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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殊将纪天川的声音抛弃到身后,沉着脸往自己房间走去。 陈姨正在楼梯上拖地,远远地看到言殊拐过了拐角,于是撑着拖把直着腰对言殊说话:“言先生,纪先生说您如果愿意,就搬过去一起住。您看看,如果哪天要搬的话对我吩咐一声。” 言殊闻言,收了满脸的不虞,略微提了点气,很是和气地对陈姨说:“这样,谢谢陈姨了。我看看我什么时候有空,跟你说一声。” 陈姨摆了摆手,说:“哎,您太客气了。”一边念叨着什么一边继续拖地。纪天川在拐角的暗处冷冷地注视着,悄无声息地听着,眼底一片暗色。 言殊只觉得周身疲惫,进了房间,轻轻合上了门,好不容易吊起来的一口气也就只能支撑他到这里了。他的额头抵在门背上,松开了紧闭的唇,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不知过了多久,他泄愤一般地转了门锁,试图把自己和外头那两个人隔绝开,又立刻觉察到自己这个举动简直是自欺欺人。顿时失去了所有的骨气,瘫坐在地上。 言殊当年并不知道纪清林的原配是怎么样,只知道过世许久。他和纪清林结婚之后,原来的那位阿姨将房子的主卧收拾了出来,言殊当天喝得有点多,就在房间里睡了。 但是在半夜的时候,言殊被哭闹声惊醒了。他本来就睡眠不好,只听见客厅里似乎是阿姨在哭,睁开了眼,发现房门大开着,也没有开灯,言殊披了件衣服起身,到了客厅。纪清林眼里没有波澜,仿佛是冻得深了的湖面,言殊来了也没有分给他一眼。 “谁让你去收拾那个房间的?”纪清林似乎在等待阿姨的回答,语气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不过也仅仅是似乎而已,“那个房间是你们能动的?” 言殊心里一紧,无意识地揪住了自己的衣角,刚睡醒脑袋还有点懵,试图去分析现在的情况。他走到纪清林身边,细声问道:“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纪清林没有搭理言殊,继续盘问道:“那么多房间,怎么就想到用那间?” “纪先生……”那阿姨哆哆嗦嗦地说,“这家里头的主屋,就那间朝向最好,我看您娶了新夫人……” “你也知道是新夫人。”纪清林冷冷地说。言殊的手指颤动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 阿姨嘴张了张,终究什么也没说,垂下了头,心里头有些哀戚,明白自己是被辞定了,不晓得自己要去哪里再找这么好待遇的东家。 言殊很想做什么,他觉得事情因自己而起,虽然不是自己导致的,但是自己始终与这件事情有关,有些不忍,但是现在一颗心都被“新夫人”三个字烫得有点疼。他以为自己对于纪清林是特别的,他以为自己能够得到纪清林更多的怜惜,还有纪清林更多的情绪。那么多的他以为都是期待,而这些期待随着他刚刚的醒来化成了泡影。 成为纪清林的太太是纪清林给他营造出的一场美梦,然后纪清林又亲自把他从美梦中唤醒。 他明白了自己是“新夫人”,意思是原先的夫人一切是他不能触碰的所在。自己也许是和他人不一样的,但是原先的夫人是无法替代和比拟的。 言殊想哭,但是他又很清楚这样的话场面太难看了。他平稳着口气,对纪清林说:“纪先生您别生气,我这就把房间里头的东西收拾下。阿姨应该也没有想这么多,下次应该会注意了。”言殊尽力地帮阿姨说了句话。 纪清林还是余怒未消,有些伤感地揉了揉太阳穴,说:“房间里还有我和她照片,她见到你不知道会怎么想。” 阿姨听了仿佛得救一般地说:“没有的事儿!我把夫人的照片给收到您现在的屋子了。一定是没有看到新夫人的!纪先生您放心。” 纪清林闻言,面色沉得更厉害了:“听你的意思你觉得你还做得不错?”众人都屏息静气,不敢弄出一点声响。 纪清林闭了眼睛,眼前的事情过于糟心,让他愤怒,但是不得不像个体面人一样去处理。平复了一下心情,睁开了眼,从旁边的恒温恒湿的柜子里拿出了根雪茄,用火柴撩了火,烤了烤,点着了深吸了一口。半晌,悠悠地说:“你也别在我家做了,明天让肖平把你的这几天的工资结算一下,现在就收拾东西走人,别让我再看到你。” 客厅里很安静,只听得到阿姨抽噎收拾东西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纪清林一口接一口地抽着雪茄,眼睛看着烟雾自由地聚散,像是抓不住的人,和回不去的过去。纪清林很少抽得这么凶,但是也没有人敢出声劝,大家都有默契地知道着什么东西,言殊从这窒息的沉默当中感受到了纪清林对自己的排斥。 解救这份窒息的是阿姨,阿姨拿着自己不多的行李,规规矩矩地冲着纪清林鞠了个躬,说:“纪先生我先回去了。”然后开了门离开。 看着阿姨的离去,言殊才察觉到这段婚姻于自己而言可能并不是赏赐,随之而来的还有自己被禁锢的身心。阿姨惹怒了纪清林可以随时离开,但是自己和纪清林并不是这么干干脆脆说断就断的关系。他不是害怕了,他只是感到悲伤。 因为喜欢上神明,神明不能将所有的眼光与精力还有爱意投射到自己身上,本身就是一件悲伤的事情。 纪清林沉默了很久,把雪茄放进了盒子里,起身去了那间房。言殊亦步亦趋地跟到了房间门口,在门口看着不敢进去。安安静静地看着纪清林把新婚的被单换掉,变成纪清林房间的那种款式的被套。接着又把房间里所有贴上了红喜的东西扯掉,在手心里揉成一团。又从自己的房间把纪太太的照片接了回来,循着自己脑海里的记忆,把纪太太的照片一一放好。 言殊就是在这里,在这种情境下首次看到了纪太太。 纪太太比他想象的要美丽而且和善,不张扬,但是让人感觉很舒服。言殊觉着,古诗说“腹有诗书气自华”说的就是这种女子。 纪清林擦了把额头的汗,见到房间恢复了原状,躁动的情绪安定了下来,这才想起今天是自己和言殊结婚的日子,后知后觉地,尴尬的情绪像没入水的木头,冒出了头,想了半天,找补地说:“这是我之前的妻子,叫夏诗云。” 言殊甚至都还没有平复好自己的心情,对纪清林敬爱的本能就冒了出来,已经给纪清林准备好了台阶:“纪太太是个非常有才情的人。” “你不生气?”纪清林问。言殊微笑着摇了摇头,心头好像有千万根针细细密密连续不断地穿刺。 纪清林低头看着夏诗云的照片,手指隔着玻璃摸索着夏诗云的脸,说:“她确实很有才情,是我高攀了。” 听了“是我高攀了”,言殊才知道自己求之不得的人,对上另一个人,竟然能卑微成泥土。人和人的差距居然是如此巨大。人生而有等级,只不过不在外在,而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