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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

    似乎有了在大公司工作过的经历,简历都能为此镀上一层金,虽然那工作经历实在很短。

    宋弦很快找到了一家公司,也是互联网公司,也是产品经理的岗位,只是这家公司规模比他最初那家公司还小。

    不过一方面薪资并不算低,一方面他也怕耽搁太久,他姑姑看出端倪,也就不再挑三拣四。

    和赵星辰分手后的每一天,其实都是充实的,做简历,面试,找工作,认识新的同事,了解新的公司,接手新的工作。他每天都去新的环境,接触新的人,给自己安排满满当当的工作任务,生怕有一刻可以喘息的空闲。

    但到晚上他独自回到那个一百来平的房子,躺在床上不得不面对无边的黑暗与寂静,不得不落入无妄的放松与空白时,一些压抑已久的情绪会像潜藏的野兽一般向他袭来,又像积压多年愈积愈深的沉疴宿疾,逼得他数症并发,痛苦难当。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宋弦觉得他好像结结实实患上了失眠。

    每天晚上十一点半闭眼,四点左右睡着。每天醒,眼睛都是肿的,脑袋跟个秤砣似的,沉的他都抬不稳。

    后来他干脆也不早上床了,就窝在沙发里看电影,直到把自己熬得筋疲力尽眼睛酸痛的受不了再爬去床上,或者直接倒沙发上睡了。

    宋弦看着镜子里憔悴不堪的人,对自己说,会过去的,总会过去的,怎么也得有个缓冲期啊。

    他再没见过赵落,俩人那次见面后赵落主动加了他微信,不过后来他和赵星辰分了手,也就把跟赵星辰有关的人都删了。

    宋之昀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看出来宋弦最近状态不佳,也就没再跟他提相亲的事。

    等了一个多月的赵星辰终于开始不耐烦了。

    他还有三四天就又得出差,得再待上十天半月才能回来。

    不耐烦的同时,他实在有些难抑的生气。

    他什么时候为什么人这样憋屈过自己?不,不该说憋屈,他赵星辰绝不会为任何人憋屈自己,他只是娇纵宋弦,只是宽容他,只是不跟他一般见识罢了。

    可是,这都一个月了,难道他还没想明白?

    赵星辰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搭在鼠标上,眼睛紧紧盯着屏幕上的人,宋弦手牵着一个小女孩,从背后看,一道瘦高的身影和一个娇小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电梯入口处。

    那是宋弦接何琳琳回家。

    赵星辰跟头盯梢的狼似的,瞳仁紧缩,眼睛一眨不眨。他本来计划等出差回来,能腾出大把时间了再跟宋弦拉扯,可是??????反正早晚的事,再说,他哪有那么多时间等他回神?宋弦太磨叽了,他也没那耐心等他。

    这样想着,赵星辰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他决定好,会在出差前就跟宋弦说清楚。

    而另一边赵落,也终于快要顶不住了。赵稹明面排挤打压,赵星辰更是暗中煽风点火,他本来就多年踏不进国内市场,之前国内的业务停滞的停滞,荒废的荒废,再这样下去,雪上加霜,别说A市,恐怕过不了多久他也只能回国外了。

    他必须转移这对父子的注意力,也许需要孤注一掷了。

    ??????

    宋弦在连续三天每天只睡两个多小时后,只身来了酒吧。

    这是一家天台酒吧,下面是十一层商业大厦。宋弦两只胳膊枕在护栏台上,手里捧着杯鸡尾酒嘬吸管,耳旁是热闹又不那么嘈杂的舞曲,晚风吹来,柔柔的扫过他额前细软的碎发,掀起他白色T恤的一小尾衣角。

    彩灯映照出他苍白的脸色,他歪着脑袋,倾身靠着护栏,遥遥的望着华灯装点的各色建筑,和那海岸处奔跑嬉闹的人影,心里想,还是买个药吃吧。

    宋之昀生产过后也患过失眠,还挺长的时间,中药西药都吃过,还辅以针灸按摩。后来她好了就总结经验,告诉宋弦,失眠这事,主要还是得靠自己,尽量还是得靠自己,本就是心病,越吃药不就越成了真的生理疾病?那类药物很容易养成依赖性的。

    宋弦本来也想就这么熬过去,不过现在,感觉有点熬不住了。

    他低下头,出神的拿吸管拨着杯里的冰块,忽又抬起头,使劲眨了几下眼。风不大,依然把他的眼圈吹红了。

    他呼出一口气,回转身来。来酒吧,看什么景色。

    他刚转身,眼睛立刻就清明了。

    他面前站着个男人,高大挺直,一副冷而不傲的精英气质,英俊的脸上正用淡而温和的笑容看着他。

    “好久不见,宋弦。”

    是赵落。

    “??????赵总。”宋弦僵硬的扯了个嘴角,继而回转身去。他并不想再跟赵落有什么接触。

    虽然赵落并没做错什么,虽然赵落甚至是救他清醒。

    他不是讨厌赵落,只是没必要、更没心情再跟赵落接触了。

    赵落并不怪罪他的无礼,笑容未变的走到宋弦身旁。

    “你和他分手了。”他眯眼看着宋弦的侧脸,那脖颈细长,皎白,一手盈盈而握的样子。

    那是段令赵星辰痴迷的脖颈,总能勾起他熊熊的欲火,总会在不知多少个日夜被狠狠烙下独属他的印迹。

    赵落想,宋弦是符合赵星辰审美的,也完全符合自己当年的审美。

    白净,温文,也不至太过冷清,像一轮孤独又普照的明月。

    那明月只回转来一瞬,眸光淡淡,又虚无的飘向远处。

    “你从一开始,就不该和他在一起。”

    他讲故事,太爱倒叙。以致宋弦怀疑他是来安慰人心情的。

    可是堂堂大老板有什么时间和闲情来安慰一个陌生人的心情吗?

    宋弦偏头,一错不错看着他:“赵总,您想说什么可以直接说。”

    赵落深深望着那清澈如洗的眼眸,心下居然闪过一丝不忍,不过也只是闪过,转瞬即逝,他幽幽开口:“你还记得上次问我他哥哥是怎么过世的。”

    不知为何,在听到这熟悉的叙事腔调时,宋弦脑子里第一闪现的是,赵星辰说不能相信赵落,赵落和他关系不好。

    可是故事是故事,不妨碍他听,也不妨碍他辨真伪。

    何况,这故事真的诱惑。

    宋弦用无声的目光回应他,赵落用让人生鸡皮疙瘩的声音继续:

    “车祸,法拉利和一辆货车,阴历三月初一。”

    像一道闷雷在耳边炸响,宋弦并未受伤,却被震的一片空白。不给他任何反应时间,那声音又响起:

    “利生保险公司,法人是我。”

    四目相接,像传输某种功力一般谁也不曾眨眼。

    宋弦终于喃喃问了一句:“??????什么意思?”

    “七年前,你父亲车祸离世,你得到保险赔偿100万。那家保险公司,在我名下,那场车祸中,另一个死者就是赵子阑。”

    新闻播报的用词,恐怖故事的语气。

    “很巧是吗?”赵落不自觉捕捉着宋弦惊恐呆滞到令人生怜的表情,但这不妨碍他旁若无人的扔炸弹,“因为这都是被人安排好的。”

    “一个患癌晚期的人,车祸与另一人同归于尽,然后得到一笔不小的钱。

    宋弦,在那之前,你真的有听说过你父亲交过什么保险吗?”

    “你什么意思。”

    “那公司是在我名下,钱自然也是我名下的资产里流走的。”赵落顿了顿,

    “不过,直到它被注销,我才发现我手下居然还有这么一个公司。它本来,只是我一个不起眼分支业务的分公司,不起眼到,我早就终止那项业务了,却直到这家被改头换面成保险业务的公司被注销,我才发现,我手下居然还有这么个公司。”

    宋弦觉得好像在听天方夜谭的鬼故事,明明很遥远,却怎么会那么可怖。

    “就为这家公司,”赵落似乎故事讲上了瘾,大有滔滔不绝一口讲完的气势。他抬起右胳膊,“我几乎废了条胳膊,从此再没法弹钢琴。”

    他时常想,如果他没有出身商人世家,一定会是个出色的艺术家。

    “赵子阑母亲家吕氏,怎么会不为他报这个仇?”赵落指着自己,“所以,找上我了。”

    “赵子阑父亲,也就是我哥,也理所应当的怀疑我,因为当年确实是我和赵子阑明显的利益对立,而且赵子阑并不喜欢我,甚至讨厌我??????”

    “你到底,想说什么。”宋弦的眼球已经蔓上了血丝,鬼一般看着他。

    赵落被打断,深吸一口气,声音像蚁一般往宋弦脑子里钻:

    “宋弦,就时至今日来看,你说,到底是谁会置赵子阑于死地?”

    在他说出那个名字之前,宋弦手上一紧,几乎捏碎酒杯,他立刻转过身,抬脚就要走。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好似要逃离一个随时会伤及无辜的疯子。

    他们在的地方是个四人卡座,酒吧的角落,最为僻静不起眼的一处地方。赵落一把紧紧攥住他手腕,不让他离开。酒杯哐当掉在地上。

    宋弦另一手去抠他手指,咬牙切齿:“放开我,放开!”

    “宋弦!”赵落低吼,“这是你父亲,有关你父亲!你难道要逃避?!”

    砰一声。宋弦像中了一枪,眸随身动,急剧下落,他瘫在了座位上,眼里没了光。

    “是赵星辰。”诱哄白雪公主的巫婆一般,赵落随他坐下,坐在他身旁,目光循循,不离呆滞的宋弦,

    “这整件事情,他是最大受益者,最终受益者,直到今天,才显而易见。”

    宋弦有气无力的冷笑了一声,伴随着一滴他丝毫未察觉的泪,“不觉得,你讲的很浮夸么,”他转头迎上那让他现在分外反感的目光,眼睛通红,“证据呢?”

    赵落顿了顿:“没有证据。”

    又顿了顿,“有这家公司是在我名下的证据,有它的资金流水,也有和你父亲当年相撞的,就是赵子阑的车的证据。”

    又继续说着:“这样,最起码就可以让你确定那100万到底是怎么来的了,最起码你就可以知道你父亲到底是怎么‘意外身亡’的??????”

    宋弦木偶一样机械的流泪,耳旁回荡的根本不是赵落的声音,而是他父亲,他那到最后瘦的只剩皮包骨头的父亲。一句一句话,一幅一幅画面:

    “阿弦,你不要太担心我,马上高考了,你要把精力都放在学习上知道吗?”

    “阿弦,钱的事你别操心,就算把房子卖掉,爸爸也要供你。

    相信爸爸,一定有办法让你上大学的。”

    “阿弦,爸爸的病好不了了,没几年了,可是你的未来还有很长,你还有很光明的未来。你不能放弃学业,不能放弃自己,不能让爸爸失望知道吗!”

    “阿弦,别难过,爸爸和妈妈会一直保佑你,看着你??????”

    ??????

    爸爸,爸爸,??????宋弦痛的弯下背,嘴唇被咬破,鲜血被泪液稀释,滴滴答答的染了他的白T恤。

    赵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说不下去,一只手轻轻拍在宋弦的脊背上,目中也露出不忍。

    宋弦用力闭了下眼,吞下满口的血泪,抬头,湿红的眼睛看着他。

    赵落当即明白他的意思:“你的身份我知道,他当然也知道。”

    宋弦胸中狠狠一坠,用尽力气哑声开口:“你说过,他喜欢赵子阑??????”

    “对。所以整件事情开始并不是他谋划的,保险公司也不是他设的局。”

    赵落目光如电,直直望进宋弦眼睛里,“是赵子阑。他母亲因为赵子阑父亲的风流和专横,久郁成疾,久病而亡。他当然恨赵星辰这个私生子,所以设计了这个公司,找了你的爸爸,他本来就看我不顺眼,正好也就想嫁祸给我??????这些原本都是他为赵星辰准备的??????”

    “后来也不知道赵星辰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是他以赵子阑的名义给你爸爸传了消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赵星辰他是捡了现成的便宜。”

    “??????”

    宋弦的拳始终紧攥着,“你告诉我这些,到底想说什么。”他抬起泪痕风干了的脸,目光空空,“整件事情,找不到赵星辰出手的证据,是吧。”

    赵落张了张嘴,宋弦兀自继续:“所以你告诉我这些,想要我接近赵星辰,帮你找证据,帮你对付他。对吗?”

    “然后你许我好处,”他艰涩的滚了下喉结,“像对我父亲那样。”

    “不是我对你父亲??????”

    “我知道。是赵子阑。”

    是赵家人。

    赵落眼看着宋弦并不为之所动的样子,以为他还顾念旧情,于是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

    “宋弦,你不要把赵星辰当什么好人,他对你不仅这件事有欺瞒,你自认为的感情也是假的,你不要被他外表骗了。你可能觉得自己谈了场恋爱,但你不知道他根本没把你当回事,你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只是个上床工具。你知道他每个常住的地方都有不同的人,你只是他众多后宫中的一个,这我也有证据,你要看吗??????”

    哇啦一声,宋弦抓着扶手,吐了一地。

    赵落几乎一下跳起来,绕到另一边,给宋弦拍后背。

    不知吐了多久,到最后酸水都没得吐了,宋弦才天旋地转的起身。

    ??????

    付过清洁费,俩人从商厦出来。

    “你怎么样,”赵落瞧着宋弦脸色分分钟要倒的样子,嘴唇也惨白如纸,“你需不需要去医院啊?”

    宋弦甩开他的手,跌跌撞撞径自往前走。

    “恶心。真他妈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