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第九十七章

    安格尔和艾德里安并非第一次同床共枕，因此对对方的睡觉习惯都很熟悉，艾德里安是睡前不安分，滚来滚去的要人哄要人讲故事要人唱小夜曲——当然，他和安格尔一起睡的时候一般是他给安格尔唱小夜曲讲故事，安格尔则不一样，还有意识的时候都是规规矩矩躺在床上的，意识不清醒起来就开始各种横躺竖滚恨不得把床上每一平方厘米都滚个遍。

    两个人心里都存着事，很晚才睡着，第二天早上安格尔醒来后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霸占了整张床，而艾德里安则可怜兮兮地裹着一张薄被子缩在床边的地毯上，犹自熟睡未醒，面带红晕，也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

    想一想艾德里安居然打算把自己当雄子养，安格尔就觉得心情很复杂。

    他毫不客气地戳了戳艾德里安的脸后，才把艾德里安抱到床上去放着，洗漱之后便联系了菲尔顿。

    “我们需要谈谈。”安格尔一边往餐厅的方向走，一边对着投影中的菲尔顿说。

    菲尔顿也正在用餐，皇帝陛下在明塔星打了好几个月的仗，终于从吃罐头进化到了正常的食物，一大块带骨嫩牛排摆在他的面前，撒着黑胡椒粉和迷迭香，鲜嫩多汁，柔韧劲道，这么一道牛排就是摆在皇宫的餐桌上也可以，但和安格尔早餐比起来，就简直不能看了。

    安格尔从小一直有挑食的坏习惯，偏偏斯特林上将是绝对不肯承认自己孩子有半点不好的，他如果不想吃东西那必定是厨子的手艺问题，如果不幸不是厨子做的而是某个雄子亲自下厨，也得被斯特林上将说一句考虑不周，于是厨房秉承着广撒网多捞鱼啊不多准备一些食物总有他想吃的东西的原则，他的一顿早饭总有个十几二十道茶点。

    而且最奢侈的还不是这么多道茶点，而是同桌坐着的十几名雄子，别墅里的雄子除了艾德里安每天得去后勤处学习，丹真等十五名则要每天接受近卫队的训练外，剩下两百多名雄子都无所事事，于是每天琢磨着怎么玩耍怎么照顾忙碌的雄子同伴们，安格尔自然是被照顾的重中之重，哪怕他再早起晚睡三餐不定，也总有雄子亲手做的各种美食等着。

    这种悬殊的待遇菲尔顿并不介意，只是看到末座的林目光闪烁了一下，他是从来不乐见安格尔和别的雌子过于亲近的，哪怕林因为不好和安格尔的雄子接近孤零零坐在末座，也忍不住在心里给林记下了一笔。

    作为一个雌子，林不该自觉从他的视线范围内消失吗？

    “我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安格尔压着火气，才能控制着自己不指着菲尔顿的鼻子破口大骂，“艾德里安只是年幼无知，你为什么这样对待他？”

    艾德里安以为菲尔顿让他来问自己的意思，就是真的要自己许可之后菲尔顿才会培养他，但安格尔心里知道，菲尔顿会说出这件事，别说怎么说服自己接受了，只怕连艾德里安未来的训练晋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菲尔顿也不去跟他说什么这也是艾德里安的期望，只淡淡苦笑，“安格尔，我已经四百零五岁了。”

    因为科技发展的缘故，雌子们的寿命最长可达千岁以上，但高级雌子的寿命都不长，要么在争斗中早早陨落，要么在争斗中取得暂时性胜利后身居高位数百年，直至进入衰退期后为挑战者所杀。菲尔顿虽然如今看上去依旧是盛年容貌，但他离衰退期不过百年时光，比起还未成年的安格尔，早已经是风烛残年垂垂老朽。

    “那又如何？”安格尔皱眉看着他，觉得他简直自寻烦恼，“就算你未来会战力下降失去了自保之能，我也不可能看着其他人伤害你啊。”

    虽然说他对于雌奴们私下的斗殴从来不管，那也是因为知道他们差距不大且自有分寸，不会造成永久性伤害，若是菲尔顿失去了战斗能力，他当然不会再坐视不管，肯定会把菲尔顿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好好保护起来。

    菲尔顿怔了怔，随后越发难受起来。

    从来没有人对他许诺会保护他，他一直是最强大的那个，为人追随为人敬仰，哪怕是他还弱小的时候，威廉皇帝也没有想过要保护他，只是冷眼旁观，看着他和别的兄弟勾心斗角自相残杀。

    优胜劣汰胜生败死这是雌子的准则，他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早早做好了自己失去自保能力为人杀死代替的打算，直到今天安格尔满脸不耐烦地对他许诺以保护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远远没有准备好离开这个世界。

    为什么，他要出生得那么早呢？如果他和盖尔等人一样，只比安格尔大个几十岁，他便可以陪着自己心爱的小天使度过漫长的时光，而非初初定情，就要做好离开的准备。

    但这样软弱无力的想法也只是一瞬间，菲尔顿收敛了心绪，长叹一声，“安格尔，我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担心你。”

    “担心我？”安格尔握着汤匙的手一顿，颇有些莫名其妙，“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知道雌子最危险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吗？”菲尔顿自问自答，“不是他们最强大的时候，而是当他们走到成年期和衰退期的交界，还未失去战斗能力，却又即将面临死亡的时候。”

    雌子也是人，只要还能看得到一丝曙光，是很少有人能够狠得下心来玉石俱焚的，但相对的，当他们面临绝望的时候，也有能力有动机拖着身边的人陪葬。

    安格尔的神色沉凝下来，他有所预感，菲尔顿会说出一些让他不太高兴的事情。

    在那一瞬间他几乎想挂断通讯，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不去看这个残酷的世界，如果能学部分柔弱雄子直接晕倒过去更是再好不过，但那该死的顽强意志逼迫着他继续听了下去。

    “如果到了那一天，你还没成长到足以自保的地步，你身边的雌奴们也叫我放心不下，我必定会杀了你。”菲尔顿深深地凝视着安格尔，用一种残忍到近乎温柔的语气说，“不，就算他们被我认为足以托付，我也会杀了你，我怎么可能允许别的雌子取代我在你身边的地位呢？只要想一想那种可能，我便被嫉妒之蛇嗜咬着心脏，根本无法忍受。”

    安格尔只觉毛骨悚然。

    他知道雌子的独占欲惊人，但是也没想到能够扭曲到这个地步。

    旁边的雄子听不见两人的对话，却能看见他的面色骤然苍白，坐在他右边的雄子急忙握住他的手，软语安慰，安格尔冲着他摇了摇头后，便抽出手走到了餐厅的落地窗边。

    窗外是一方不大的池塘，塘上睡莲片片，红色的金鱼在叶下水中游来游去，若隐若现。安格尔抬手在落地窗上轻轻划来划去，凌乱不成图案，隔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心情，“那这和艾德里安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是艾德里安的话，你看着他也许会偶尔想起我吧。”菲尔顿低声道，“毕竟是父子，总有相似之处。”

    安格尔心想指着我看见艾德里安想起你还不如指着我看见盖尔想起你，雌雄之间纵然有五官发色相似之处，也实在大相径庭，同样是金发蓝眸，艾德里安是柔软的珍珠，菲尔顿却是坚硬的金刚石，他和艾德里安之间的相似处还没他和盖尔多。

    可是菲尔顿这么卑微的说着未来的事，却叫他莫名的心头一软，提不起打压的心思来。

    他想，怎么可以有人如此残忍，一边口口声声说要杀了你，一边事无巨细地为你安排着未来，一个没有他的未来。

    他真该对菲尔顿好一点的。

    安格尔想，他不是不知道菲尔顿在对他用心机，可这样的心机真的让他无从抗拒，就连拒绝都变成了一种错误。

    “我会变强的。”安格尔放柔了语气，“我现在已经比我们初见的时候强大了许多，再过一段时间我会更加强大，强大得能够保护自己也能够庇护你，你不要胡思乱想。”

    菲尔顿摇了摇头，又笑又叹起来。

    他现在的表情，大概就和安格尔听说艾德里安想养自己的时候差不多。

    感动于对方心意，却并不相信对方能够做到，或者说，即使对方能够做到，也不忍让对方经历磨难。

    “嗯，我也相信主人能够做到。”菲尔顿温言细语地哄他，“不过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多弄几套备选方案总是好的。”

    “……珈百璃还好吗？”安格尔问，他突然想起，珈百璃似乎已经好几天没跟他联系过了，这在之前几乎是不可思议的。

    “他在审判庭过得挺好的。”菲尔顿轻描淡写地说，“本来只是想让他帮你分担些压力的，如果你喜欢他胜过艾德里安，也不是不能商量，反正雄子间并不在乎地位问题。”

    一只雄子在雌子帝国中占据高位自然十分显眼，但多几只雄子就不会了，就算有人看不过眼，也不会轻易对安格尔坐点什么，而是会从其中最好欺负的那只入手，这样安格尔才有足够的时间予以应对。

    安格尔觉得他对“好”和“商量”这个词的定义有问题。

    但更重要的是……

    “你是怎么在一边牵挂我一边折腾珈百璃一边还安排着艾德里安的情况下守住明塔星还准备反攻的？”安格尔不可思议地问，“边境真的没问题吗，要不要我带人过去驻守支援？”

    “不用。”菲尔顿急忙拒绝了他之后，又立刻缓和了语气，“主人帮我守好后方就可以了。”

    安格尔这才知道自己把珈百璃送去明塔星在雌子看来是何等罪孽的行为，怀特叔叔没有杀了他真的是手下留情了。在明塔星已经守住准备反攻的情况下，菲尔顿听他提起要去明塔星都如惊弓之鸟一般，仿佛他踏上明塔星的土地就会出什么问题，珈百璃可是从一开始就被他丢了过去。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菲尔顿，你要知道不是每一个雄子都和我一样热衷权势……丹真等人也就罢了，可珈百璃和艾德里安过得好好的，你何必这样为难他们呢？”

    他这是以退为进，珈百璃并未向他提起过此事，不管是自愿还是因为种种原因被自愿显然已经被菲尔顿安排得明明白白，让他无力挽救了，倒是艾德里安并不喜欢学习上进，不过被奥兰多等人气到了，他总要保住艾德里安才好。

    “珈百璃已经渐渐体会到了掌握权势的快乐，你现在让他放弃他也不会答应。”菲尔顿选择性地忽略了自己对珈百璃提过希望他成为安格尔未来总参谋长的事，“至于艾德里安，他虽然年幼毕竟是我的血脉，你再爱惜他，也总该给他一个机会才是。”

    “只是一个机会？”安格尔反问道。

    “他若是不愿继续，自然可以随时放弃。”菲尔顿说，看着安格尔质疑的眼神又慢慢补充道，“我要的是他心甘情愿辅佐你扶持你，若是磨炼出来了却心生怨恨，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