”安格尔头也不回，他当然可以使用机甲直接破坏房门，但是为了一劳永逸，还是让菲尔顿认清现实吧。

    “不。”菲尔顿慢慢站起身来，看着他的背影握紧了那一条黑色的手链，“安格尔，我早就告诉你这是个弱肉强食的冷酷世界。”

    “弱肉强食？”安格尔转过身看他，一股股精神力如惊涛骇浪喷薄而出，毫不留情地袭向菲尔顿的精神海，“那就试试看吧！”

    依旧是那种危险至极的感觉。

    只是如今只剩杀气，再无恐惧。

    不管安格尔是雌子还是雄子，他们到底还是走到这一步。

    菲尔顿心中叹息一声，然后迅速冲向安格尔，冲到一半的时候突然一阵头痛袭来，仿佛有重物击打头颅，又似刀剑在脑中搅弄，他被头痛影响，稍微停滞了一下，却惊然看见面前的安格尔骤然倒了下去！

    “安格尔！”

    菲尔顿想也不想，迅速扑了过去，险险在安格尔坠地之前接住了他，“你怎么了？”

    “疼……”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睥睨众人的安格尔难得地露出了虚弱之态，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淡紫色的眼眸珠泪涟涟，虚虚抓着菲尔顿啜泣不成声，“头好疼……”

    作为一只身娇体弱的雄子，他自幼被周围的人保护得很好，长大之后以他的身份就更没机会受伤了，第一次承受这样的痛楚直接就哭了出来，菲尔顿听着他的哭声只觉心痛欲裂，他用力一咬舌头，沉声问道，“你有值得信赖的医生吗？”

    值得信赖的医生？安格尔本想直接说出珈百璃的名字，然而张一张口，只觉舌尖一阵剧痛袭来不说，心口更是绞痛不已，哭得越发厉害，抽抽噎噎地道，“珈百璃……我要珈百璃……”

    菲尔顿怔了一下旋即醒悟过来，安格尔是雄子，医生自然也要是雄子才足以放心，他将安格尔打横抱起，本想召唤机甲直接飞去斯特林公爵府，然而激发出的能量罩闪了闪后，居然直接消失了！

    对于一个正当盛年的军雌来说，没有什么事比能够失去操纵机甲的能力更加可怕，菲尔顿却只是苦笑了一下，抱着安格尔坐到沙发上，“安格尔，你陪我去死好不好？”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宠溺，却不能改变内容的可怖，安格尔甚至忘了继续哭泣，只呆呆地看着菲尔顿，仿佛不能理解他刚刚说了什么。

    菲尔顿冲着他笑了一下，“抱歉，忘记你是雄子了，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那只是最糟的情况，你不用放在心上。”

    不该说？还是不该做？

    安格尔难得的感到了一点畏惧之意和后悔之心，他真该听雌父的话，而不是恣意而为去挑衅菲尔顿，他咬了咬唇，尽量冷静地道，“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教训，并没有摧毁你的精神海，隔几天你就会恢复的。”

    “我知道。”菲尔顿爱怜地看着他，安格尔连盖尔都不杀，又怎么可能真的对他下死手？可是……他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伸手握住安格尔的左手，示意安格尔去看手臂上那若隐若现的手甲之上，“你被精神力反噬了，我不可能在这几天离开你。”

    对于一个暂时失去战斗能力的军雌来说，最明智的选择莫过于找一个安全又隐蔽的地方隐藏起来，等到恢复后再行出现，以免被人趁火打劫，但很可惜的是，他现在根本不敢离开安格尔。

    高级雌子以精神力驾驭机甲作战，用的次数多了难免会被精神力反噬，所以一般不会被当成什么严重的事，盖尔被安格尔设计得在议政殿当众精神力反噬，直接摔倒在地，也不过爬起来继续开会。但是有两种情况是例外，一种是被反噬到彻底失控，需要立刻处理掉免得造成危害，考虑到安格尔才两百岁，远远没达到他的精神力巅峰，并不符合这种情况，而另一种则是初次被精神力反噬，因为有极大概率扩充精神海增长精神力，也必须被谨慎对待。

    菲尔顿想来想去，也没想起过安格尔有过任何被精神力反噬的记录，而且安格尔现在的敏感脆弱也很符合初次反噬的情况，在初次反噬期，雌子会表现得极度脆弱，不只是生理上的脆弱，也是心理上的脆弱，既恐惧他人接近伤害自己，也渴求他人的关心爱护。如果他想要重新得到安格尔的信赖，甚至更进一步让他喜欢自己，陪他度过初次反噬期无疑是一条捷径，问题是帝星如今又不只是他和安格尔两方势力，还有个刚刚回来的盖尔在，而且凤凰星离帝星就隔了一个星系，斯特林上将想过来只需要进行两次时空跃迁。

    当然他也可以为了安全起见放弃这条捷径，但是且不说错失良机后安格尔肯定会对他敬而远之，要是安格尔在反噬期被其他人蛊惑了喜欢上哪个该死的雌子。菲尔顿只要想一想这种可能，就忍不住吐血！

    所以他哪怕冒着被杀的风险，也必须陪着安格尔度过反噬期，而以他对安格尔的感情如果他真的死了，也绝不可能将安格尔留给其他人，必定要在死之前将安格尔杀死。

    安格尔又哭了起来。

    他实在被保护得太好，在凤凰星的时候有雌父无处不在的关爱，到了帝星后又有菲尔顿的庇佑，根本没人敢伤他一根汗毛，先前之所以会肆无忌惮的刺激菲尔顿，除了被气晕了头外，心里未必不是隐隐觉得无论他怎么做只怕都舍不得伤他一丁半点，哪里想过菲尔顿对他的感情居然如此扭曲变态，宁死也不愿离开他？

    “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他一边抽噎，一边委屈地指控对方，“我讨厌你……我恨死你了！我要回家……我不要你……我要雌父……我要珈百璃……”

    菲尔顿听着他的哭诉，心中居然隐隐有种近乎自虐的喜悦。这是他的花，以他的血肉为养分成长，绽放在他的怀中，也必然凋零于他的手里。

    “别哭了。”他低下头去亲吻那双染着水雾的紫水晶，用柔软的舌尖扫落长而柔软的睫毛上的水珠，将微咸的泪吮吸殆尽，“我送你回公爵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