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章

    数据库里的三百四十七个卡曼雄子，被带回来的只有两百二十九个，一个个瘦得皮包骨头面色发黄双目呆滞不说，伶仃身躯　裸露在外的肌肤上还带着各种各样的伤痕，显然是被长期虐待所致，其中一个的眼睛都被生生弄瞎了一只，弄得见多识广的军医们都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不是没见过更重的伤势，雌子生死一线是常有的事，但怎么说呢，在他们的传统观念里雄子是不应该受伤的，他们能够接受出现在雄子身上的只是各种先天疾病和后天出现的心理疾病，最多加上点莳花弄草时被植物的刺刺破娇嫩的肌肤，绝对不包括这种虐待形成的新伤旧伤。

    艾德里安一见之下就哭了出来，原本呆滞的雄子们听见哭声后如同被上了发条的玩具，无神的眼眸渐渐出现了细微的波动，围着他团团转，用嘶哑的声音和笨拙的东西安慰他，却只是让他哭得更难过。

    刘易斯看着艾德里安伤心难过的样子，觉得自己估计是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前去带人的近卫队也差不多，个个面如土色。

    “别在这里发呆。”之前因为第三军内乱而带着医疗团赶到帝星的爱德华也赶了过来，嫌弃地指挥着手足无措的第三军军医们，“还不快去准备医疗舱？！”

    有了主心骨的军医终于回过神来，一个个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有的拿着诊疗仪对着外围的雄子扫描，有的开始安排医疗舱，还有的不知道做什么的，干脆跟在爱德华身后听命。

    “谁让你们把艾德里安殿下带来的？”爱德华用着询问的语气，眼睛却盯着刘易斯不放，“不知道这种场景会给未成年雄子留下心理阴影啊？”

    刘易斯还真不知道。

    他看到后震撼是震撼，离留下心理阴影还远着呢，但爱德华这么一说，他也觉得自己考虑得不够周到。

    “那让珈百璃先生来跟上将解释？”刘易斯小心翼翼地问，“主要是后勤处太忙了，所以起初不敢劳烦珈百璃先生。”

    以他的身份本不需要对一个没有爵位也没有军衔的医生如此小心翼翼，见面时点个头打下招呼都是纡尊降贵了，主要是觉得自己有错在先，他性格又偏向温厚沉稳，才会这样陪着笑脸。

    “你还通知了安格尔上将？”爱德华大吃了一惊，“你不知道未成年雄子的心理脆弱，对于这种事情一般接受无能吗？”

    刘易斯呆滞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不只是艾德里安殿下，他家总司令官也是一只没有成年的雄子，需要被好好呵护心理健康的对象，当下惊恐地看向哭泣不已的艾德里安，“你是说上将也可能会像艾德里安殿下一样吗？”

    提姆等人也面现讶色，习惯了安格尔意气风发的样子，对于他无助哭泣的样子完全想象不出来，想一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安格尔应该是高高在上明亮耀眼如星辰的，只适合悬在空中让人仰望，而不会卑微无助的痛哭流涕。如果有人胆敢欺负他，不用想了，他要么当场还回去，要么隐忍一段时间找到机会后加倍还回去，反正不可能束手待毙！

    “怎么可能！”爱德华否定了他的说法，在刘易斯还没放下心中大石的时候又不屑地补充一句，“艾德里安殿下还小，又没经过什么精神力训练，他哭最多惹得雄子心疼安慰而已，换成安格尔上将哭起来，周围的雄子和雌子都得陪着他哭！”

    雄子哭是很正常的事，雌子哭就不正常了，雌子一般讲究的是流血不流泪，除了个别侥幸命好有雄父的雌子外，谁不是咬紧牙关不敢流露出半点软弱，以免被人耻笑或者看做懦弱变本加厉的欺负？

    当下在场的人都流露出不信之色，就算上将当着他们的面哭了起来，他们也该是千方百计地安慰他并且把他哭泣的原因处理掉，怎么可能陪着一起哭？

    可事实证明爱德华说得一点没错。

    安格尔闻迅赶到第三军总医院的时候，便看见一群人站在门诊大厅的候诊区外手足无措，等走进候诊区后，又看见两百多名雄子扎堆挤在候诊区的角落，围着艾德里安不停地劝哄，一个个伶仃枯瘦，宛如木人。

    安格尔走了过去，静静地看着那群雄子，紫色的眼眸中渐渐有风暴聚集——帕斯卡、巴库斯塔和路易是死人吗，他们的雄子伤成这样，居然不闻不问！？

    “安格尔哥哥！”艾德里安注意到他的到来，终于停止了哭泣，艰难地想从雄子堆里挣扎出来，他身边的几只雄子紧张地拉着他不让他出去，艾德里安说了一句“这是安格尔哥哥，格洛克叔叔的孩子”，他身边的人才犹豫着松开了手，好奇地看着安格尔。

    以雄子的角度来说，安格尔虽然漂亮得超过大多数雄子，但一看就和雄子不一样，他就是站在那里不言不语，也自然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安格尔哥哥，有坏雄子欺负他们！”艾德里安扑到安格尔怀里，跟他告状，“坏雄子打他们，骂他们，还威胁他们，你帮帮他们好不好？”

    安格尔正要答话，突然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羡慕与忧伤涌上心头，那是身处泥潭的人们对于云端星辰天生的向往，想要接近却又自惭形秽，生怕自己的阴影弄暗了星辰，让星星为之坠落。

    他心中一酸眼圈一红，竟然突兀地落下泪来，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绝美的脸庞滑落下来，落到艾德里安的金发之上，溅落如珠。

    哭泣与悲伤是会传染的。

    刚刚刘易斯等雌子看着艾德里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有心思权衡利弊考虑着怎么和安格尔解释减轻自己的责任，如今换成看他落泪，别说解释的心情了就连安抚他的心情都没有，只知道呆呆地看着他，任凭心中猛然出现的悲伤将自己尽数吞噬，陪着他无声落泪。

    艾德里安和其他雄子比雌子们的感受更加灵敏，几乎是安格尔眼圈一红就跟着悄然哭泣起来，一个个珠泪涟涟

    沉溺于悲伤心酸中不能自拔。

    那些蓬头垢面神色憔悴的雄子们，哭起来后变得生动美丽起来，如果说他们刚刚安慰艾德里安时是笨拙的人偶开始缓慢的动作，现在却是某种不知名的存在赋予了人偶活生生的灵魂，一双双黯淡的眼眸被晶莹的泪水清洗之后，多了“神采”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如果不是在场的雌子都被安格尔的情绪影响而低头落泪，只要他们抬头往任何一个雄子身上看一眼，便会为他们的悲伤和美丽心碎。

    帕提亚雄子们通过技术手段可以拥有不逊色于卡曼雄子的美丽，通过后天教养可以拥有超越卡曼雄子的温顺乖巧，却绝无可能拥有这般鲜活生动的灵魂与令人窒息的感染力，让人甘心沉溺于他们的一颦一笑中，喜怒哀乐都由他们牵引。

    也就爱德华早有准备，虽然不得不跟着哭，但还能勉强开口道，“安格尔上将，我离开测下你精神力影响的范围，你不哭了再叫我。”

    安格尔没有任何反应，只抱着艾德里安继续哭。

    爱德华先在医院内转了一圈，满意地看见占地六十七公顷的第三军总医院里无论是医生还是伤者都在哭泣后，又跑去医院地下一层的停车库开出了自己的飞车，围着医院一圈一圈地逛，每逛一圈就扩大范围，才逛到第二圈的时候就被奥兰多和拜伦联手拦下。

    “医院被袭击了吗？安格尔上将怎么样了？”奥兰多急切地问，面甲之后传出的声音里却带着哭音。

    他听说提姆跑去接了一批受伤的雄子到第三军总医院后就知道不妙，立刻往医院赶，结果还没赶到就莫名其妙地哭起来，要不是他心志坚定，哭着哭着就得忘记对机甲的操纵从空中栽落下去，他不知道是受了安格尔的影响，当下以为是被哪个势力以诡异的手段袭击了。

    “没被袭击，就是安格尔上将哭起来而已。”满面泪痕的爱德华坐在飞车内耸耸肩，“雄子不太能接受自己的同类受苦受难，尤其是未成年雄子。”

    “不过从某种角度来说，也可以算是安格尔上将无意识间用精神力攻击了你们，只是这种攻击比较轻微，属于短期一次性的，等他哭累了就好了。”他的眼珠一转，迅速补充道。

    “什么意思？”拜伦发问道。

    “两位将军如果有空的话，不如我找个地方给你们好好讲下精神力攻击的原理，顺便做个精神力测试？”爱德华狡猾地道。

    谁会在听到安格尔哭起来后，还有心情给爱德华做什么精神力测试？

    两个人都懒得回答，继续往医院的方向飞。

    爱德华叹口气，抬手擦擦自己的眼泪，继续绕着医院外围飞，试图哄个s级雌子做精神力测试，在接二连三地被第三军的将官们拒绝后，终于看到个眼熟的人。

    “珈百璃阁下，快来快来！”爱德华用飞车拦住珈百璃的飞车，兴高采烈从飞车中探出头来对他招手，“我们去做个精神力测试吧。”

    爱德华的体质等级不高，容貌自然没有高等雌子那么俊美无暇，只能说是平平无奇，又哭又笑的样子颇有些滑稽，珈百璃看着他勉强弯了弯唇，低声道，“我来的路上就感觉到浓重的悲伤，像无边的海水把我淹没吞噬，安格尔现在一定很难过吧。”

    “应该吧，不过也有可能是他精神力三次发育的原因。”爱德华说起这个就生气，“之前我因为精神力低都不会被他影响，但这次我也在陪着他哭，他那么高的精神力学着雌子胡闹简直浪费，就该为科学献身探索精神力极限才是！”

    没错，在爱德华看来，安格尔的路完全走错了。

    雄子不是不能有攻击力，但安格尔一个雄子，不好好用精神力攻击掌控雌子的精神海，偏偏要学着雌子用精神力操纵机甲再用机甲去战斗，简直就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珈百璃虽然素来知晓他的性格，但是难过的时候听到这种话还是听不下去了，跟他说了声抱歉后就匆匆离开了，爱德华看着他的飞车残影挠了挠头，难得的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事。

    一定是雄子太脆弱啦！

    爱德华宽慰着自己，要是他的精神力再高一点就好了，可以自己给自己做测试，根本不需要找其他人帮忙，不过如果他的精神力真的高到一定地步，估计这时候除了陪着安格尔哭什么都想不起来吧。

    世事难两全啊。

    爱德华摇了摇头，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

    珈百璃不能用机甲飞行，而是以飞车代步，难免比其他人慢了一步，等他到的时候第三军的将官们已经全员到齐，连在分部任职的艾特里等人都不例外，一个个站在候诊区外静静垂泪。

    他快步走了过去，心疼地抱住无声哭泣的安格尔，咬牙劝解道，“别哭了，哭有什么用，总要把事情解决才是。”

    安格尔吸了吸鼻子，抽噎着道，“我知道，但还是想哭。”

    他的目光落在周围的雄子们身上，声音因为哭泣得太久变得喑哑起来，“我小的时候一直不明白，雄父为什么要对我那么严苛，长大了也不愿意原谅他，可今天我突然理解他了。”

    雄子是必须要有足够的自保能力的，否则只能依附他人而生，不管雌子们再如何纵容疼宠自己的雄子，也不过是生死操于他人之手。

    珈百璃摸出一张柔软的手帕，一边给安格尔擦眼泪一边哭着说，“你长大了，格洛克叔叔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第三军的雌子们看安格尔是上司是长官，就算心存爱慕也是仰慕的心态居多，菲尔顿虽然比安格尔年长又位高权重，也不太敢跟他摆出上官长辈的架势，遇事总是商量的语气，哪怕知道他的性别后也没什么变化，帝星上也就珈百璃始终以兄长对弟弟的态度照顾安格尔，为他操碎了心，生怕他冷了热了病了累了心情不好了。

    安格尔应了一声，又抱着艾德里安靠在珈百璃怀里哭了许久，才渐渐收住了哭声，一边思索一边发号施令。

    “把爱德华叫回来，让他负责牵头治疗的事。”

    第三军总医院的院长亨利点头称是，也没什么异议，他很擅长治疗雌子，但委实没什么医治雄子的经验。

    “军中有雄父和其他雄子长辈的雌子一律放假，回家看看自己家中的情况。”安格尔迎着第三军军官们惊讶的眼神，面色苍白地说，“三家雄子都有伤亡，这种事情可能不是孤例。”

    贵族雌子们一下子紧张起来，看别人的雄子出现折损还能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顶多看在安格尔的面子上同情一二，但要是发生在自己雄父头上……只要稍微想一想他们就恨不得立刻赶回家中，把雌父家里的帕提亚雄子们清理一遍。

    “凯伦少将，拜伦中将，奥兰多中将你们辛苦一些，帮忙看看东少将等亡者家中的情况。”安格尔轻咬着唇，“如果发现了同样的事情，先把雄子们带出来再说，有什么责任我一力承担。”

    奥兰多等人心头一凛。

    安格尔这句话说出来，是要赤裸裸地插手别的雌子家事，践踏高级雌子之间除非彼此为敌，否则互不干涉的规矩了。

    只是看着安格尔红肿的眼圈，他们也实在说不出一个“不”字。

    雌子自诩强大独立，看身边的人要么是下属要么是敌人，顶多再加上令人敬佩的对手，雌子间一般不会出现太过亲密的关系，就算是互为雌君也是利益纠缠为主，更别提雌主雌侍或者雌主雌奴这种人身依附的关系了，就算是凯伦和东或者拜伦和林之间的友情，也是建立在他们的雌父是盟友雄父是好友的基础上。雄子则截然不同，雄子因为太过弱小无法独立生存，特别喜欢对内抱团取暖，又有维西学院刻意教导他们要团结友善，素昧平生的雄子们见了面尚且如此可以一见如故表现得十分亲近，更别提那些熟悉的雄子了，隔了几个星系都能念念不忘，缠着雌主们帮自己邮寄礼物或者带自己前去探望。安格尔虽然不在维西学院长大，却是在第六军的雄子们的关爱中成长起来的，自然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闻言虽然略微迟疑了下，也纷纷答应了下来。

    安格尔又看向将官中唯一一个平民出身的刘易斯，涩声道，“刘易斯中将，动手的帕提亚雄子在吗？”

    “还没有，我立刻安排人把他们带回来。”刘易斯迟疑了下，突然觉得安格尔的语气有些微妙，他不是在问他们在不在第三军总部，而是在问他们是不是还活着，“您是希望……”

    “你选几个擅长精神逼供的雌子出来亲自前往，问清楚他们下手的缘由。”安格尔深吸一口气，哽咽着继续道，“不必留手，我只要原因。”

    刘易斯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开口提醒，“那些帕提亚雄子敢下这个手，显然是他们的雌主默许的，路易虽然去世了，帕斯卡和巴库斯塔却还在第七军，只怕得知后会生出波澜来。”

    第七军自从安格尔答应为他们补给被抢之事做主后，就一心一意向第三军靠拢，只是忙于大演习的第三军暂时抽不出手去详谈而已。这其中帕斯卡和巴库斯塔可谓是功不可没，他们因为盖尔亲王擅闯皇宫而恶了皇帝陛下，自然得加倍讨好安格尔而换取皇帝的宽恕与原谅，第七军的有意投靠他们功不可没，若是为此事而得罪了帕斯卡和巴库斯塔，只怕第七军那边会再生变故。

    若是以往区区一个最差军团第三军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可是在安格尔的性别暴露后，每一分力量都是值得珍惜的，否则安格尔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抢救受伤官兵时，第三军上下也不会毫无异议。

    “他们若是有意见，就让罗尼尔中将把他们处理掉。”安格尔冷笑一声，眸中风暴化作一场惊涛骇浪，即将席卷整个帝国，“我要的是听话的下属，可不是见风使舵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