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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六生端着冰凉凉的果子和糖水进来,放到了台上。 刚放下,就伸过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摘走了一颗水润润凉滋滋的葡萄,放进嘴里,随即叹了一声:“真是舒服!” 半边塌上半躺着一位容貌清俊的白衣男子,摇着扇子,像没骨头似的压在枕头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摘着葡萄吃。 而另外半边坐着魏季,魏季坐在他的对面,拿起水润了润嗓子,话还未说出口,对面的白衣男子就说话了。 他掏出怀里的玉佩,兴致缺缺:“玉倒是个好玉,故事倒不是个好故事。” 魏季接过玉佩,放在桌上无声地笑笑,向他问个清楚。 这塌上的白衣男子便是魏季所托之人,青州王府公子——纪舟。 纪舟背后倚着枕头,手里捻着葡萄,看着魏季说:“这玉佩是那刘府里的玩意,嗯也可以说不是,准确点来说,是那刘府杜永的玉。” 魏季摩挲着杯沿:“杜永?” 纪舟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对,说起来,这杜永可是个风流人物!你看他如今这般得意可全都要倚仗他那娇滴滴的枕边人!这杜永本不是青州人士,他十年前从外乡拖家带口逃难逃到这儿,这也能说他厉害,一个贫苦难民,还有了个儿子,放到一般人家都不会说有人要嫁给他,可能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可就这样了还偏偏叫那刘府千金给看上了!硬要让杜永入赘,穷小子这下可不就一夜之间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纪舟一边笑着一边撑起身子,去喝那糖水,喝下,糖水冰凉凉入口,缓缓滑过喉咙,纾解了浑身的燥热,他舒服地眯起了眼。 魏季蹙眉,不解,他和杜永抑或是刘府并没有过节:“那人是杜永派来的?” 纪舟靠在桌子上,笑道:“不是,这玉佩是跟他有关系,但玉佩真实的主人其实是他的亡妻,他飞得太高,让别人都‘忘’了他有过妻儿。” 他翻过玉佩背面,用指尖点了点那刻字的地方,说:“这儿,‘蕙风’是他亡妻的表字。” 提溜起发白的红绳,将金灿灿的金筒亮出来,对魏季说:“这上面刻的纹,应该是比较少见的字,少有人用,我找人问过了,这刻的是一个‘杜’字,” 魏季随着那红绳看过去,在纪舟的提醒下,果真能看出是个细细的曲折的“杜”字。 纪舟躺了回去,慢慢摇着扇子,继续说:“杜永亡妻在十几年前的逃难里已经没了,这一水儿玉在青州这块比较少有,估计也是宝贝得不行,玉佩就一直放在他们的儿子那里。杜永入赘之后,飞黄腾达了,他的儿子逃难那么久了应当是时候享受亲爹给他带来荣华富贵了,但不知怎的,他的儿子突然就疯了,变成了个疯子。哦!就是魏兄院里的那个人,估计是发了疯,一时没拦住,给跑出来了。过那么多天了,也没个人出来寻。” 顿了顿又接着说:“这亲爹在他疯了之后,也不怎么理他,那继母想来也不喜欢这个疯疯癫癫的便宜儿子,他们夫妻俩现在把他挪到其他偏宅里,大概是要把他熬死吧。” 说完纪舟看着魏季迷惑的表情,笑出了声:“魏兄怎么这个表情?不信?” 魏季摇摇头:“不,我只是没想到……” 纪舟不以为然,这世上自私的人多的是,哪怕其中的人包括自己的亲人。无论为权为利,人生在世,总会有那么几个不善的欲求。 “魏兄,按我说,知道那人从哪儿来的,就快快把他送回去吧,免得给自己惹麻烦。” 魏季同意他的话,心中升起的另一种想法也慢慢压了下去。 他把六生喊过来,交代六生把那位杜公子清整好,给他送回府上。 六生被惊了一跳,怎么过一会儿,柴房里的疯子就变成杜公子了,虽然满腹疑问,但还是闭下不谈,应下就去做事了,他在心里打下计划:回头问林叔去。 六生一走,纪舟就开始喊饿,缠着魏季要他请客吃饭。魏季一看,桌面上的果子糖水不知道什么已经被吃了个干净。 看着纪舟这“大功臣”的模样,他弯弯眉眼,笑了出来。 6 晚风习习,天呈出蓝中带粉,时间一长,似乎被风揉成漂亮的粉紫色,小朵小朵的紫云拢住山后的太阳,边边角角浮着金色的光。 魏季宴请完纪舟这位功臣就分开了,各自回家。 虽然宴上欢笑,但独自一人的时候,他总觉得心里烦。纪舟给他讲得这个故事,让他十分不喜欢。 这种不团圆不美满的故事他是向来不喜欢的,人间世故一再告诉他,世间百态,苦事其实多了。 魏季自小是由他的父亲抚养长大,即使他们爷俩贫苦,但也算得是苦中带甜了。魏季的父母本是一对邻里羡慕的恩爱夫妻,但好景不长,他的母亲生他在冬日难产大出血死去了,因为妻子的死去,父亲也终日郁郁寡欢,身体也一天不比一天。即便如此他还是独身又当爹又当妈的把魏季拉扯大。 苦是苦,但那也算是小魏季成长中最快乐的日子了。因为在这之后,他的父亲就随着他的母亲离世了。 小魏季陷入了万难的境遇,但好在,他长大后高中了。 魏季的院落离市井离得远,一走近,静静然,扫帚簸箕划动着落叶沙地的声响淅淅沥沥的,鸟叫脆声,人声不高但也有些烟火气,不至于太过冷清。 一走进大厅,六生不在,魏季脱下沾了风尘的外衣递给一旁侍女,转头问她:“秋露,六生呢?” 秋露接过,一边给他穿上整洁的外衣一边说:“六生哥在后院安排马车准备送那位公子回府上呢。” 魏季眉动了一下,整理好外衣说:“都过那么久了,还没把他送回去?秋露,是出什么事了吗?” 秋露把脱下的外衣理好,挂在手边,答道:“没出什么事,主子,是那位公子……发疯得紧,让六生哥弄了好半天才让杜公子安静。” 只要没出什么事就好,魏季对她点点头,慢步往他院里走。 打算去书房坐会儿。 突然响起熟悉的叫骂声、打闹声。 魏季顿然停住脚步,心想:怎么我一回来就准出事? 这样想着,他就加快脚步往书房走,显然是不想再管这类事情。 这个人固然是可怜的,但这都和他没关系,他和杜永八竿子打不着,也攀不上关系。 况且魏季要是有这心,也没这力。在这几天府里就闹腾了好几回,鸡飞狗跳,要是再多来几个疯子,那他的府院就更不用住了,这种廉价的善意,他还没好到普度众生的那种程度。 魏季坐在桌前,耳边都是大声嚷嚷吼叫的声音,哐当哐当直响,听到六生一直在高声吆喝,外面听起来就跟在拆迁一样,震天响。 书拿在手里,可就是集中不了。 内心烦躁不已。 忽而砰的一声,砰砰重物撞倒在地,猛然传出尖利的叫声,携着女声尖锐的喊叫登时穿透了府院,绕梁不绝,听到六生厉声怒吼着,闪出锐器碰撞的声响,叮当作响,哑重的嗓音像一个炸弹火药,把整个府院炸开了锅。 魏季心肚这下就跟烧着了一样,犹如被惊着的蛇蝎,冲了出去。 放眼望去,就看到角落里扑打在一起的人,六生身子都歪了,就是为了压制住那发疯的动作,那疯子骑在一个肥胖的身体上,双手双脚不住的挥舞捶打,一时间头发衣裳乱糟糟的堆在抱住他的六生脸上,随着动作狂放有力,六生都要抱不住了,就一直在喊。 叮当一声,地上白光一闪,魏季看清楚了,那是一把刀。 看到刀被握住,魏季冷汗刷的一下就出来了,立即反应过来,风一样冲过去飞起身一脚踢开,刀身闪动,叮叮当当,哐啷跳远在石路上,发出刺耳的噪音。 那疯子连带着六生也被踢倒在地,六生被带着像一条上下翻飞扑腾不止的鱼,两个人在石路上拧动起来。 那疯子头发糊在脸上,脖子上青筋暴起,双目血红一片,嘴切齿咬牙咯吱咯吱直响,手上身上一直不停的抽搐,浑身发抖,发出呼哧呼哧的沙哑声音,像是一定要咬破血管饮血吃肉才能休止他的疯癫。 突然那疯子居然拖着六生弹身而起,一把攥住站立一旁的魏季大腿,似乎想咬下去的样子,吓得魏季一激灵,哗的退开了身,手一挥,使劲的敲在了疯子的后脖颈,哼叫一声,腿上的禁锢顿时松开了。 温软的人体倒在了他脚边。 魏季心还没落,腿上乍紧,一股力道把他往下一扯,嘭的一声,魏季整个人倒在地上,上方传来的压力像一座大山般把他压得动弹不得,魏季摔得头晕,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他使劲扑腾几下,脚上的动作也不停,上方也不停地扭打,两个人动作不断,发出低哑的嘶吼声。忽然,上方的压力一轻,殴打动作戛然而止。 魏季拿到机会,就用力抬起胳膊抵住对方的喉咙,想要翻身起来。霎时间,魏季抬头,鼻尖立马扑满了温热的气息,眼珠一转,撞进了对方的眼眸里,双目猩红,却又露出十分迷茫的神色,鼻子不住的翕动,表情慢慢变得柔和,视线落在魏季的脸上。 魏季就着月光看到对方的表情,脑子一懵,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就凑了过来,压得他肚子发颤,暖烘烘的脖颈登时就贴上对方冰凉凉的鼻子,温热的气流滚进了他的衣领内,带着凉意的鼻子贴着他的脖颈处细嫩的皮肤上下滑动,气流时快时慢,鼻腔内发出沉重的哼叫声,像是一个小狗在嗅着什么味道。 滋滋凉的东西徘徊在他的脖颈,慢慢缠绕,犹如夺命的毒蛇,冰凉入骨。 魏季被冻得反应过来,腾起身子把对方扑倒在地上,他退开几步,怒目圆睁,对对方的行为感到非常不快。 可当那疯子脱开六生的束缚,竟然没有继续打斗,反而转身去寻魏季,大张着手想要把他抓住。 魏季眉头紧锁,直直后退,对他的反应十分迷惑。 那疯子大步向前使尽全身力气把魏季扑倒,不管不顾就把脑袋往魏季脖颈处埋。 魏季被吓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而老屠和六生在这诡异的场面惊得终于回过神来了,连忙上去把那疯子扯开。 老屠刚一靠近,手还没放到那疯子肩上,他就被一股劲踹了一脚,力道重的几乎要让他倒在地上。 那疯子鼻子一皱,眼一瞪又扑腾到老屠身上去了,场面有一度回到了刚开始的时候。 老屠一边抗击一边哀怨,他怎么就那么多灾多难啊! 疯子疯起来太难以抵抗了,力道重,还毫无章法可言,根本无法抵挡。虽然老屠皮糙肉厚,但也经不住着这样折腾啊,一时间老屠被挠打得脸都花了。 魏季刚脱离开来,看到这儿又回到了原点,他有点无语。但这也没办法,只好和六生及其其他仆役一起把那疯子压走。 疯子被拖被拽得七零八落,一看到魏季靠近,就犹如濒死扭动不止的鱼,看到了渴求已久的水,他皱紧鼻子,发了狂一般冲向魏季,一个熊抱,抱住了魏季,紧接着脑袋埋进了魏季的脖颈。 刹时间院落安静下来,没了声响。除了嗅闻脖子之外,没有了其他动作。 看到这场面,不仅是魏季,其他人也被吓傻了。 这是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