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病来
关祈韶在重明教住了下来。 药主大人懒得随身带侍从,把他送到这儿的那些侍从都让他给赶了回去,祁昭本想给他再派两个,想了想好友的脾气,还是放弃了。 关祈韶与重明教药堂堂主连秦是旧识,便索性搬到药堂去住下了。 日日同药堂主探讨探讨药典古籍,种点药草或是制点新药,小日子过得十分悠闲,看得祁昭十分郁闷。 临近清明时节,雨天也越来越多。 最近几天都是阴阴沉沉,向来温煦的春风也变得刺骨起来,气温骤降,有时整天都不见阳光。 气候异常潮湿,阴暗的刑堂地牢亦阻挡不了。 苍明自从上次暗暝走后过得稍微好了一点,起码来找他麻烦的人少了许多。这些狱卒很少与外界接触,便也不清楚苍明以前在教内的身份。 苍明也庆幸这一点,他们不知道他是双性。这里的狱卒大多数还是不屑于玩男人的,最多也不过是发泄在他的嘴里。若是知道了他是双性,苍明几乎可以想象到自己凄惨的下场了。 湿冷的寒气让手脚和肩胛上的镣铐变得冰冷,亦侵蚀着关节骨肉。 之前受过没好全的外伤、久跪有了旧伤的膝盖、还未痊愈的内伤……在这种环境下都异常疼痛难忍。 青年把自己缩在墙角,面颊有着一丝红热,低垂着头,手臂和肩膀无意识地细微颤抖着。 他清楚自己的身体,这样的环境,发热是既定的事情了,若是天气不回暖,病死在这里也是有可能的。 比起十几天后将要受到的酷刑,病死在这其实是个很令人羡慕的死法。 可是…… 他还是想要再见一见祁昭。 他的……主人… 苦于囿于囹圄,无人在意。 ——— 暗珣今日轮休,正巧新药所需的药草用没了,便想着去药堂再拿几株草药。到了药堂,没有见到连堂主,倒是先见到了无聊翻书的关祈韶。 暗珣低头见礼:“药主大人。” “副领大人,”关祈韶抬头看见来人,笑眯眯道,“好久不见。” “不敢当。”暗珣笑道。 “连堂主去帮我找古籍了,估计这会儿是回不来了,”关祈韶解释道,“副领可以自己去药园采摘。” 暗珣点点头,刚想告辞,便听见关祈韶又问了一嘴:“听说去岁送来的那个小暗卫要被处死了?” “是的……” “那没什么,”关祈韶向他摆摆手,“只是好奇而已,毕竟我跟他一面也没见过。” 暗珣礼貌笑笑,拱手告辞了。 转身要出屋前还听到关祈韶的轻声自语:“听说还是个双性呢。” 暗珣推开屋门,迎面吹来的冷风让他颤了一下,没忍住低声咳嗽了两声。 这两天倒春寒,又是阴天下雨,气温骤降,他以前受过内伤,这几年一直用药温养,却还是受不大了寒气。 思及此,暗珣突然想到被关在地牢里的苍明,室外温度尚且难以忍受,他忽然有点担心伤还没好的苍明会受不住地牢的低温潮湿。 他匆匆采摘掉自己需要的药草,离开路过大堂时,已经换了一本新书的关祈韶突然道:“副领要注意身体呀。” 他瞥了一眼暗珣单薄的黑衣,笑道,“身体可别早早就糟蹋坏了,你家主人可还用得顺手着呢。” 暗珣顿了一下,向关祈韶低头行礼,嘴角含笑,轻声道:“多谢大人关心。” 说罢便径直出了药堂。 他走出药堂后变动了原本要回住所的路线,改为了去刑堂。 虽说主人没明确表示苍明在地牢的待遇,可也不能就这么让人死在里面。 地牢的确比地上更加湿冷。 暗珣刚下完楼梯便没忍住又打了个喷嚏,呼出来的气体泛着淡淡的苍白。 他走到关押苍明的牢室前,透过栏杆,毫不意外的看见里面坐在墙角把自己缩成一团的人影。 暗珣叫来了狱卒把门打开,自己走了进去。 苍明似乎是睡着了,暗珣走到他身边依旧没有动作。他蹲下身,手指插入苍明发间,轻轻地把他的头拉起,看到了青年苍白却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色。 他用手指轻轻蹭了蹭青年的额头。 滚烫的吓人。 这种温度下这么睡过去,搞不好真会再也醒不过来了…… 暗珣探了探苍明的手腕脉象,目光微皱,视线移到了被穿透的肩胛骨和锁骨处。 更何况穿刺后没有得到好的护理,伤口裂开愈合循环往复,金属勾刺也不是很干净,铁环穿过的伤口处一直没能长好,而且还隐隐有了些更严重的迹象。 他这次过来什么药品也没带,心想只能再过来一趟了。 暗珣走出牢室,回头看了一眼昏迷着的青年,想了想,又折返回来,解下了肩上的黑色披风,蹲到苍明身边,避开伤口,细细的将他包裹起来。 过了一会,暗珣才走出牢室,向刑堂外走。 只是路过牢室旁的墙壁时不经意地扫了一眼。 地牢年久在寒温下,墙壁上常常有着一层薄薄的露霜。这块墙壁上有一块却是干干净净深褐色的墙壁,而不是灰白色被露霜覆盖住的颜色。 像是有人曾长久靠着这面墙似的。 暗珣收回目光,旁若无事,走出了地牢。 ——— 暗琰接到主人消息让他去地牢看一眼苍明时是讶异的。 他以为他的主人从不会对除主人自己外任何人施予关心。 祁昭披着绛红色外袍,斜靠在实木椅背上,白皙的手臂伸出衣袖,撑着额头,微眯着眼漫不经心地看着摊在实木桌上的文书。 也是这两天稍稍闲散了一点后才想起了苍明的状况,想着那人的破身子在这种天气里自然没法撑下去,便去看了一眼,没想到青年早已陷入了昏睡。正巧察觉到了暗珣的到来,便干脆隐起了身形,想着暗珣总不会让苍明死掉。 悄无声息地离开地牢后他又想了许久,还是叫来暗琰让他去看一眼苍明,别死在了那儿里。 面对暗卫不解的目光,祁昭只是淡淡冷哼了一声:“让你去就去,总不能便宜他就这样死了。” 暗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低头应是。 ——— 苍明确实病的不轻。 暗琰赶过去的时候正碰到了又返回地牢的暗珣,他正拿着一瓶烈酒向昏睡的苍明肩胛骨上被穿刺的伤处倾倒,用的是最原始的消炎方法。 可即便是如此强烈的痛感,也只是让苍明皱了皱眉,却依旧没有从昏迷中醒来。 暗珣看到暗琰,明显有些惊讶:“主人让您来的?” 暗琰淡淡“嗯”了一声。 “我怕主人不让,只能用这种老办法了,”暗珣解释道,看向暗琰,又问:“可以把他送到药堂吗?” 暗琰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苍明以前无论是受多么严重的伤,他从来没有去过药堂,向来都是靠暗卫统一发放的药品疗伤,毕竟教主曾明确说过:苍明不配去药堂里疗伤。 不过这次主人毕竟亲口发了话,不送去药堂的话,青年怕是得真死在外面,暗琰暗忖。 肩胛和锁骨上的铁环穿透骨肉,骤然拿下必定会引起大量失血。脖颈上锁的金属环是教主亲自上的,他们更没有权限解开。暗珣便只能摘了苍明手腕和脚踝上的镣铐,解开铁环镶嵌在墙壁上的铁链,尽量让它们不对伤口产生太大的重力。 两人带着苍明往药堂走的时候,暗琰看了一眼暗珣,突然道:“以前也没见你对他这么上心。” 暗珣没想到暗琰会这么问,抿了抿唇,淡淡笑笑,回答:“毕竟他早就不欠我什么了。” 两人又沉默地走了一段路,暗琰又听到他的副统领的声音:“其实我挺想让他就这么睡过去的。” 他没说话。 这话什么意思两人早已心照不宣。 药堂离刑堂并不远,暗珣抱着苍明,寻了个房间将人放好,暗琰则去找药堂主连秦。 两人很快便赶过来了。 药堂主是个十分年轻的男子,身着一身轻薄的青色长衫,面容白净,医术却十分高明。暗卫们对他总是比较恭敬,暗珣暗琰亦然。他们自小便伴着祁昭,自然知道祁昭与连秦自幼交识,感情甚好。 暗琰帮他提着木制药箱,进房间后便放在的床边。 连秦走到床边,看了一眼床上昏迷的人,有些惊讶地看向床边的暗珣: “这是……苍明?” 暗珣顿时隐去眼中的讶异,微微笑道:“您认得他?” 连秦蹲下身体打开药箱,另一只手已经探上了苍明冰凉的手腕,边道:“之前教主曾叫我给他治疗过一次,见过他一面。” 暗珣微愣。 连秦摸着苍明的脉象,眉头越发紧皱。他抬眼看了一眼暗珣,道:“过来,帮我拿一些工具。” 暗珣懂医药之学,便走到药箱边,依次拿出连秦需要的东西。 “他还有内伤?”连秦问。 “是,”暗珣答到,“五日前受的。” 连秦大概也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便不再问,只是看了一眼青年身上还没摘干净的束具,问:“这些能摘掉么?” 暗珣瞥了眼暗琰,道:“琵琶锁可以摘下,在地牢不方便摘取。但颈环是主人锁上去的。” 言下之意是锁环他们也打不开。 连秦的眉头越皱越紧。 暗珣似乎看到他轻声叹了口气。 “都出去,我自己来。” 两人行礼,刚准备出去,便又听见连秦温和却难得有一丝锐利的声音:“跟你们主人说,除非他亲自来要人,否则我不会放苍明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