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不眠之夜

    ##26　　不眠之夜

    郑楷意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到了庄舸的侧脸　。明亮的日光照在他的精致立体的脸上，茶色的头发在阳光下看起来清爽而温暖，长而翘的睫毛让他看起来像个天使，时而轻轻地眨一眨，看起来莫名有点疲惫。他的一只手臂被郑楷意枕在头下，另一只手正举着手机正在看电子书，蓝色的眼睛在明亮的光下看起来格外清澈。

    “……几点了。”郑楷意迷迷糊糊地说，想翻个身继续睡，然后他才感受到脖子下庄舸的胳膊，有点疑惑地皱起了眉。

    “八点半。”庄舸回答，他的声音有点哑。

    “……”郑楷意清醒了一下，发现自己正半趴在庄舸怀里，头枕在庄舸的胳膊上。他非常确定昨天晚上睡觉之前，他是睡在床的另一侧的。郑楷意有点疑惑地动了一下身子：“我们怎么是这个姿势？”

    庄舸放下了手机，眼睛移到他身上，然后抬起手揉了揉他自己的眼睛，鼻音听起来有点重，张嘴给郑楷意简单地解释了一下。

    郑楷意睡相一直不太好，如果放到平时也就算了，他现在屁股有伤，半夜一乱动就压到伤处。在床上乱滚了半个晚上，一直睡不踏实，庄舸看他折腾得难受，没有办法，只能半抱着他让他不要乱翻身。他睡眠很浅，昨天晚上几乎没怎么睡，睡不好的时候第二天会很难受。

    但奇怪的是他却不觉得疲惫，也不觉得累，他此刻想起郑楷意昨夜在他怀里睡着的姿态，感觉夜色里的大海漫过了他心里的沙滩，这个的夜晚被郑楷意安静的脸点缀，他像个孩子一样半趴在他的身体里。这个夜晚如同无数个他失眠的夜晚，却又如此不同，它和数学与物理的奥秘无关，和性欲与肉体也无关，它像个真正的梦境，显得神秘而辉煌。

    庄舸的眼睛微微垂了一下。

    “……什么？”郑楷意愣了，“你自己没睡，就这么抱着我睡了半个晚上？”

    庄舸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活动了一下有点发麻的胳膊，掀开被子站起身来，在郑楷意全程无言的注视下把被子叠好，然后走出去洗漱。

    “……”郑楷意没有反应过来地看着庄舸的背影，心里的感受如同乱麻一样复杂。他想起他这次来找庄舸上床之前一直在思考的事情，他不可以再继续逃避了。

    他站起身来，走到浴室去洗漱。庄舸站在他边上低头正在洗脸，水珠顺着高耸精致的鼻尖滴落。郑楷意一边刷牙一边低头默默看着他。

    或许连庄舸自己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是郑楷意做不到视而不见。庄舸可以不明白，但是郑楷意不能不明白守着别人一晚上不睡意味着什么，他做不到心安理得地装傻，受着这种好。

    庄舸擦干净脸，准备去厨房：“你要咖啡吗？”

    “嗯。”郑楷意低头答应，吐掉了嘴里的白沫。打开了水龙头，把头埋进水池，让冷水冲湿了他的头发和脸。冰冷的水好像又一次告诉他，郑楷意，你猜的没错，你打算怎么办呢？庄舸确实喜欢你，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

    ——庄舸就是喜欢你。

    郑楷意擦干净头发，走出门去。庄舸正好端着咖啡走出来，抬手递给了他一杯，郑楷意接过咖啡，庄舸今天用意式浓缩直接兑了冰水，深棕色的咖啡能倒映出他的脸。郑楷意从冰箱里拿了昨晚没吃完的甜甜圈，原本要坐下，但是怕屁股疼所以还是站着了。他看着庄舸坐在他对面，正在用昨天晚上从他那里借来打游戏的电脑干什么东西，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低头沉思的模样让人不由得想问问他——庄舸，你在看什么呢？

    郑楷意不是第一次看到庄舸的脸，但他此刻很想捧着庄舸的漂亮脸蛋问问，为什么呢？你这样喜欢人很吃亏知道吗，现在流行的是广泛撒网重点捕捞，流行犹抱琵琶半遮面；不流行默默给别人受气，傻傻地抱着人睡一晚上，这样实在的真心追不到人的。何况你长了一张可以乱杀的脸，身材比帅气的我差点，但也还不错，只要闭上嘴，学一学怎么深情朦胧地看人，保证你想要多少人扑上来就有多少人，为什么还要配一颗这样的心，庄舸？

    “你盯着我看了二十秒了。”庄舸突然说，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发现没什么东西，“你有事吗？”

    郑楷意刚要说话，然后手机突然响了，是他爸，他皱了皱眉：“我接个电话。”他说完站起身走到阳台上，接通了他爸的电话：“喂，爸。”

    “在家？”

    “嗯，刚起。”

    “今天晚上我有点事，饭先不吃了。下周再说。”

    “好。”郑楷意有点疑惑地答应了。这样的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但是他爸一般会选择换日子，而不是直接取消。再一者，为了这点事发条消息就可以了，大可不必直接打电话来，他多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

    “投标的事，你不需要操心。”郑父有点僵硬地回答，然后顿了一会儿又说，“听说你和沈晗杨吵架了。”

    郑楷意皱起了眉，换个姿势在阳台上站着，这件事是怎么传到他爸耳朵里的。他用肩膀和脸夹着手机，给自己点了支烟，他爸可能听到了打火机的声音：“你把烟给我掐了！到底怎么回事？”

    郑楷意的眉毛皱的更厉害了，没理他爸说的话：“爸，谁告诉你的。”

    “你不需要知道。”郑父的声音传来，“你先告诉我怎么回事，还有，明后天来我这一趟。”

    “……”郑楷意烦躁地吸了一口烟，“……爸，估计你都知道了吧。”

    “……”郑父顿了一下，恨铁不成钢地说，“郑楷意，你快三十了，我是怎么教你的，你在那么大的场合当众发脾气！我问你，对错重要吗？”

    对错都不重要，那还有什么重要？郑楷意疲惫地想，他转过身去，看到庄舸大厅深处的餐桌旁正在低头专注地看屏幕，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打扰他。他的眉毛不由得柔和了一些，至少他还认识一个真的在乎对错是不是重要的人。

    “你怎么不说话，你听到没有？”

    “……”郑楷意不想回答。他知道他爸下一句就是让他想办法去给沈晗杨道歉，他不想去。

    “这一次就这么算了，下次我再听说这种事，你别以为你快三十了我就没办法治你。”

    郑楷意像是嗅到了什么气息，有点疑惑地皱起了眉——就这么算了？他当他爸儿子也有这么多年了，从没有过这种时候。郑父是个朱元璋式的人物，睚眦必报，说一不二，“就这么算了”这句话他从没听到过，但是他又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他爸会这样说：“爸，出什么事了？”

    “你先反省好你自己，还有，周三之前来公司一趟。”他爸草草说完，挂了电话。

    郑楷意皱起眉毛看着被切断的通话界面，回到了房间里。庄舸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忙他自己的事情了。郑楷意回到了座位上，喝了口咖啡，干脆想用这个时间喊了郑楷思和她男朋友一起来吃饭。郑楷意和郑楷思差两岁，她的这个高中同学男友和他正好是同届的同学，上高中的时候关系还不错。

    “你等下有安排吗？”郑楷意问。

    “回家给我堂弟补课。”庄舸低着头说，站起身拿着空空的马克杯去厨房做新的咖啡——能看出来他还是因为昨晚没怎么睡有些疲倦了。

    “你没睡觉不会累吗？”郑楷意有点愧疚地说。

    庄舸用疑惑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不会，只是高中课程，不需要动脑。”

    “那我送你回家吧。”郑楷意说，“正好我要出门。”

    “我开车吧。”庄舸说，“你伤还没好。”

    郑楷意端着咖啡要送到嘴边的手停下了。他抬头看了庄舸一眼，这一眼格外的认真：“……好，谢谢。”

    庄舸送郑楷意的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庄舸觉得有点反常。他确实不怎么主动和郑楷意找话题，但是郑楷意基本不会让他们二人共处的时间安静下来。他扭头看了一眼郑楷意，郑楷意用类似侧躺的姿势靠在车椅上，脸背对着他，正出神地想什么。他只能看到郑楷意小半个线条深刻的侧脸，他浓黑的睫毛好像微微垂着。

    郑楷意好像意识到什么，抬眼在车窗反射的身影里和庄舸对视了。他想转过身去和庄舸说点什么，但是又觉得说不明白，最后移开了眼睛。

    车就这么到了郑楷意和妹妹约好的饭店，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成。郑楷意开门下了车：“路上小心，到家告诉我。”他看着庄舸点了点头，然后一直目送着那辆车开出视野所及最远的地方。

    原来去庄舸家的路是那个方向啊，他心想。

    郑楷思一眼就看见了郑楷意走进饭店的身影，非常高兴地挥了挥手。他们兄妹感情其实非常亲密，只是每次家庭聚餐的时候都有好多话不敢当着父母说，只好私下里偶尔一起吃个饭。他俩看着也像兄妹，一眼就能认出是一家人，肤色都偏深，个子高，四肢很长，浓眉大眼，鼻梁很高，只是郑楷意的线条更硬朗，郑楷思还是柔和很多。

    郑楷思身边坐了一个偏瘦的白皙青年，可能是行业原因，他衣服穿得休闲年轻，看着像学生。面孔也有些腼腆，似乎有点紧张。这人还真是这么多年一点都没变。

    “哥。”郑楷思一只手揽在自己男友肩上，笑嘻嘻地说，“你俩挺多年没见了吧，李竹帅不帅，比你帅多了。”

    “帅。”郑楷意白了她一眼，然后看向旁边的李竹，“好久不见。”李竹他们同届的艺术生，人长得白净修长，性格比较腼腆，但是篮球打的好，因为学美术也总玩游戏，两人一来二去倒是在一起玩的时间也不少，混的比较熟，只是在李竹去外省的知名美院上学之后就没什么联系了。郑楷意听说妹妹的男朋友是他的时候，觉得又开心又意外。

    李竹笑着看了郑楷思一眼，然后又看了看郑楷意：“我们真的很多年没见了。”

    郑楷意看着李竹的眼神，竟然在原地愣了一下。那看向他妹妹目光太温柔了，郑楷思在李竹的笑容下笑得像个小傻子。他站在那里，一瞬间心里感慨而酸涩。

    “……”他回了回神，抽开凳子刚要坐下，突然想起来什么，减缓了屁股落下的速度，“可不是吗，上大学你放假回来的时候好像见过一两次，毕业之后就真没见过了。”

    “是啊。”李竹说，“我前年才跳槽回来。”他说着，又有点甜蜜地看了郑楷思一眼。

    “之后就一直在S市了？”

    “嗯，不走了。”李竹的声音温和而真诚，像是在和郑楷意发什么誓，“我在这边买房子了，现在在一家游戏公司画原画，加上自己的自媒体收入…”

    “等会儿等会儿。”郑楷意赶紧摆摆手，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地方让对方误会了，“你这是干什么，谁问你这个了。我就是单纯好奇，去年我去饭店吃饭还碰到你爸妈了，他们还问我现在和你有没有联系。你家就你一个孩子，回来是挺好的。”

    他说完之后，好像是什么地方不舒服一样，又补了一句：“……当然，你说的那个也还是要问的，我可就这么一个妹妹。”

    “哥，你当我像你一样傻。”郑楷思说，“这么多年我早就打探清楚了，不靠谱我能领给你看？”

    她说完，又笑着看了李竹一眼，李竹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郑楷意一脸酸溜溜地看着他俩，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等会儿，你俩不是才在一起几个月啊？”

    “我们在一起六年了。”李竹温吞地说。

    郑楷意震惊了，然后假装生气地说：“好家伙，瞒得够好的啊你们俩！”

    郑楷思又歪着头笑了，能看出来她是真的特别开心，肩膀都快要缩起来了：“是你太笨，换我我早就发现了。”她说完有点狡黠地说：“刚刚开车送你来的人是谁啊？”

    郑楷意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大可以直接说庄舸是他的朋友——事实上这么说也完全没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想这么讲——但他们又不是恋人，更不可能回答庄舸是炮友。

    郑楷思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郑楷意，你那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还有想了四五秒都说不出话的时候？”

    郑楷意抬头看了她一眼，装作轻描淡写地说：“……是我在考虑，有点想追的人。”

    郑楷思一脸嫌弃：“考虑？”

    郑楷意知道郑楷思以为自己在玩弄人的感情，他叹了口气，他其实有些话想说，但是当着李竹的面又没法说。只好有些伤心地说：“你也不用嫌弃的这么明显。”

    他不是在质问自己到底是不是心动，也不是自己愿不愿意负责。这有什么好纠结的，他担心的是别的事情。

    他想问问郑楷思难道这一生没遇到过这样的人吗？你会心动，会希望能和他在一起过很长的时间，所以才会如此烦恼如何定义这种关系。做朋友会充满了不甘心，在心里问自己难道不渴望灵魂的共通，难道不渴望让彼此的生命交织；做恋人又怕总有一天会形同陌路，会错过彼此，会连朋友也做不回去，从此以后再也没法坦然地说出心里话。

    他这一生也没有遇到过庄舸这样生来纯洁、高贵而真诚的人，一个真正没有偏见、只追求真理的人。他是那样的特殊，成年人恋爱关系里的潜规则在庄舸身上都不灵通，郑楷意甚至不知道庄舸是不是懂得他自己这么多示好的行为意味着什么。

    他想和庄舸在一起更久一点，庄舸值得他百分之百的全心全意，也值得他百分百的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