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误打误撞破
韦君元走出小院,想要凭借记忆找到少庄主的别院。 沿途遇到几个端着托盘的仆人,韦君元背着手作淡定自若状,仆人们也不疑有他,只规矩地朝他行礼。走了一段后,韦君元感觉自己有了迷路的征兆。落梅山庄的面积虽不如云霄宫那种被山带河的地势大,但都是实实在在的亭台楼阁,不熟悉地形的人很难在其中走出门道。韦君元走走停停,又要留意过往来人,不知不觉来到一处建有三层小楼的阔大庭院前。他见那小楼屋檐四角都挂着红灯笼,门前也新铺了洁净的五彩鹅卵石,像是个主人居住的地方,便贴着矮墙跳入院内。 一楼的大门紧闭着,韦君元转到屋后,抬头发现二楼一扇小窗正敞开着,就再次提气跃了上去。他也没想一想这间房子若不是燕随风的,而是燕家哪位女眷的秀楼,他这种行径,岂不是和登徒子没有区别。 爬进二楼后,韦君元先是凝神辨别片刻,发觉屋中好像没人,心里立时一半失望一半庆幸。 二楼分为三间,外面是茶室,内里是书房套寝房,一时难以辨认出是什么人的居所。韦君元在书房中转了一圈,随手抽出一本书,发现是本医书,就又放了回去;墙上挂着一把宝剑,上面并无灵波,只是一把未认过主的普通兵器。 韦君元越看越觉得这房里的东西和燕随风不沾边,就打算离开,这时楼梯上忽然传来脚步声。 这可把韦君元吓了一跳,又一想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免慌了神,打算再从窗户逃跑,但窗户在外间,已是来不及了。楼梯上的脚步极轻,步伐又快,定是修行之人,不然韦君元也不会等人都上得楼来才有所觉察。 眼看来人已经接近书房,韦君元把心一横,闪身进了卧室。床上铺着落地的床单,他思索一瞬翻身滚进床底。 来人上来后径直进入书房,韦君元听见一个轻快的青年声音响起:“燕庆云也不过如此,亏我还提心吊胆地担心了半宿。” 韦君元心中一动,发觉此人声音有些耳熟。 另有一嗓音低沉浓厚的中年男声道:“那也不可掉以轻心,明日你把我交代的事再向下面传达一遍,免得出错。” 韦君元暗吃一惊,刚刚他分明只听见一人的脚步声,结果屋中竟然是两个人,想必那人的道行极高,自己可要谨慎着隐蔽行迹,免得被发现才好。 先前那年轻人轻笑一声道:“谨遵师傅教诲。” 中年男人重嗽一声,语气中透着不悦:“叫我什么?” 年轻人忙道:“孩儿知错,父亲莫怪。” 对话道这里暂时中断,因为那中年男人在咳了一声后就开始连续不断地咳嗽,倒不像是装的。 如此咳了好一阵,中年男人才暂时缓过这口气,那年轻人又道:“父亲是不是旧伤犯了?孩儿扶您进去躺一会儿吧。” 韦君元正全力以赴地掩盖周身气息,却听外面脚步声渐行渐近,接着床榻上“吱嘎”一响,有人躺了上来。他在床单与地面交接的缝隙中看到一双绣有金色云纹的布鞋,不由得在黑暗中一咧嘴,暗叫糟糕。 中年男人在床上躺下后还在一阵阵地咳。那个年轻人给他端茶倒水,出来进去忙碌了好一阵,男子才渐渐恢复平静。 “我之前让你把剩下的人都带去金蟒洞,你办好了吗?” “父亲有令自然不敢拖延,所有人都已经转移到那里去了,只是……” “只是什么?” “那巍山和獐六娘伤势严重,现在如同废人一般,咱们真的要带着它们一起吗?” “如今我们的帮手不多,你也不要太过挑剔……” 床下的韦君元猛然听见巍山与獐六娘的名字,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这两个妖怪不应该都已经死了吗,怎么听他们的意思二妖不仅没死,还被藏在了某处,这二人究竟是何等身份? 上方谈话继续:“那魔使我们还救不救?” 中年男子道:“云霄宫看守严密,暂时先不管它,眼下以你妹妹的婚事为主。” “遵命。” 韦君元听到这里骤然醒悟,原来那说话的年轻人是林灵香的哥哥林容璟,就是自己在师门客院遇到的那名狂傲公子,由此推断,床上的中年男人就是安平侯林中鹤了! 偶然偷听到在江湖上广受好评的林氏父子堪称骇人的交谈,让本就反应不快的韦君元整个人懵在床底,好半天脑子里都在“嗡嗡”乱响。等他缓过神来,林容璟已不知何时出去了,屋中一片寂静,只有上方传来均匀且清浅的呼吸声。 韦君元把怀中的雷影剑抱得紧了些,强迫自己冷静。看样子,安平侯表面上是本次除魔行动的领导者,实际却与妖魔串通一气。可他除完魔又救魔,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 韦君元觉得这个思路想不通,便又转向满身疑点的林氏父子,那林容璟进门时对林侯爷称呼为师傅,既是父子为何要称呼师傅?难道这二人其中之一并非本尊,而是有人假扮? 想到这,韦君元脑中灵光一现,猛然抬头盯住地上那双鞋。不知怎地,他越看这双鞋越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且这样式分明是一双道履,安平侯那种身份的人,怎会穿这种鞋子。 韦君元的心紧张得“砰砰”跳,悄无声息地挪动身子,想要凑近看得清楚些,冥冥之中,他感觉自己离事情的真相已经很近了。 可就在他接近床单上垂下来的长长流苏时,床外忽然探下来一张人脸,大头朝下紧紧盯住他的眼睛。 韦君元毫无防备,当即被吓得叫出声来,幸而宝剑就在手边,他想也没想便拔剑朝那脸劈去。锋利的剑芒犹如一条银蛇从床下射出,与此同时,床板中央猛然破裂伸出一只手朝他抓来。 韦君元大惊之下就地翻滚几圈,在床板塌陷的一瞬间从床下滚了出来。出来之后他连滚带爬地起身,感觉后肩胛处火辣辣的疼。 一名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从床上跳下,态度傲然地看了看沾染鲜血的右手,冷冷地开口道:“好大的胆子,你是什么时候藏进来的?” 韦君元瞥见他手上的血,顿时感觉后背更疼了,咬牙定了定神道:“你不是安平侯,你是什么人?” 林中鹤的脸色苍白,看着是个大病未愈的模样,但气势十分骇人,冷笑着一步一步朝他逼近:“本侯就是安平侯,你带剑藏于床下,可是意图刺杀?” 韦君元被他压迫得不住后退,额头上也开始冒出冷汗。默默衡量了自己眼下与林中鹤的实力,他把牙一咬,决定搏上一搏。右手挥剑虚晃一招,左手运足所剩无几的灵力招来天雷朝林中鹤打去。 按修行年份来看,韦君元自然不是林中鹤的对手,可幸就幸在林中鹤眼下身上有伤,不敢硬接这一击,犹豫着向后闪躲的工夫,韦君元已调头朝紧闭着的窗户窜去。 “咔嚓”一记大响之后,二楼窗子被整个撞碎,韦君元飞身而出,不等落地便踏上宝剑御剑而走。 林中鹤铁青着脸追到窗口,见韦君元的身影已化为一道白影,不禁咬紧牙关。 韦君元在御剑一道上一直颇有建树,踩上宝剑便觉万事大吉,忍不住窃喜,打算由此逃出落梅山庄。可转念又想到如果今天走了,下次可就不一定什么时候还能进来了,不如借此机会去找燕随风。他边想边向上攀升,准备在空中找到燕家主宅,哪知刚攀升到一定高度,头顶忽然火光四起。 韦君元吃惊地抬头看去,就见山庄上空布满结界咒文,自己不知何时触动了机关,竟引得结界降下天火攻击。 天火一出,山庄内接连响起铜锣声,有人扯着嗓子大喊:“有刺客!抓刺客啊!” 韦君元登时慌了阵脚,眼见空中逃不出去,只能暂时降落在一处池塘边。耳边听得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把心一横扎进水里闭着气沉到塘底。 这边刚藏好,便有几个家丁侍卫追了过来:“刺客在哪?” “不知道啊,刚才看这边结界落了火,应该就在附近。” “分头找!” 韦君元在水底抱住一块滑不溜秋的石头,直到岸上脚步声远去才敢浮出水面。未等喘口气,又奔过来一队侍卫,他只好再次沉下去。 “我看刺客刚刚是在这降落,你们好好搜查!” “是!” 韦君元一动不动地潜在水中,不敢弄出一点波纹,岸上的脚步声纷乱,不断有人在附近走动。他在灵力充足的情况下,倒是可以闭气个把时辰,可如今筋疲力尽,灵力接近枯竭,谁知道能坚持多久。 如此过去近半个时辰,韦君元感觉身体都要冻僵了,再躲下去不是冻死就是淹死,他还不想莫名其妙地死在池塘里。又听岸上暂时安静,守卫们应该是去别处搜查了,便悄悄浮出水面露出眼睛,确认无人后才活动冰冷的四肢从池塘中爬出来。 上岸后韦君元拧了拧身上积水,坐到池边一颗大石上直着眼睛喘气,忽然生出一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感觉。 山庄内出了刺杀侯爷的刺客,此事非同小可,燕家守卫几乎倾巢而出,对庄内的隐蔽之所进行全面搜查。未等韦君元想出下一步的对策,就又有搜捕的队伍朝这边跑来。韦君元恨恨地叹了一声,再次落花流水地踏上逃跑之路。 如此没头苍蝇一般乱窜,倒也真捱过几拨搜查。韦君元从下午一直躲到黄昏,躲得晕头转向,最后被两拨前后包抄而来的队伍逼进一座废弃塔楼。眼看行迹即将暴露,正是急得团团乱转,身后一扇布满蜘蛛网的破窗中忽然伸出一只手,抓住韦君元的衣领将他生生拖了进去。 守卫们把塔楼内外搜了个遍,并没发现刺客行迹,就离开去到隔壁搜查。 待到外面安静下来,韦君元才敢虚弱地哼唧出声。此时他侧身躺在石板下的隔层内,眼前一片漆黑,身后有人一手紧紧捂住他的口鼻,另一只手掐在他的腕子上,带着不容抗拒的强硬。 听见他的声音后,那人松开一只手推开了头上的隔板。淡金色的夕阳照进塔楼内,韦君元回身看清了燕随风的脸。 “你——” 不等他把话说完,燕随风冷着脸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率先跳出隔层,探头向外观察。 韦君元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他,一时激动一时难过,挨挨蹭蹭地靠过去拉住燕随风的袖子。 “我——” 燕随风依然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很不耐烦地回头刮了他一眼。韦君元受到这一眼的警告,只得把话咽了回去。 燕随风确认外面安全后,才转过身皱着眉道:“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韦君元终于得到说话的批准,忙道:“我没刺杀侯爷,那人不是安平侯!” 燕随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语气依旧不善:“不是安平侯是谁?” 韦君元对此也十分懊恼:“我当时马上就要知道他是谁了,结果被发现了。我其实是来找你的,误打误撞听见他和林容璟的对话,他绝对不是安平侯,他和魔使是一伙的,他还把獐六娘那群妖孽藏在一个叫金蟒洞的地方,你要相信我!” 燕随风的神色有些复杂,盯着韦君元好半天才道:“你这边无凭无据,侯爷的房间里可是有你雷影剑留下的痕迹。如今,云霄宫弟子韦君元刺杀安平侯的消息已经被放出去了,你自己掂量一下自己的处境。” 韦君元的脸色渐渐由青转白,嘴唇颤抖着道:“那我该怎么办……” 燕随风侧开脸不去看他这可怜兮兮的模样:“真不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居然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韦君元心如乱麻,但还记得自己的初衷,转到燕随风正面道:“我是来和你解释的,那天我喝醉了,想要到外面吹风清醒一下,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一个贺兰昱的孪生兄弟,强行要跟我……那个,我发誓我不是自愿的,我当时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真的燕随风,我这次没有骗你!” 燕随风毫不动容地扫了他一眼:“不要和我说这些,我不关心也不想关心你和谁发生了什么,你想和贺兰昱的哥哥还是弟弟睡觉就尽管去睡。” “我没有,我没跟贺兰昱,也没跟别人睡,我那天早上清醒过来就跑来找你,你厌烦我也好不关心我也好,我都要把事情说清楚,没做就是没做。 ” 燕随风听得厌烦,倒竖起剑眉厉声道:“那是因为我忽然出现你们才没做成,我若不去,你俩可就不一定是怎么回事了!” 韦君元被说得一抖,细想想好像的确是那么回事,口气顿时又有些虚:“可我不是自愿的,难道被人强迫也有罪过吗……” 燕随风冷笑一声,英俊的面孔上露出难以抑制的愤怒:“既然知道自己的情况,还在那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喝得烂醉,韦君元,你活该。” 韦君元没听过他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哪怕是在二人最水火不容的时候。燕随风的语气中带着恨意,让他的心脏跟着抽痛了一下。 燕随风又背过身去:“你把我的计划全都打乱了。” 韦君元茫然无助地抬起头:“什么?” 燕随风深吸一口气,烦躁地呼了出来:“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先跟我离开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