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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叔(上)

    傻子生得极为俊俏,细长的眼、殷红的唇、雪白的颈子,乡下人不识得几个大字无法以“唇红齿白”等词句夸赞,却勾得小姑娘们频频秋波暗送,围在他身旁示好。

    这不眼下,心思活络的丫头们又围在他身边雀儿一样叽叽喳喳了起来。

    “听说东边的王庄可被山里的精怪祸害惨了,那山精非要他们献出来个漂亮的新娘子才得罢休!”

    “嗨呀,这可太吓人了!希望不要找到我们村才是,不然茹月恐怕是要被抓跑了!”

    陈茹月羞红了一张脸,这些话是有些坏心眼的小伙伴笑话她的。

    因为所有人的眼睛都在往傻子身上瞟,坐在一旁的她甚至衬得不比小家碧玉这个词了。

    而傻子则紧张极了,心里想着,坏了,阿叔可不要被抓走了。

    于是就看向了在田地里劳作的结实汉子。

    那汉子晒得黝黑,两道浓眉一双精神的眼,感应了傻子的目光于是看向嬉闹一团的小姑娘。

    ——那道从额角划到唇下的疤使得姑娘们立刻噤了声。

    傻子却在想,阿叔这样顶好看的人,千万不要成了别人的新娘。

    傻子心里发慌,于是更盯紧了人,本就是块赵别身上扯不掉的膏药,这下倒好,差点是连人出恭都要跟去了。

    赵别心焦得很,不知道田间地头的那些个小丫头片子用什么话唬了这傻子,晚上干完农活回家后这韩子昭恁的腻乎人……

    平时对人爱搭不理的汉子不耐地喝住了傻子,要他复述丫头们白日里戏弄他的话。

    “他们说,山里出了个精怪……”傻子被阿叔凶了,扁着嘴,委委屈屈道:“要下山抢漂亮媳妇。”

    “这与我何干?”赵别不解。

    傻子泪窝子浅,阿叔一两句重话就够他蓄上几颗多愁善感的泪珠子,所以他抹了把眼泪,才接着道:“我得……我得,好好的看着阿叔……”

    “阿叔是这天底下最漂亮的人……”

    “不能教妖怪抢去……我就见不得阿叔了。”

    “见不得又怎样?”

    傻子急了,“见不到阿叔这里会疼!”他不顾赵别的反抗擒住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上,“不单疼,阿韩还会喘不过气,会管不住眼泪。”

    赵别微怔,这话说得太似情人间旖旎了,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竟忘记收回被傻子牵着扣在心口的手。

    傻子究竟是傻了,也并不晓得自己这番爱语是情人间情浓至极的心迹——他什么都不晓得,只是个失了忆的傻子,失忆醒来第一眼见到的就是阿叔,就只晓得跟着阿叔。

    也不问赵别是不是他的阿叔。

    这两人外貌个性反差极大,赵别身量高大体魄健壮,脸上还有道骇人的疤,刚来村子的时候还被当作过强盗。村民眼见着赵别背在背后的,还当是因美色被劫来的小公子,甚至有年轻气盛的气不过直接举着锄头就要除暴安良解救良家公子,彼时精疲力竭的赵别也无力反抗,只好被村民强制与傻子分离,单独被带去村里的讲茶大堂审问。

    这便是世人的以貌取人。

    傻子是容貌独绝的傻子,哪怕是白色的华服上染了血色,却依旧因为谪仙般的脸便得了善待,而生得虎背熊腰脸上有横生一道凶疤的赵别就是居心叵测的乱贼。

    谁想傻子见不着赵别就开始紧张踱步,要是过了一刻钟准得失了力气坐地上抹眼泪叫唤着要自己阿叔回来,行为举止与丢了布娃娃委屈撒娇的六七岁小姑娘无异,这时愚昧的村民才意识到这外来的二人似乎有着不同寻常的亲缘关系。

    赵别才得以跟村长解释通他只是个无辜落难人,还拿随身的玉佩抵押置换了房地,回来接傻子。傻子当下喜笑颜开,立刻抱了上去,在汉子宽阔的胸膛上左蹭蹭右蹭蹭,一口一个阿叔的亲昵唤着。

    于是周围人也就默认了这俩人的叔侄关系,赵别就干脆给韩子昭起了个赵昭的名字省得其他人追问。

    可他们终究并不是那样亲昵的关系。

    赵别垂眼,挣回自己的手。

    “别瞎想。”他无意识的摸索着虎口,冷笑,“区区山精……”

    手心是一层坚硬的剑茧。

    “阿叔不怕妖精吗?”傻子惴惴不安,“故事里会伤人,会祸害百姓的妖精啊……好吓人!”

    “傻子,妖哪有人可怕。”赵别半是嘲弄。

    哪怕是失去了全部修为,凭着淬炼过的肉身,赵别也不会把荒山精怪放在眼里。

    因为害他至此的,是人。

    与赵别最后在沧剑派的日子截然不同,在无名山脚下陈家村里的日子是修仙者无法奢求的安逸,他甚至时常在夜里发梦了。梦里有过往的种种镜花水月,赵别不愿往事重提却总是在梦中空回忆。

    ……甚至时常是与韩子昭有关梦。

    也难怪,毕竟是害得他落难至此的人,二人命运因缘混乱纠葛,对方也落得了个痴傻的下场。

    当夜他亦如往常,梦到了还在沧剑山的日子,他还是沧剑派的副掌门,座下弟子众多,无一不是难逢敌手的剑宗修士——

    而其中佼佼者不过三人,为首的就是韩子昭。

    赵别痛恨入梦后也能见到韩子昭,却又别无他法,只因他们的过往过于深刻,以至于他不得不在梦中重复这件事……

    他与韩子昭之间,不可说之事。

    谁能知晓现在这个痴傻纯真的赵昭曾是沧剑派得意的大弟子,千年难得一遇的御剑奇才,史上最年轻的金丹修士……

    他有许多别称,在沧剑派是天之骄子是万人敬仰的大师兄,也曾是赵别看着长大的小昭。

    可与彼时亲昵的称呼不同,他们的关系并不亲切,只是赵别一厢情愿的惜才之情,而那少年起便清冷出尘的人物眼中指不定有没有赵别这个人物,哪怕他是他的师叔,况且是关心弟子操持上下的代掌门人。

    沧剑派掌门傅琛是个沉迷修炼的痴人,自从妻子去世,更是无心过问红尘,一心修仙得道。这门派的大小事都交给了重情重义的赵别——不过那时他尚且不叫现在这个名字。门派上下都尊称他一声副掌门,而他最为得意的几个弟子则是亲昵的唤他为师傅或者赵叔,只有韩子昭则不近不远的叫他一声师叔。

    赵别原想是此子为人端庄严正才如此表现,心底是曾将韩子昭视若己出的,却没想后来修为尽失,脸上落得这样一道可怖的疤痕,却是拜这人所赐。

    梦里接下来的事,便是那场不堪回首的往事的伊始,如同往常的,他在沧剑山上修炼时,接了师兄的亲女儿傅红叶的灵箭传书,惊闻自己宠爱的几个弟子与千年祸蛇缠斗陷入险境,急忙御剑前去救人……接下来的事赵别不愿再回顾,凭自身意志睁开眼,从睡梦中醒来,就看见韩子昭瞪大了眼,眨也不肯眨的盯着他。见他睁眼了反倒狠狠的闭过去了,脸上带着点红晕,咬着唇,美人皮相一副引人欺凌的模样。

    赵别平常不愿多与他言语,也并不同寝,这是见天渐寒,傻子不耐冻,哀求着才从偏房搬到了有火炉的主卧。但仍是不老实,还总是半夜偷摸爬进男人的被窝。

    也是午夜梦回往事惆怅,男人少有的起了闲聊的念头,随口问傻子一句,不睡觉看他作甚。

    这是句废话,傻子总是喜欢看他,赵别有问过傻子为何总是看他,傻子总回答,“阿叔好看。”

    “……阿叔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了。”

    傻子总这么说,辅以专注的眼神。若不是经历了那档子事,赵别会以为这目光里有不可言说之情在里面。

    而此时傻子又惊又喜,这是阿叔少有的主动关心他,于是磕磕巴巴的讲起了自己的噩梦:“阿叔,我总是梦到有一条好大好大的蛇,把阿叔吃进去了……”

    “好吓人,阿叔被吃了,我见不到阿叔了,好伤心,所以我就醒了。”说到此时傻子忍不住倾身将脸贴在赵别怀里蹭了蹭,赵别身后靠墙,无路可退,也就伸手推开了他。

    但此时傻子并不恼,反倒是就势在赵别手心里蹭了蹭,快活道:“醒了之后就看见阿叔躺在我面前,心里欢喜,就想看着阿叔……”

    赵别心情复杂。

    世人皆是同床异梦,他和这个傻子却截然相反。

    他也梦到了那条蛇——那是驻守秘境宝藏之地的巨蟒。那时赵别给韩子昭与其他两个弟子取回秘境宝藏的试炼,却没想到秘境寒潭之下竟有一条千年巨蟒,当即吞吃了赵别的亲传弟子,剩下韩子昭与其缠斗,掩护师妹傅红叶使了灵箭传书向师门求救。

    待到赵别赶到,傅红叶已是重伤,眼看韩子昭即将被巨蟒吞噬,而这蟒蛇周身寒冰围绕非一般刀剑招式所能击穿,情急之下顾不得掐法决,舍身推开韩子昭,换自己入了蛇腹——

    原是金丹后期修为的赵别自是不怕这巨蟒,蟒蛇寒冰绕体,外攻不破,内里无寒冰保护的五脏六腑就成了弱点,沧剑派副掌门提剑,剖开了蟒腹便戮了这孽障。

    然而巨蟒体外,韩子昭因伤过重,已是奄奄一息。赵别便强取那千年蟒蛇的内丹给韩子昭续命,一时救人心切,教那蟒蛇拼着最后的力气用毒牙从他的眉角划到了下巴,自此留下了这骇人的疤。

    回忆至此,赵别手无意识的抚上脸上的疤痕,问道:“傻子,别人都说我脸上这疤吓人,你看了不害怕吗?”

    他和这傻子相处两月有余,翻来覆去的听惯了傻子对他外貌的那两句赞美,心里知道问也是白问……

    却听傻子果断道:“不怕,”随即还有些小得意,“别人都觉得阿叔吓人,我却不觉得,那就是我多比别人得了阿叔的好处,是我占便宜了!”

    赵别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分明是韩子昭此人最是嫌弃这道疤……

    傻子分明就是韩子昭,却因失忆了,痴傻了,分外不同。

    原的沧剑派大弟子,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现在却只是个天天跟乡下丫头胡闹的傻子。

    情窦初开的姑娘总是喜欢围着傻子戏耍,也总是带着新鲜玩意儿逗弄他——那些不过是粗糙的小玩具和吃食,却总是能勾得傻子满怀期待的望着赵别,又眼巴巴的看了玩具一眼。

    赵别腻烦他如此这般紧巴巴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样子,别说满足他的心愿了,连好脸色都没与他几个,因此从来只当没看见。

    这般无视之中,一日傻子却不见了。

    他起初是想这傻子被村子里的小姑娘哄去镇上逛庙会完了去了,便不甚在意,后又一算,这节日还有十来天才到,镇上现在也并不热闹——傻子并不是个爱乱跑的人。于是傍晚田歇时瞧见丫头们推搡着嬉闹经过,其中不见傻子瘦高的影子,便拦下了为首的丫头。

    “陈姑娘。”赵别叫住了她,他生得吓人便不往丫头们跟前去了,怕惊了她们。

    陈茹月回头,见是赵别再叫他,便有些怯生生的应道:“赵叔,可有事?”

    “你知那傻子哪里去了吗?”

    陈茹月暗自撇嘴,她最是不喜赵别不善待赵昭的态度,这人明摆着把自己亲侄儿当作累赘的态度忒不近人情,面上却不做表示,只坦诚回答:“今个儿一天都没见到昭儿了,我还在猜测他是不是生病了正打算探望去。”

    赵别顿了顿,“打扰姑娘了。”

    他不是迟钝的人,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的情绪是藏不住的,陈茹月不喜他对傻子的态度他一清二楚,但他心智有足够的磨练,并不会将旁人的眼光放在心上,于是便放了拱手与她们一行告别。可傻子不知去向这件事仍让他心头不妙起来。

    “哎,你说昭哥儿是不是去那王庄的山头采花送心上人了?”赵别背后有几个小丫头暗自咬耳朵。

    陈茹月心里一惊,“你莫胡猜,那只不过是个玩笑话罢了……”可说完一顿,她们知道是玩笑话,傻子却不一定知晓。

    原来这几个丫头悄悄议论的是前几天从镇上说书人那里听来的传说,王庄之所以来了个山怪,便是为了生在那悬崖峭壁上的一株遗尘灵草,传说是将这遗尘灵草溶进水里,与爱人共同服下,便可永结同心,生生世世不再分离。

    丫头们虽然向往男女之情,却也晓得这只不过是说书人为了十几日后的七夕庙会做的烘衬,她们早过了会相信这类怪谈传说的年纪……

    可傻子会信。

    赵别听了姑娘们的咬耳朵,握着锄头的手紧了又紧,最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罢了回家取了佩剑便向着有“遗尘灵草”的王庄山头去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另一头那傻子真如赵别所忧,只因听了一段玩笑话便独身前去了那座荒山——更不巧是这传说竟是虚虚实实真假半掺,没想到这灵气稀薄的荒山竟真的引来了修为低劣的精怪驻扎,更喜出望外的抓了个仙子似的人物当新娘,此刻正宴请周山的妖怪前来喝喜酒。

    而那倒霉新娘就不必说是谁了,傻子却不知自己处境几何,也不知被抓做新娘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胡乱被套了喜服,然后拼命护着怀里的东西,着急着到底什么时候这精怪能放自己回家。眼看日头落了,月亮升了,破破烂烂的妖怪洞府里点着红烛,好不容易烧出了点点烛光,傻子眼泪汪汪,才开始后悔自己背着阿叔乱跑,竟被人抓去可能再也见不的他的阿叔了……

    洞府门口新郎官言笑晏晏,洞府里头新娘子泪水涟涟,正是人生悲喜交加时,一阵骚乱令负责看守傻子的小妖怪也不得不离了洞府,前去查看。

    傻子一抬头,发现看管他的妖怪不见了,此刻倒是没那么痴傻了,忍着灼痛用喜烛的火燎断了手上的绳子——亏的是那山怪色欲熏心,怕用麻绳伤了傻子的细皮嫩肉,用的麻布捆的人,不然任傻子将自己腕子烤熟了也难脱身——接着又解了腿上的布料,捂着怀里的东西就向外逃。

    傻子却没想到刚跑到洞府门前就因浓郁的妖怪腥臭味儿熏得几欲作呕,忍不住扶墙干呕了起来,一回头更是腿脚吓得发软——月光将一地的碎骨红肉照的惨败,小妖精们死相异常惨烈,横是被捣碎的模样,各个面目扭曲。

    傻子自失忆以来从未见过这般惨象,顿时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魂都要没了,却听一道洪亮威严的男声喝道:“剑起风火雷电,剑落诸妖皆灭!杀!“

    赵昭抬头一看,月下,赵别伟岸身姿单足立于断枝枝上金鸡独立状,姿态超凡决然,不带一丝悲悯,月光映在半边完好的脸上予另一半带疤处以阴霾肃杀,半面侠道半面罗刹,一时之间竟是让傻子看痴了。

    他却不知,赵别念了句毫无作用的字诀后心中满是悲凉,若他修为完好,这句最是霸道的“杀”字诀念完后,只待剑光落下,整座山头怕都是要裂为峡谷——可此刻,只不过是为逐渐体力不支恐难敌精怪的他壮胆罢了。

    可精怪不知,他本是修为低下的妖怪,仅是比野兽强去几倍能通人言,仗着自己那点蛮力欺男霸女为祸乡下,眼瞧着是大喜的日子抢了个神仙般漂亮的老婆,正是喜庆喝酒之时,忽然一点寒光现,杀来了一个粗衣麻布的魁梧丈夫,转眼间提着一柄银光宝剑便叫他兄弟们头颅落地。

    精怪起初是悲愤,呼朋引伴的围攻那搅人好事的男人——可他们修为过低,甚至使不出什么法术,只能用自己的尖牙利爪做攻击。他们那可怖的面目本是教山野村夫闻风丧胆的武器,却动摇不了那男子半分,因此攻上去之前先是怕了半分,又是肉体凡胎,在那柄寒光宝剑下挨不了片刻,便身首分离,亦或者利爪直接被削了去,想扑上去用利齿撕咬的也被斩平了尖牙,捂着流血的兽口呜呜哀咽。

    为首的山怪见兄弟死得死伤得伤,深知恐惧,又见那人如修道者一般掐了个决,才知道是惹上修炼者,仰头一声凄厉嚎叫,带着仅存的兄弟们作鸟兽四散去。

    赵别这才将宝剑直插土地,单膝跪地,撑着身姿不倒塌去,张口喷出一滩血水来。

    傻子这下不腿软了,他腾身而起,飞扑到赵别身边,颤抖着双手捧起赵别的脸来……

    “阿叔……”

    “你受伤了……”

    赵别擦了擦嘴边的血渍,他亦是以凡人之躯以一敌众,即便是有陪伴多年的护身宝剑在手,仍是免不了受伤,估算着大概肋骨是断了一根,还大大小小的抓痕,幸好那山怪不是使毒的妖精,只是需要时日恢复罢了,便不多理会,抬手给了傻子一个巴掌。

    傻子正是关切之心浓时被心心念念的阿叔打了个耳光,不可置信的捂着红肿的脸,泪也忘了流,委屈得用鼻音嘟嘟囔囔:“阿叔,你为什么打我……”

    “……我不是教你不要乱跑。”赵别看着傻子身上胡乱套着的红喜服,往事在眼前翻涌,一时间没克制住对韩子昭往昔的恨意,不然也不至于打这傻子。

    傻子没声音了,接着开始委屈得抽噎起来,泪珠子啪嗒啪嗒落下,因抽噎手抖着拿出了一直护在怀里的花……

    “我、我听……茹月她们说,说这山上有株花,可以教人心意相通……我想着如果是我和阿叔心意相通了,阿叔便知道我真是喜欢你了……”

    因是在极力遏制哭声,此时的傻子说话里的稚儿气息便少了许多,听上去甚至与那曾经的韩子昭平稳的声线接近了……

    赵别抬眼看傻子,背着月光,赵别眼前一阵模糊,甚至逐渐将傻子与韩子昭分不清了……

    待他再次醒来时,浑身上下无不刺痛,一阵恍惚之后才惊诧的发现,他们竟然已经回了陈家村的那座小破屋里了。赵别一扭头,就看见傻子枕着他的手腕子睡着了,耳朵还贴在他的脉搏上,似是怕他在昏睡中去了。

    赵别很想收回腕子,却不知是因为过了多久,已经压麻了,只好出声把傻子叫醒:“傻子。”

    傻子眼角还挂着泪,窗外的月光透进来照着脸上两道银白的湿痕,一看就是哭累了,才睡着。

    赵别只好大点声:“韩子昭!”

    傻子被吓醒了,迷迷糊糊问道:“谁?!”

    随即揉了揉眼睛,喜笑颜开的抱着赵别的手臂摇起来,“阿叔你醒了?你没事了吧?”

    这傻子没点常识的,不过赵别的肉体经过淬炼,这点小伤也无需修养白日,恢复个十天半个月就好了,勉强也算无事,便问道:“谁把我们带回来的?”

    赵别是去村里借了马匹才能赶在天黑前赶到的山怪洞府,眼瞧着窗外天还没亮,这么快能到家,准是有什么好心人帮了他们回家。

    傻子笑着摇了摇头:“没谁,是我把你背回来的。”

    赵别瞪大了眼睛,过了许久,像是勉强顺过气来,咬牙切齿道:“你终究是骗了我,韩子昭,你根本就没有失忆对不对?”

    傻子也跟着瞪眼,委屈极了:“阿叔你为何总说我骗你?韩子昭又是谁?我怎么就骗你了?”

    赵别冷笑,“你觉得一般人能够在两座山头背着个成年男子不费力气的来回跑吗?还顾自狡辩,骗我又和我呆在这里,你是有何利益可图?”

    赵别忽的长篇大论,傻子是一下子全听不懂了,只好抹着眼泪把两杯茶水端了上来,“阿叔,我从来都真心对你,你偏要说我骗人,我这才为了证明真心去摘那花——现在已经泡了水,只要你我喝下你便知道我一片真心!”

    赵别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那几个姑娘说的传说小故事,见傻子哭得这般可怜,睫毛打湿了一片,仙人白玉般的面皮都哭红了,登时有了自己在刁难小孩的错觉,便垂下眼,收敛了脾气,接过傻子递上来的茶水解渴。

    赵别是博览群书的人,沧剑山的书库原本就是由他管着的,藏书中灵丹仙草相关的灵药集里从来没提过遗尘灵草这类东西,便只当是说书先生满口胡言乱语,随便喝了水——喝完果然也无法读傻子的心,只是看着傻子稚儿般纯真的眼神,与昔日的韩子昭截然不同,姑且不予理会了,起身包扎了伤口就要睡下。

    此时的傻子一如既往的要求和他睡一起,赵别怕压到伤口了便想拒绝,但没想到傻子忽然长大了似的,不如往日那般吵闹,而是乖巧而倔强的候在他身旁不肯离开,恳求赵别让他看护着他,哪怕一夜不睡。

    赵别僵住了,许久,一声叹息,“上来吧。”

    傻子这才进了被窝。

    傻子不像往日那般喜欢八抓鱼似的缠他,赵别精疲力竭,也就很快进了梦乡。

    而梦,依旧是往常那个梦。

    赵别正在沧海幻境练剑,他换了个身法,纵身跃起数十丈,于空中念起口诀:“剑起风火雷电,剑落诸妖皆灭!杀!”剑光随声落下,轰隆大地巨响,幻境中山河应声开裂一条大缝,吞噬川流湖泊,树木山石。赵别心思惆怅,接着随手抓过虚空出现的箭矢,上附红叶的求救信。

    这是赵别做过无数的次的梦,他恨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但如果不按照曾经那般经过,他会立刻醒来,彻夜无眠——因为他不愿见到自己最疼爱的三个弟子暴毙与蛇腹,哪怕是后来他经由那人才明白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

    于是他指尖引着宝剑化作飞行器,刹那越过千山万水,到达那寒潭秘境。此刻情形一如既往,傅红叶重伤昏迷落在那寒潭岸边,他的亲传弟子洛子溪已不见了去向,而韩子昭正引着巨蟒离开傅红叶的身边,拼死抵抗,在巨蟒的毒牙攻击下勉强躲闪,身形狼狈。那寒潭巨蟒于寒冰中修炼千年,周身寒冰灵气凝成实体,难以攻破,只有蛇信子附近冰雪稍弱——若是使用杀字诀,整座秘境将会顷刻化为乌有,本就危在旦夕的傅红叶更是没有一丝生的可能,于是赵别只能做了往日的判断,他御剑飞向蛇口,挡住了韩子昭,被蟒蛇吞吃入腹——

    “阿叔!——”蟒蛇体外“韩子昭”撕心裂肺,接着乒乒乓乓兵器操戈声不绝于耳,蛇腹的赵别十分诧异,却仍是沉稳的挽了剑花,掐了个破字诀,举剑从蛇腹中破体而出。

    而蟒蛇体外的场景略有不同,韩子昭仍是重伤,却拼着最后的力气向他爬过来,激动得眼泪汪汪,嘴里惊魂未定地喊着:“阿叔,阿叔,你没事吧?大蛇把你吃掉了我好害怕……”

    “赵昭?”赵别僵在原地。

    “韩子昭”一口血吐了出来,仍是不顾血污淤泥向他爬来,高呼:“我还以为我又要见不得阿叔了,阿叔无事,真是太好了……”话音未落,便昏死过去,赵别一时情急,掏了那孽畜的蛇胆就塞进了“韩子昭”的嘴里,并即刻将人扶正,盘腿运功,双掌抵着“韩子昭”的胸膛,运功引灵气进那人的体内,将巨蟒的蛇胆即内丹沉入“韩子昭”的气海,念起心法使内丹飞速转动,泻出巨蟒的功力灵气化为眼前人的生命力,这才保住了那人性命。

    此时巨蟒死而不僵,竟在赵别运功之时拼尽最后的气力,张着血盆大口向赵别扑来,是要拼个你死我活——恰逢“韩子昭”睁眼,见是带着四根寒光毒牙的蟒口向赵别咬来,大喊一声“危险!”便将人压在身下,用后背挡了巨蟒的毒牙。

    赵别瞪大了眼睛,颤抖的手摸着眼前人贯穿了巨蟒毒牙的胸膛,“……赵昭?”

    傻子眯眼笑了起来:“阿叔是我……”

    “不是韩子昭。”

    傻子指指点点着赵别的鼻子尖,“这回阿叔没有认错,真好。”

    说罢,傻子胸膛的毒牙忽然化作乌有,赵别脸上一痛,仍是留了一道疤。

    傻子看赵别脸上横生的一道疤,忽然大叫:“阿叔你怎么受伤了,我不是都替你挡着了?……不对,这道疤我认识,是阿叔以前有的!……阿叔的疤怎么没了?”

    赵昭是个傻子,他理不清这层关系,总之是用手抚着赵别脸上绽开的皮肉,面露心疼。

    而赵别诧异不已,“……你怎么会是赵昭呢?”

    傻子听不懂,却是心疼不已的摸着赵别的脸,他想起刚刚的巨蛇,把他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可他冥冥之中听到了一个极像自己的声音,告诉他,阿叔会来救他,也便有了勇气撑下去,却没想到阿叔竟当着自己的面被那大蛇吃进去了!赵昭头一次尝到了绝望的滋味,只是他不晓得这份感情叫做什么,只是觉得心头空空落落的不停下坠,只好拔剑拼尽全力的去砍那巨蛇……只有见阿叔出来了,才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一瞬间明白了一件事——得好好的看着阿叔才行,不只是不能让他跑进蛇肚子里去,而是要一直牢牢地抓着他才行。

    心中疑惑便想着细细的检查阿叔身上还有没有别的没看见的伤,于是在赵别身上上下摸索。

    起初这动作是纯粹的担心,可渐渐的变了味,他压在赵别上方,手撑得累了便将脸贴在了阿叔厚实的胸膛上,毫无察觉的在阿叔身上磨蹭,直到体内热意渐起,脸皮被烧得滚烫,不知道这股子内火从哪里烧起来的,只觉得阿叔漏出来的皮肤爽滑冰凉,只想再贴近贴近……想让阿叔帮他泄泄火。

    虽然这傻子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无名火在烧。

    直到傻子拿肿起来的下半身顶他蹭他,赵别才从自己翻涌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仰头瞧见平常那样个轻逸出尘的人物,玉器般瓷白的脸上被欲火烧出了一片绯红,鬓角处渗着细汗,一双无情的丹凤眼也眯起来透露出了千娇百媚的模样,唇齿微启,红舌舔过一片湿痕,好一副活色生香……

    赵别心头一沉,这便是这梦境的下一个环节了……

    于是他闭上眼,猛地睁开。

    按道理,他会如往常那样醒来,避开下面那个噩梦般的发展。

    但是他这次醒来,依旧是美人情色动人,一双葱白玉手探入了他的衣襟……

    “阿叔,我好热……”

    “阿叔,你好好摸……”

    “阿叔,我好难受,你帮帮我……”

    行为猥琐的美人犹不知耻的抬头,舔着男人的下巴,迷蒙着双眼,一副无辜的模样,而探入男人衣襟的手指却已经无师自通的狎玩着年长男人的乳首,捏得赵别乳尖刺痛。

    赵别擒住了傻子手腕制止住他的作乱,这下可急坏了傻子,对着男人的下颌又亲又舔,“好阿叔,让我摸摸,我好难受,只是想摸摸你……呜,你坏,都不理我……快帮帮我,我好热……”

    赵别当然知晓傻子这怪状是为何,当初他让三名弟子探索秘境,是知道寒潭之下沉睡着那条滔天巨蟒的,只是并不曾想这三人竟如此时运不济,赶上了巨蟒百年一遇的发情期,致使服用了巨蟒蛇胆的韩子昭身中淫毒——如若不立即与人交欢,则会内丹爆裂而亡。

    那时情况危急,在场的只有赵别一人能承受韩子昭的欲火,为了师兄爱徒的性命,他也顾不得旁的什么便大义凛然的献出了肉身……

    后来也倒是他道心不稳,和这韩子昭发生了后来那些不堪回首腌臢事……

    现下梦里,他依旧是面临着当初的困境,只是有所不同,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更知道这是个梦,也就是说哪怕他就这样事不关己的看着“韩子昭”欲火焚心而死也未尝不可……

    赵别垂下眼,看傻子在自己身上作乱,脸上的神情半是色欲半是纯真,全然不知他的阿叔决定放任他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