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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要看看身后有多少跃跃欲试的黄雀。现在我心中最焦急的事,是你,小呆子。” 一声温柔入骨的小呆子,让卓凌心都颤了。 他还能信江淮渡吗? 他还能像从前那样,把自己的一切交给江淮渡吗? 江淮渡轻轻地从后面抱住卓凌,连人带狐狸抱了个满怀,满足地轻轻叹息:“小呆子……” 温热的气息喷进耳廓里,卓凌痒得缩成一团,慌不择路地软软说:“你……你骗我……嗯……骗我……” 江淮渡说:“小呆子,我们的孩子就快要出生了,他天命不凡,必然会引出很多麻烦。你自己应付不来的,听话。” 卓凌看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心里难受极了。 他原本曾想自己杀掉肚子里的孩子,因为他不想再喜欢江淮渡了,更不想再给江淮渡生孩子。 可他的孩子,乖乖在他肚子里,却被所有人说成是鬼胎,要赶快杀掉。 他心中忽然涌上了一股悲怆的不舍。 他不信,他不许别人杀掉他的孩子。 可卓凌心中到底是慌的。 他害怕孙大夫和皇后娘娘说的是对的,他害怕十月怀胎之后被一只怪物撕破肚皮。 他害怕,他……他心里那么那么的害怕啊…… 怎么舍得让江淮渡离开。 江淮渡紧紧抱着卓凌:“小呆子,如果找不到你了,也只能一个人在雨夜里发抖,很可怜的。” 卓凌摸着小狐狸,眼眶渐渐红了。 江淮渡说:“小呆子,跟我回家好不好?去个安全的地方,生下我们的孩子。” 卓凌低着头,哽咽着没有说话。 这一夜,细雨绵绵。 江淮渡终于在梦中抱住了他温暖柔软的小呆子,好好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清晨,江淮渡睁开眼睛,却发现卓凌已经不见了。 他匆忙冲出里间,看着桌上压着一张字条。 江淮渡以为自己会看到卓凌留给他的信。 可桌上压着的,却只是一张揉皱泛黄的旧纸,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熟悉的字:“邺州兴安府,江淮渡。” 那是他……那是他一夜风流之后,随手留下的戏谑之笔。 却被那个小呆子揣在怀里,认真地珍藏到现在。 江淮渡心中有愧,愧不能言。 他着急地想要快去追到卓凌,又被卓凌前所未有的决绝撞得肺腑生疼。 怎么办? 他到底该如何做,才能把他的小呆子带回家,好好宠一辈子。 江淮渡心中纷乱,捏着那张字条恨自己恨得咬牙切齿。 忽然,一阵清风吹过,似雪的白羽飘飘扬扬落下。 江淮渡收起眸中的痛楚,漫不经心地开口:“何事?” 白衣少年从风中走来,躬身行礼,双手捧起那支翡翠簪子,面色凝重:“主人,查清楚了。” 江淮渡微微皱眉:“查到什么了?” 他把簪子交给鸟部去查,只是想知道卓凌的家乡究竟在何处,看看能否帮那个无家可归的小呆子,再找到失散多年的亲人。 可为何手下的神情会如此古怪? 白衣少年低声说:“主人,这支簪子的玉料,出自长夜山。” 江淮渡心中剧震:“你说什么?” 白衣少年说:“长夜山鬼怪群居,已经地动数次,原先的地貌也不可靠。但属下走访了长夜山边界居住的几位老石匠,他们说,这样的玉料,要去长夜山深处始鸠部落的居住地才能开采到。始鸠部性情残暴,不见生人,所以,这样的玉料,长夜山已经两千年未曾流出了。” 江淮渡说:“这支簪子的年岁,能查出来吗?” 白衣少年说:“老石匠们说,这块玉料离开岩洞,不出三百年。” 江淮渡猛地起身:“找到卓凌,保护他的安全,我要亲自进长夜山。” 皇宫之中,暗影司中的暗卫来去匆匆,一夜竟出入了数十人。 叶晗璋批折子批到天亮,打着哈欠去凤仪宫,才知道了这一夜的热闹。 他困惑不解地趴在自己皇后身上,打了个哈欠:“桐书,卓凌自己要走,便让他走。反正他现在血液被污染,也不至于被想要潜龙谱的人盯着,你何苦夜夜紧张成这样?” 沈桐书面带疲惫之色,提笔写着一封给曲行舟的密信,让侍从全部退下。 叶晗璋心里不安:“桐书,出什么事了。” 沈桐书说:“卓凌怀孕之后,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潜龙谱,到底是何物?” 叶晗璋皱眉:“世间传闻,那是一张通向许国秘宝的藏宝图。” 沈桐书说:“按乱国史记载,许国覆灭之时,是一只异兽从天而降,带走了许国最后一位皇子和许国国库里的宝藏。但如果真如这般所说,那画下藏宝图的人,又会是谁呢?” 知道藏宝之地的人,必然就是拥有宝藏的人。 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要画下这副图,让旁人去扰他的清静呢? 叶晗璋脸色微变,沉思起来。 他并非愚笨之人,只需皇后稍一点拨,便明白了其中古怪之处。 暗影司来报,江淮渡幼时长在天水一楼,而潜龙谱也一直在天水一楼。天水一楼为何却迟迟没有用江淮渡的血解开潜龙谱,反而三推四阻,甚至让尚且年少的江淮渡逃出了天水山,三十年来也未曾费力追捕。 沈桐书说:“陛下,你看这处。” 叶晗璋凑过去,顺手把沈桐书揽进怀里:“这是何物?” 沈桐书说:“这是昔日许国皇宫祭司典器的碑文录,讲述了许国春秋二祭以及丧葬婚娶诸多大事。曾记某年春日,祭坛行反雌之礼,将小皇子敛改造为可孕之身。可那位小皇子却并未为他的皇兄产下皇子,民间记载,小皇子曾入长夜山修行数年,乘龙而归。但龙归何处,不得而知。第二年,邻国皇帝便收到了一份可长生不老的丹药,因此延寿数十年,一百七十岁方寿终正寝。” 叶晗璋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以异兽心血元魂炼长生丹药的法子,也有些混账道士向朕叨叨过,朕听着恶心,便都赶出去了。异兽……生子……长夜山……” 叶晗璋猛地一锤桌案:“卓凌腹中的鬼胎!” 沈桐书闭上眼睛,深深叹息。 叶晗璋厉声说:“来人,去查卓凌的身世!” 沈桐书说:“陛下,卓凌是孤儿,在天鸿武馆养大。在他入宫之前,暗影司已经查过一百遍了。” 叶晗璋说:“继续查,天鸿武馆在何处收养的他,是何人决定的,卓凌这些年所有有过接触的人,全都查清楚。” 沈桐书说:“陛下……你……” 叶晗璋狼狈地收敛起自己太过狂热的表情,捏捏鼻子:“朕答应你,不去追什么长生修仙了,但这等事,决不能落入其他人的手中。否则,朕江山堪忧。” 他有句话没说出来,但他知道皇后一定能明白。 卓凌腹中的孩子,绝对不能活下来。 无论是鬼胎还是异兽,对国家来说,都是极大的不祥之兆。 被全天下疯狂搜寻的卓凌,一个人骑着小毛驴回到了兴安府。 他快要生了,几乎每一天,他都能感觉到孩子在他腹中跃跃欲试的兴奋动静。 昔日熙熙攘攘的江府如今已经空荡荡,或许是觉得江淮渡不会再回来,这里连个监视守卫的人都没有。 卓凌推开小门,走进了江府中。 不过离开数月,这座精致奢美的宅子竟已显露出了衰败荒凉的模样,看得人心里难过。 窗上的喜字还贴着,泛了黄,打了卷,江淮渡许给他的那三拜九叩,到底的落了空。 卓凌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低低地和他的孩子说话:“他们说,你是鬼胎,是怪物,我……我不信……我一句话都不信。你只是……只是太倒霉了,还那么小,就中了那么多毒,真倒霉。” 小狐狸在他脚边跳来跳去,似乎很喜欢这座荒草丛生的清静大宅子。 卓凌轻声说:“阿缘,你走吧,暂时……暂时不要来了,就去我们以前住的地方,等我好了,回去那里找你。走吧,快走吧。” 小狐狸精虽然略通人性,但到底是只畜生,茫然不知所措,紧紧抓住卓凌的裤脚唧唧叫着不肯松开。 卓凌无奈地叹了口气,蹲下身摸摸狐狸的小脑袋:“我又不是不要你,快走吧,过几天,我就去找你。” 小狐狸泪汪汪地看着他,忽然狠狠在卓凌手指上咬了一口,飞也似地逃窜了。 卓凌苦笑着看着手上流血的伤口,喃喃道:“阿缘生气了,它也不理我了。” 腹中的胎儿又开始不安地动着。 再过三天,就是他怀孕整整十个月的日子。 他的孩子,该出来了。 卓凌很笨,也有很多的私心。可他看得出皇后娘娘警惕的态度,他腹中的孩子,或许便是一只带来天下打劫的怪物。 他想要他的孩子活着,可他,不能牵连到别人的性命。 卓凌解开自己的小包袱。 从前,他的小包袱里装着泥人,装着核桃,装着小木剑,装着他这一生所有值得眷恋的温暖和快乐。 可现在,只装着满满的炸药。 这是他从暗影司武器库里偷出来的霹雳炸药,只需要米粒大的一点,就能炸的一个人血肉横飞。 这满满一包袱炸药,被他精心装在了荒芜一人的江府中。 炸药装满整个江府,卓凌终于露出一点释然的笑意。 他小心地揭下了窗上的大红喜字,轻轻地叠起来,用油纸包了放在胸口,带着最后一包炸药跳下了湖中。 他知道湖底有个密道,他第一次追着刺客跳下湖中的时候,就知道了。 可他忘了问,也不知道,该怎么向江淮渡开口。 湖底的密道太隐秘,用力一拉便拉开了。 里面是一个向上走的楼梯,慢慢地走出了水面,小小的暗室里有蜡烛和火折子,还摆着些伤药。 卓凌点燃蜡烛,静静地坐在暗室里的椅子上,等待分娩。 他思考了太久,终于想到了这个法子。 找一个足够安全和隐秘的地方,静静地生下孩子。 如果生下来的,当真是灭世鬼胎,他便点燃手中的炸药,与那个怪物同归于尽。 他想要查出真相,他想要亲手灭了天水一楼。 可他没有时间了,他没有时间,再陪江淮渡一起在这险恶的世道上走下去了。 卓凌在昏暗的烛火中从湿漉漉的衣服里掏出了油纸包,颤抖着手,轻轻展开那个泛黄的大红喜字。 江淮渡,你说,要娶我进门,做正室夫人。 江淮渡,你说过要带我回家…… 我回家了。 真的,回家了。 无声的泪轻轻滑过脸庞,卓凌手指颤抖着,害怕自己撕破那个喜字,慌忙叠好重新放在了胸口处。 阴冷潮湿的湖底暗室,只有他自己,和一盏昏暗的烛光。 可卓凌一点都不怕了。 他在家里,陪着他的孩子。 在江府里的那些日子,原来已经耗尽了他此生所有的福气。 够了,已经够了。 欺骗也好,伤害也罢,一切都已经无足轻重。 他坐在一间属于江府的房子里,守着他来不及拜堂的大红喜字,欢喜地流着泪,思念他温柔的夫君。 这一生,他过得很好。 江淮渡踏入了长夜山。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连肺腑中浸润着故园的泥土气息。 他……来过这里? 长夜山几经仙魔动乱,山峰塌陷,地壳涌起,再也无人说得清里面究竟是什么模样。 山中妖魔邪祟已经数年不见凡人踪迹,纷纷隐在暗处,好奇地围观着。 江淮渡闭上眼睛,在一片荒凉的废墟中前行。 一股无言的力量在指引他,让他在陌生的山峦中找到该去的地方。 一日一夜,方行到长夜山深处,江淮渡看到了童年梦境中的那座祭台。 高高的祭台直冲云霄,祭台下是堆积如山的枯骨。 那些尸体躺在这里,似乎已经有了数十年的时光。 江淮渡闭上眼睛,那些遥远模糊的画面在眼前凌乱破碎地闪过。 他看到了那场屠杀。 穿着凤羽云纹的屠夫们冲进了部落的驻地,挥舞长刀砍杀着部族里的兄弟。 依旧拿着石刀木棍的部族,在利刃寒光下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哀叫着,嘶吼着,等待着死亡降临。 他站在高高的祭台上,穿着酋长的幕布长袍,胸前挂着沉重的兽牙项链。 他太小了,还不知道该如何指挥部落应对这场屠杀。 只能呆呆地看着,望着,知道他的部落变成一片尸山血海,凤羽云纹的男人拎着滴血的长刀,轻轻把他抱下了祭台。 隔着远山,他看到了千山之外的始鸠部落,那里仍旧有异兽盘旋在上空中。 始鸠部落……始鸠部落就在东南七十里的山谷中。 那里四季冰封,荒草萋萋,白骨遍地。 第十七章 江淮渡快步飞奔,冲向了他少年时曾远远一望的那片神秘鬼城。 可那里,却也只剩一片荒芜。 尸体,房屋,斑驳族徽刻在山崖上,是一只凶狠异兽展翅而飞的图案,异兽背上坐着一个面目模糊的少年,满身的珠玉金银,昭示着他高贵的出身。 始鸠部落的族徽,画的是传说中许国覆灭时天降异兽带走小皇子的奇景。 许国的小皇子……曾在长夜山中与巫恴部落共居数年……生下了……生下了一只异兽…… 凤羽云纹……天水一楼……始鸠部落……潜龙谱…… 许国……许国后人…… 一系列繁杂的线索在江淮渡脑中疯狂翻涌闪烁,渐渐地拼成了一张图。 没有潜龙谱,从来……都没有潜龙谱。 天水一楼在三十年前攻入长夜山,屠杀巫恴部全族,带走了年少的酋长之子养在天水山中。 后来,又攻入始鸠部,妄图得到可以诞下异兽的许国后人。 潜龙谱,不过是一个骗尽天下贪心人 的幌子,天水一楼真正想要的,从来都是许国后人诞下的那只异兽! 卓凌……卓凌腹中的孩子……被孙鹤白诊为鬼胎。 那个孩子……那个……那个孩子! 江淮渡疯了似的冲出长夜山。 他一直以为卓凌是安全的,至少一个被污染的婴儿,比起身负潜龙之血的他是安全的。 可他错了,三十年来大错特错。 天水一楼静静等了三十年,终于等到了异兽诞生的那一天。 卓凌说,他见过言清澹,以前见过言清澹。 如此可疑之事,江淮渡却被秦桑的存在扰乱了视线,以为天水一楼是在监视秦桑。 不是,秦桑不过是一颗早已暴露的废棋,为何要身为副楼主的言清澹亲自监视数年? 是卓凌,天水一楼早就盯上了卓凌!言清澹在京城等了数年,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把卓凌送到了江淮渡身边。 巫恴部与许国后人,再一次合为一体。 天水一楼布下的这盘棋,已然大局已定。 天下纷乱,暗涌将起。 可风暴的中心,却静静地坐在江府昏暗狭小的暗室里,在临盆的阵痛中痛苦地喘息着。 卓凌紧紧抓着身下的草垫,一阵一阵的剧痛漫延到全身,他无助地张着嘴,想要惨叫,却已经习惯了在剧痛中保持安静,只能绝望地溢出一些破碎的喘息声。 痛……好痛啊…… 孩子……他的孩子……快要出来了…… 他的孩子……想要杀了他…… 卓凌忍着剧痛,颤抖着抓了一小块炸药抿在指尖,却迟迟不忍引爆炸药。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啊…… 那是他的孩子,是……是他为心爱之人怀上的孩子…… 卓凌一个人蜷缩在狭小的暗室中,痛得哀嚎痛哭:“江淮渡……啊……江淮渡……” 江淮渡一路策马狂奔。 大雨倾盆,最后一场秋雨冷冰冰地浇灌着九州山河。 江淮渡心口一颤一颤地疼着,不祥的预感几乎逼得他要发疯。 去哪儿了? 他的小呆子到底去哪儿了? 胯下的马累得口吐白沫,嘶鸣着摔倒在地。 江淮渡神情恍惚地看着远方雨夜,被狠狠地摔了出去,落在了湿漉漉的草丛中。 大雨迎面而下,冲得他睁不开眼睛。 江淮渡倒在大雨中,发出绝望低沉的哀嚎。 他找不到那个小呆子了,哪怕他冒着让烟鸟阁所有情报网都暴露的危险疯狂寻找,却再也找不到卓凌的消息。 天上地下,空空荡荡。 他的小呆子只留给他一封旧信,就怀着他的孩子彻底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皇宫,魔教,武林盟,天水一楼。 谁都没有卓凌的消息。 卓凌是许国后裔的消息瞒不了太久,很快,很快全天下都会开始搜捕卓凌。而江淮渡,只是一枚无用的弃子,只剩这淋漓秋雨,还在嘲笑他机关算尽的一生。 江淮渡颤抖着,紧紧握住卓凌留给他的那枚簪子。 “小呆子……你别躲着我……小呆子……求你……”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从草丛里悉悉索索地钻过来,毛绒绒的小脑袋呜呜地顶着江淮渡的脸。 江淮渡惊愕扭头,可一只湿漉漉的小红狐狸四目相对:“你……” 小狐狸以为他不行了,急得眼泪汪汪,咬着他的衣服就要拖走。 江淮渡猛地站起来:“你知道卓凌在哪里?” 小狐狸火焰似的身子飞快向兴安府的方向跑去。 江淮渡紧跟其后,一人一狐在雨夜中狂奔,冲进了大雨倾盆的兴安府。 卓凌蜷缩在草垫上,痛得脸色惨白泪流满面:“江淮渡……啊……我恨你……呜呜……恨你……啊……江淮渡……江淮渡……” 痛的太狠,哭得太累,卓凌在晕阙的边缘颤抖着,却又无法真的疼昏过去。 卓凌颤抖着缩成一团,腹中胎儿焦急地挣扎着要出来。 他闭着眼睛流泪,颤抖着声音轻轻哽咽:“江淮渡……呜……别不要我……大骗子……呜呜……别不要我……啊……” 江淮渡跟着那只狐狸冲进了已经荒草丛生的江府,窗上的大红喜字被雨淋得七零八落看上去就像志怪书中阴亲的鬼宅。 江淮渡被这种不吉利的念头吓出一身冷汗,看向那只小狐狸:“卓凌在哪里?” 小狐狸围着湖飞奔。 它在卓凌身上留下了标记,按说应该能追着气味找到卓凌。 可它现在却找不到了。 小狐狸急得原地转圈哭唧唧。 江淮渡站在大雨中,看着荒凉的故园,屋檐上大红绸花已经破败不堪,摇摇欲坠。 “邺州兴安府,江淮渡。” 那年江南初遇,几度云雨,他看着那小呆子又傻又好看,便留下了那张暧昧不清的字条,不舍的只是小呆子青涩温顺的床笫风情。 可那个小呆子却当做了定情的信物,珍重至极地藏在了心里。 邺州兴安府,江淮渡。小呆子明明就是在告诉他,该去哪里找他。 可江淮渡太笨了,笨的连小呆子傻乎乎的暗示都没看明白,还一个人跑到了长夜山。 今夜,他们的孩子就足月了,他的小呆子又躲到了那个角落里,正一个人忍受的产子的疼痛和害怕。 这么大的雨,这么破的江府。 他的小呆子,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卓凌已经痛得失去了知觉,他在草垫上惨叫着哆嗦着,双手痛苦地抠挖着地面,指甲崩裂,鲜血直流。 可十指连心的痛已经不重要了,他的肚子……他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那个挣扎的孩子搅烂了。不适应生子的男儿身痛得更加剧烈,狭窄的盆骨被生生撑裂,双腿已经再也没有抬起来的力气。 瞳孔在剧痛中渐渐涣散,泪水缓缓流出。 他没有闹脾气……没有矫情…… 无论江淮渡对他做了多少过分的事,他……他都傻傻的……惦记着…… 他只是……只是有一点难过……难过自己在江淮渡心里毫无分量。所以他这辈子唯一一次闹脾气,就是没有直接告诉江淮渡自己会去哪里。 可他留下线索了,留下一个……卑微到极致的恳求。 江淮渡那么聪明,如果真的在意了,怎么……怎么会找不到他…… 卓凌涣散的目光看着暗室头顶的石头,蜡烛渐渐燃尽,痛楚变得越来越遥远。 在蜡烛最后一丝余光,白皙的喉结轻轻颤了几下,微弱的哽咽声在暗室中回荡给自己听。 “江……淮……渡……” 江府中,大雨丝毫不减。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忽然亮起一道寒光,江淮渡拔剑而出,站在了水榭凉亭中。 前方是魔教十二君,后方是天水一楼凤羽云纹卫。 暗影司出现在东南方,一顶銮轿中坐着如今天下的一国之君。 武林盟遥遥缀在远方,并不靠近。 江淮渡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眼,压下心中惶恐焦急,气定神闲地悠悠道:“江府已经荒废至此,怎劳诸位旧友纷纷大驾光临?” 惊雷劈下,照亮无数张各怀心思的脸。 他们守着世间最诱人的珍宝。 长生的丹药,成仙的秘密。 手握权势之人,谁能不为此动心。 江淮渡明白,他太明白这些人理直气壮的动机。 四方势力, 围困着玲珑精致的水榭凉亭。 江淮渡不知卓凌在何处,却也庆幸起来。 还好,连他也不知道卓凌身在何处。 四方人马彼此忌惮,谁都不肯妄动。 江淮渡心中又是焦虑,又是庆幸。 庆幸的是,至少现在,卓凌还是安全的。 焦虑的是,那个小呆子傻乎乎的,在临盆的关口到底能不能一个人撑下去? 他曾经对天发誓要守护小呆子一辈子,可到头来,却还是让那个傻乎乎的小呆子,一个人面对最凶险的鬼门关。 他看着脚下瑟瑟发抖的小狐狸,轻声说:“阿缘,去找他,找到卓凌,替我陪着他,好不好?” 江淮渡以前总是不太喜欢这只狐狸,可能潜意识中,他都不太喜欢心思太重的东西。 今天是江淮渡第一次这么温柔地叫这只狐狸。 他做了一辈子骗子,骗尽所有的人,也被所有的人骗。 可他对卓凌许下的誓言,却每一句都是发自内心的。 他愿意,他愿意拿命守着那个小呆子。 可今天,他却带着满身灾祸,不能再去寻找卓凌的踪迹。 这只小狐狸,是有灵性的。 比他江淮渡有灵性,比他更温柔。 又一道惊雷落下,暗室中的卓凌在剧痛中醒来,颤抖着,呻吟着,眼睛因为不停流泪而干痛着。 他在黑暗中忍着剧痛摸索自己的肚子和下体,湿漉漉的一片黏腻。 怎么……嗯……还没有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难啊…… 卓凌孤零零地蜷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身体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撕裂般的痛,连呻吟声都变得微弱轻薄。 他再也没力气去期盼任何人。 大雨打得湖面水花连连,对峙的局面还未结束。 叶晗璋坐在銮轿中,沉默着抄写一首诗。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侍卫在轿外说:“陛下,皇后娘娘派人来了。” 叶晗璋抬起头,淡淡道:“魔教和天水一楼还僵着?” 侍卫说:“是。” 叶晗璋说:“帮他们一把。” 侍卫领命而去。 叶晗璋继续抄他的诗。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他不过弱冠年岁,他的桐书,却已年近四十了…… 叶晗璋抬起头,让手下掀开了銮轿的珠帘。 今夜,是九州入冬前的最后一场雨。 僵持已久的魔教和天水一楼,终于在暗影司卧底的挑拨下按耐不住地冲向了夹在中间的江淮渡。 所有人都知道,异兽降临就在这几日之间,而唯一可能知道卓凌下落的人,只有江淮渡。 若错过今夜,母体顺利诞下异兽,便极有可能重演当日许国覆灭之景。 异兽会带走母体,彻底消失在长夜山妖魔聚集的深处。 魔教明白,天水一楼也明白。 江淮渡……更明白。 想明白了这些事,他心中却豁然开朗。 只要拖过今夜,等卓凌生下孩子。 天高地阔,再也没有凡俗欲念玷污小呆子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 长夜山深处,是妖魔聚集的凶险之地,却也是他和卓凌的故乡。 电闪雷鸣,大雨之中寒光利刃溅起大片血花。 江淮渡游走在混战之中,一求自保,二求反杀。 他这一生,都在混乱的尸山血海中艰辛谋生。 此生如此,死亦如此。 废墟之上血海尸山,暗室之中的卓凌仍在孤独地承受着无人能懂的痛楚。 言清澹折扇飞舞如电,重重击在江淮渡剑上:“江阁主,给卓少侠下毒那日,你不是盼着他死吗?” 江淮渡心中一凛:“你……” 言清澹知道卓凌中毒的事,到底是沈桐书身边有卧底,还是他身边的人…… 一张娇俏秀美的小脸在眼前一闪而过。 碧丝。 江淮渡苦笑一声,竟已失去了得知燕草背叛他时的愤怒。 大千世界,本就无人能与他真心,因为他从不给人真心。 除了……除了那个小呆子……傻乎乎地爱着他,念着他,用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郑重地说:“我要保护你。” 他江淮渡,何须旁人护佑。 他只是,太寂寞,太孤单,除了复仇,不知该往何处去,不知该护着何人。 三十年来步步谨慎如履薄冰,他以为自己早已心性凉薄,无喜无悲。直到那个傻乎乎的小呆子掉到他面前,在一片阴暗诡谲中,傻乎乎地把一颗滚烫地心,捧给了他。 爱若痴勇,所向披靡。 江淮渡独活人间三十余年,到底是体会了一次何为畅快淋漓。 他挥剑逼退十二魔君,金索引向言清澹:“是生是死,是救是杀,卓凌是我的人,旁人,休想!” 战况愈演愈烈,鲜血染红了江府院中浅湖。 叶晗璋抄了十几张诗,让自己心中些许的不安缓缓消散在风中。 这时,侍卫忽然来报:“陛下,皇后娘娘亲自来了!” 叶晗璋露出些狼狈恼怒的神情,拔剑而起:“朕今日必须带走江淮渡!” 长生异兽若落到魔教或者天水一楼手中,他这龙椅,也不用再坐了! 侍卫慌忙劝谏:“陛下不可犯险!” 叶晗璋厉声道:“立刻调邺州兵马上阵,给朕拿下江淮渡!” 侍卫正满头大汗,后方终于传来沈桐书的怒喝:“陛下!” 叶晗璋跳下銮驾相迎:“桐书!” 沈桐书脸色惨白,他不会武功,却策马狂奔了一夜,几乎要晕阙过去:“陛下不可!” 叶晗璋说:“桐书,朕绝不能让异兽落到其他人手中,若真如此,天下必将大乱……” 沈桐书喘息着质问:“陛下是担心天下之乱,还是被长生迷惑的眼睛?” 叶晗璋张张嘴:“朕……朕……” 沈桐书一路狂奔,气血不足头晕目眩,扶着车辕勉强站立:“陛下……古往今来凡是长生之事,哪个不是妖魔作祟下场凄惨。” 叶晗璋慌忙扶住沈桐书,痛苦地说:“桐书,朕……朕不能……朕尚在襁褓中,桐书已权倾天下,朕……朕不敢想百年之后,朕不能!朕……朕要桐书陪朕,过这一生啊!” 沈桐书苦笑闭目:“陛下,卓凌从暗影司偷走了三十块霹雳火药,您带人来抢长生丹,却不曾派人细细检查江府内外吗?” 卓凌已经痛得叫不出声了。 嗓子哭哑了,眼睛哭干了,鲜血在身下淌了一滩,他只闻得到血腥味。 好痛……好痛啊……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他的孩子……什么时候才能停止折磨他…… 那是个孩子,还是一只怪物…… 他错了……是他……错了…… 皇后娘娘劝他打掉孩子,是对的,是为了救他的命! 卓凌瘫软在黑暗中,四肢无力地张开,涣散的目光在黑暗中恍恍惚惚,却再也找不到一丝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