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洞天福地
见这马上就要闹出来人命却还没有告终的念头,阿姑想上前去制止这样状如闹剧的行为,但是他刚刚有所动作就被刘平顺牢牢地拉住了,他拧着眉头看刘平顺,刘平顺趴在他耳边用气音小声道:“不能去,你是生面孔,两边都不认识。” “那你去。”阿姑推他。 刘平顺摇头:“我也不能去。我在我们村就相当于是个死人了,哪里有死人能够复活的,我一出现就相当于是暴露了野谷的秘密,野谷可就藏不住了。” “这都快打死人了,你怎么还这么婆婆妈妈的,”阿姑没好气道,“自从出来了,你就这也不行那也不许的,怎么做都是个错,你怎么变得这么瞻前顾后了?” “外面跟野谷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里面的人是人,这外面的人就不是人了?” “人命?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阿姑的眼神像是刀子一般狠狠剜了他一眼,径自跑了出去。 在漫天飞舞的灰尘里,阿姑挤进了人群中央,然后挥动双手高声叫着喊着想让人们停下来。 前面的人群之中,有人挺不住了,一个踉跄就跪倒在了地上,后面的人们看到了他,但是因着快速奔跑的惯性并不容易停下来,他撞到了跪着的那人的身上,后面的人们更是不明所以。在锄头的阴影下一个接着一个地拼命向前,又是一个人踩了上去,刚刚爬起身的那人被撞了下去,跪着的那人压根看不见了。 人群像是海浪一般向前汹涌,最底下的人再也没有了能够起身的机会。 “别打了别打了!出人命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阿姑悚然一惊,也跟着喊了起来。 听见闹出了人命,人们还是很紧张的,人群一下子变得慌乱了起来。他们停住脚,转头看着周围的人,互相检查着彼此有没有什么损伤。 “别打了别打了!大家都不容易,他们也不是故意来偷粮食的,你们倒是问清楚了再说啊!”陷在人群中的阿姑没好气的喊。 “你谁啊,真是不偷到自己头上就不知道疼,小毛孩子一个,你还来管我们村的事儿了!” “俺没见过你!” “这是谁家亲戚?出来个人来吱一声的!” “没见过没见过!” “一定是他们那边的人!他帮着那帮子贼说话!” “你们可别血口喷人,这可不是我们的人!” “我们也没见过他!” 两边都没见过? 阿姑身边瞬间被空出了一大片,他站在中央显得有些无措。人们抱着各式的农具在他周围警戒着。 “先别管我是哪儿的人,你们先听我说一句……”阿姑想要开口,但是被一个男人拿镐把狠狠打了后背一下。 “闭嘴!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你是哪儿来的?你是不是鬼子那边派来的奸细!” 刘平顺刚过来就看见了这一幕,他的娘娘,从没吃过一点苦的、对这个操蛋的世界还心存善意的娘娘,被打了,被跪着按在了地上,这怎么可以! 他拨开人群跳了出来:“他是我哥!” 刘平顺扑在阿姑身边,搂着他检查他的伤势。 “他是我哥!绝不是什么奸细!我能证明!”刘平顺抬着头冲着周围好像现在联合起来了一般的人们大叫。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村民们被吓了一跳。 这一个两个的,都是打哪儿突然窜出来的?虽然已经隔了大半年的时间,刘平顺也因为伙食的原因长了不少肉,个子也长了起来,但是还是有幸存的熟悉他的老人,把他给认了出来。 “你是,你是顺子?”一个男人拄着锄头迟疑道。 刘平顺抬头看他:“富贵叔?我是顺子啊!” 村民之中顿时响起了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 “顺子?老刘头家的顺子?” “顺子不是被……” “顺子怎么回来了,他怎么回来的?” “死人复活了……” “他怎么,他怎么变样了——” 刘平顺扶着阿姑站起来,看着他们道:“我进了洞之后,没多久就被一阵迷烟给迷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就不知道是在哪里了,周围到处都是荒草,像是黄茅草一样,我在那片草原上走啊走,实在是饿,就又晕倒了。再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了阿姑兄弟,是他救了我。” 阿姑兄弟是谁啊?!阿姑偷偷白了他一眼。 人群中骚动的声音更大了。 “这么说你没去山神洞?” “我去了。”刘平顺道,“但是等我醒来的时候,就不是在山洞里了,我也不知道我是在哪儿。阿姑兄弟家没人了,我好了之后,就想报答他,让他跟我和我阿爷一起生活,就这么的,我们俩开始往回返,这不,刚到。” “有生人,顺子这是肯定不在洞里了。” “但要是没在洞里的话,娘娘没收到祭品,怎么还给咱们了……呢?” “有没有可能那片草场就是娘娘的洞天福地?” “你开什么玩笑,没听顺子说吗,那都是黄茅草,娘娘能住黄茅草堆里?你当跟你似的?” 眼见着他们就七嘴八舌的吵了起来。阿姑小幅度地扯了扯刘平顺的袖子。 正当大福村的村民吵闹的时候,流民见他们可能一时半刻顾不上自己,就准备开溜。 “哎你们干嘛呢!” 还想继续和别人理论草场究竟是不是娘娘洞府的村民,被刘平顺的这一嗓子给吓了一跳。他们看过去,这才发现竟然有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已经溜到了好远的地方。 这就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别跑!站住!” “这狗日的……” 乱哄哄的闹了一场,这才把逃跑的人悉数捉拿归来,他们把镐头抵在那些流民的后脑上,强迫他们跪了下来:“你们还敢跑?偷了我们东西这事儿你当就能这么算了?” “哎,你先把这东西放下,他们好像也是有苦衷的。”阿姑见这情况又要打起来,连忙上来劝。 没想到那男人先不高兴了,横眉一竖就要开骂:“看你是顺子带来的才没管你,你到底是哪边儿的?你怎么成天向着他们说话呢!你没见是他们来偷我们东西?瞧瞧他们糟蹋的,当我们粮食大风刮来的不成!哎,就是,他们怎么能这么快找到我们粮仓在哪儿?难不成就是你给领的路!” 这就是野谷外年年祭祀的人们?阿姑就没见过这么能歪曲事实的,真被气了个够呛。 刘平顺上来拦那男人:“富贵叔,不如你先听听他们说的是什么,或许其中有隐情也说不定。” 刘福贵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隐情?隐个屁!”但话虽这么说,倒也是没阻拦刘平顺让他们说话了。 “你,就你吧,你说说,”刘平顺随便点了个看起来像是主心骨的人,“你们是什么人?从哪儿来?为什么要来我们大福村偷东西?” “我们真不是坏人啊……求老爷们明鉴啊。”说着,那人跪在地上咚咚磕起头来。刘平顺连忙避开一步。 “你如实说,我们不可能冤枉好人,但也不会放过坏人!” “大老爷,我们,我们真的是一等一的良民啊!”那人哭号一声。他的声音刚落,就有窸窸窣窣抽泣的声音再也压抑不住似的响了起来,很快就连成了一片。 有人说,你杀吧,你杀了我倒是干净,这种日子真的一天都活不下去了。 有人说,求老天开开眼,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还有更多的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着那些在黝黑脸庞上蜿蜒的眼泪,大福村的人们一时之间竟然被吓得有些呆了。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许是一个没了丈夫和孩子的女人——大福村的村民也想起了昨晚的苦难,整片天地好似都回荡着那痛彻心扉的哭声。 “老爷们,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们实在是,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啊—— “我们是从南边柳川逃难过来的……” 刘平顺一个激灵。柳川,那离这儿可有三千多里啊。 “我们那边已经旱了两年了,颗粒无收,树都干死了,实在是连能入口的东西都没了,实在是活不成了,这才一路逃过来的…… “也不仅仅只有我们那里旱,我们走的这一路,一路都旱,只不过有的地方能比我们那里好上一点而已。很多地方要不了我们这么多人,很多地方不叫我们进,我们被赶出来,就只能继续往前走…… “这贼老天不叫人活啊。天灾,再加上人祸,绿皮鬼子们开着那种突突冒烟的车,在村子里进进出出的,村子里的路窄,那车却大,一个不小心就能撞塌一面土墙,很多时候里面的人不知道,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就被活埋了,连个声儿都发不出来。 “那种有鬼子的地方我们是从来不敢去的。但是那鬼子精啊,他们才不往没钱的地方钻,我们只能捡着他们不去的地方走,走山沟,走草原,走他们不走的路。 “也不是所有地方他们都占领了,有些村子是空的,他们把人都,人都,打死了——人和马就直接从上面踩过去,那尸体都被碾得稀碎,看不出来原来的模样……我们见过好几个这样的村子。 “我们把他们埋了,挖了一个大坑,把他们埋了——”说道这里,他几度哽咽着说不下去。 刘平顺攥着阿姑的手,他能够感觉到自己握着的这只手在不住地颤抖,阿姑的眼泪像是珠子一般往下掉,在泥地上砸出来铜板大的坑。 “阿弥陀佛,”他喊了句佛号,“我们把他们埋了以后,去他们的家里,找,找那些被鬼子剩下来的东西吃……” “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也以为,以为你们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