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死沼幽冥

    我回忆着孤月夜的话，默念完咒文，之后便有密音入耳，一瞬之间，周身微风止息，草叶静止，我闭上眼睛，身体似被一股巨力拉扯入旋涡，直到一道强光刺入双目，我倏然睁眼，四周已是一番不同天地。

    我周身透明，溶于空气之中，但双目已能视物。我打量四周，发现自己的意识竟来到了一个极恐怖的地方，传说中幽魔息的发源之地，死沼。

    我之前从未来过这里，之所以能辨认得出，还是因为死沼的名气太大，有关它的传说不胜枚举。这些传说与所载有些出入，因此真伪不知，我之前也只当做故事来听。

    传说父神创世，鸿蒙初辟之时，天地之间凡尘未生，只有神魔二族。神族居于天玑境，魔族居于浮幽境，皆是游离于苍土之外的世界。死沼曾为混沌血海，是初代魔神的诞生之所，亦是整个魔域浮幽境的力量之源。后来沧海桑田，其中细节已不可考，只知天地之间发生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这场战争令无数神魔神魂陨灭，苍土地脉亦被伤尽根本，再难如曾经那般育养生灵。据说最后一战之时，魔神终于败落于明丘之地，其肉身虽死，但神魂难灭，明丘地底生出红莲印记，再孕大魔之心。为禁锢魔心之力，防止其具化成型屠戮世间，有三位固世之神挺身而出，散尽修为，以身殉道，神魂化作三枚碧色琉璃珠，万顷灵压撑起一道南华幻境，将魔心永世镇于明丘地底。

    死沼曾为上古神魔大战之时的古战场，据说其中埋葬着数十万尸骨，因此怨念极重，危险重重，即便是如今的魔族，亦难以踏足。但死沼之中并非了无生机，曾听枯叶城中的老人说，上古时期有一支大魔血脉，未在神魔大战之时消亡殆尽，不知是受了诅咒还是怎么回事，战后一直避居死沼，从不踏出半步，被世人传为死沼幽冥。但他们并非完全避世隐居，而是在千万年之中，每每于魔族将有大事发生之际，便出占卜之言，且言之必中。长此以往，魔道中不乏有人冒险进入禁地，以求预言，然而他们中的大多数，皆是葬身于这片黑暗沼泽的下场。因此，魔域之人对这一支血脉既好奇又畏惧，便称他们为死巫一族。

    如今我双脚就站在死沼之上，虽然身体无形无质，接触不到任何实物，但看脚下腥红土壤中突突冒着腐蚀之气，浑浊死水中亦有泡得苍白发胀的尸体漂浮其中，心中也不免悚然。

    我小心避开脚下腐烂的尸块和植物，慢慢向前行走，正思索着孤月夜的秘术为何会将我带来此处，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衣物窸窣之声，还未待抬眼望去，便听到一轻灵女音，隔空传来，声色甚是熟悉。

    “枫晚眠，你好烦！不要拉着我！……哎呀，你放手，弄痛我了……”

    寻声看去，只见两道黑影一前一后，从不远处的黑色枯藤后闪出，前面的那人走的极快，边走边从身上扒下了一层黑乎乎的东西，露出了一袭淡青色衣裙，竟是个身段纤长清丽的女子，而她身后那人正疾步跟上，一边伸手拉扯着青衣女子的胳膊，一边急切道：“阿月！你莫要耍脾气，赶快把血衣穿好！”

    这人声音我也甚是熟悉，此时不消再看，我已知晓二人身份。

    一是孤月夜，一是枫晚眠，但并非我记忆中的他们，而是他们更年轻的时候，原来，我竟被秘术回溯到了孤月夜的记忆之中。

    我身形一晃，来到二人身边，抬眼去瞧孤月夜的脸，她的容貌倒未有太大变化，依然艳丽如牡丹，只是此时的神情更加清澈鲜活一些，不像我记忆中的她，大部分时候都冷着一张脸，永远一副重任在身的样子。再看一旁的枫晚眠，他倒是变化有些大，此时身材更强健挺拔，眉目中不见沧桑，神色明朗，更重要的是，此时他正用左手拉着孤月夜的袖子，而我记忆中的枫晚眠大叔，即使修为高深，也决计做不出这个动作，因为他左袖永远空空荡荡，已无手臂包裹其中。

    二人此时正在起争执，孤月夜一脸不耐，拼命甩开枫晚眠的手，怒道：“你不要扯着我，这衣服好脏好臭，我忍不了了，我要脱下来！”

    枫晚眠却道：“你怎么那么任性，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死沼里到处是吃人的怨灵，这死尸水泡过的衣服能暂时掩盖我们活人的气味，教他们分辨不出来我们，你马上给我穿好，我可不想看你活活被怨灵扯烂！”

    这话倒是有些作用，孤月夜向下扒衣服的动作明显变慢，半晌，才不情不愿道：“穿着就穿着……都怪你，想的什么破烂主意，要我穿这么臭的衣裳。”

    枫晚眠见孤月夜听话，放松了神情，微微一笑，宠溺道：“好阿月，你非要来死沼，时间紧急，我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啊！”

    看枫晚眠如此说话，我心中突然叹了口气，我入魔道之时便曾听到过一些传言，说得是修罗道的魔君枫晚眠曾爱慕朱颜道的圣主孤月夜，却苦苦追求而不得，我那时听了只当是魔道之人闲来无聊瞎编的风月，一笑置之，现在看来，竟也不全是胡编乱造。

    孤月夜重新穿好了血衣，捏着鼻子对枫晚眠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浮幽境的入口每一千年才开启一次，若错过了这次机会，我怕是这辈子都别想再进来。”

    孤月夜死的时候，大约一千岁的年纪，我此时仔细瞧了瞧她的脸，虽然她容色未有太大变化，但我觉得，此时的她应该年纪尚轻。我跟在他们身后，一路向前行去，见他们的血衣竟真能迷惑大部分怨灵，而小部分起了疑心的怨灵，枫晚眠也反应极快，未等那些怨灵有何动作，他便手起刀落，一瞬间便将他们毙命于悄无声息之中。

    他们行了很久，终于走到一座黑黢黢的山洞面前，那山洞外面雕刻着杂乱繁复的图腾，一时也难以看清其上的内容，枫晚眠展开一卷破旧的绢帛看了一眼，对孤月夜道：“就是这里了！”

    两人相互看了眼对方，向是要给彼此打气一般，枫晚眠伸出手掌握住孤月夜的手，咧开嘴角笑着问她，“阿月，你怕不怕？……若是怕了，我们就回去。”

    孤月夜神色绷得很紧，明显有些紧张过度的样子，但听他这样说，却猛地摇了摇头，一字一句道：“我不回去，我一定要得到死巫的占卜，我要知道我魔道众生的未来在哪里。”

    枫晚眠听后，轻叹了口气，又笑了笑，他捏了捏孤月夜的掌心，亦是分外诚挚地说：“阿月，不论如何，我都陪着你。”

    两人进到山洞之中，我也跟着进去，不知行了多久，这洞道似乎了无尽头。在两人几乎都力竭之时，脚下却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响动，连枫晚眠都没有察觉。我惊呼一声，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眼睁睁看着地面突然裂开一道大口，孤月夜和枫晚眠毫无防备地掉了下去，我也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后，竟到了一间昏暗的洞室之中，孤月夜和枫晚眠几乎也同一时刻地醒了，枫晚眠发出一声痛呼，掉落之时他护在孤月夜身下，此时正结结实实地躺在地上，左臂以不正常地姿势扭曲着，孤月夜趴在他身上，倒是没受什么伤。

    孤月夜撑起身体，碰了碰他左臂，担心问：“你伤到哪了？”

    枫晚眠见孤月夜面露急色，开心得笑出了声，只见他一双星眸都快要弯成月牙，撒娇似地道：“胳膊有些痛，阿月要是亲我一口，我就没事啦！”

    孤月夜一愣，颊边似有红云泛出，她瞪了枫晚眠一眼，又避开他眼睛，故作严肃道：“胡闹，也不看看这是在哪里，没死就给我赶紧起来！”

    枫晚眠如得令的士兵般，艰难而利落地从地上爬起，开始和孤月夜一起围着这洞室四处探看。这是一间石室，面积不大，无门无窗，中间只摆放着一方石桌，几张石椅，墙壁上绘满了繁复的咒文和图腾，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

    他俩正仔细摸索着墙壁上是否有机关暗道，却有一道低沉声音从虚空中骤然传出，不知何时，一道虚影于空中跳闪数下，待定睛细看，便发现一老者竟端坐于石桌之前，安然闭目，仿佛一直坐在那里一样。

    枫晚眠和孤月夜皆是一惊，他俩急速后退，孤月夜更是祭出月金轮护于两人身前。

    那老者形容枯槁，皮肤如枯树皮般沟壑纵横，上面绣满黑色的纹路，看起来极其可怖。他缓缓睁开眼睛，露出一双血瞳，看着枫晚眠和孤月夜，幽然开口，“来者何人，所为何事？”声音嘶哑干涩，又仿佛蓄满沉重的力量，刮得人耳膜生疼。

    相传上古之时，由混沌血海孕育而生的大魔因血脉至纯至净，便会拥有一双血瞳，昭示着他们生而强大的血统与战力。枫晚眠和孤月夜应是也想到了这点，尤其是孤月夜，她先是戒备，后看到那双血瞳后便面露狂喜之色，若不是枫晚眠拉着，她几乎要即刻跑上前去。

    孤月夜开口回答，声音激动颤抖，满眼期待之色，“我是星恒魔尊后裔，名为孤月夜，此番来到死沼，只为求死巫一个占卜，希望死巫可以为我指点今后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