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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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懿琛从来不知道“喜欢”是何物,不是单纯的对名词的解释,是对内心深刻的认同。他只知道他要,那就要得到,就要占有。那是能给他带来安全感的东西。他害怕一切他握不住的东西。 就像光怪陆离的人生,当人走在那条朝圣的路上,总会有千奇百怪的东西吸引着人,把人拖向一个又一个的深渊,适配他的东西,总在被分崩离析,被拉扯、撕坏。而他祈求的东西,却从没得到过。 虔诚的朝圣者从来没有在寒风高山的底下,三步一扣额抵青黑石沥,双手触摸着飞沙走烁的贫瘠山脉上退缩,他们低头仰望着戴青色的远山中,云烟袅袅的高佛,仰望着自己心中的“欲”。 “欲”亦是“罪与罚”,也亦是心中的“过”。 而形成“过”的,也终将伴随着虔诚朝圣者的一生,直至死在烈日寒冬的极差下。将这一生献给了自己心中的“佛”。 严懿琛从来不知道自己能否三步一扣跪拜在高佛底下,漫长的时间已经让他在饱受风霜的同时,不再敢奢求什么。 但当他叩拜在青烟雪山的时候,他又在内心不断的挣扎着,觉得该熬过最后那段泥泞的血路,至少该见到他的佛。而之后,该如何,他并不怎么想管。 严懿琛点燃了手中的烟,深吸了一口,他看着阳台外一望无际的普鲁士蓝的洱海沉浸在黑色寂寥的夜里,显得阴郁而孤寂,而他也化作为一点,融进了这万般无奈的夜里,被吞噬着嵌进了这广袤无垠的深夜里。 浓郁的白烟从嘴里吞云吐雾般缓缓地吐了出来,晕开在这片普蓝色的水天一色里,烟雾缭绕在指缝间,随着迎面吹来的湿冷海风肆意飘散在了上空来,吹散开来,宛如无意搅和过度的深沉而优雅的宙蓝。 电话那头的禾卿听着声像是喝醉了,第二声扯着嗓子表白过后就没声了。像是在等着他凌迟一刀。 “禾卿。”严懿琛叫了一声名字。 他知道迟早会走到这步。 但真的这步到来时,严懿琛心里还是有点五味成杂,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有意料之中,有欣喜若狂,有罪孽深重,有千万个自责,有悔恨自己不该,有偏执的不想再放手。 “嗯?”禾卿醉酒的鼻音很重。 严懿琛现在思绪很乱,能让他这样的,只有禾卿,他一向拿“禾卿”没办法。 他又深吸了一口手中的细烟,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白烟,看着寂寥的深夜里那一浪浪海水拍打在岸边的岩壁上哗啦作响,海潮的声音还有这湿咸的海风中夹杂着冰冷刺骨的冬夜寒意,让严懿琛此时此刻无比清醒,他像是做好一切打算般,开口说道:“我只说一遍。” “......” “你,你说。”禾卿像是命悬一线的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如果我是虔诚的朝圣者,那你就是我朝圣道路上三步一扣,额抵青砾石灰的高佛。” “喜欢你”这三个字他说不出来,他不想骗自己,更不想骗禾卿,他不知道“喜欢”二字该如何抒写。但他知道他求的,是他要的禾卿。 禾卿喝醉了,喝的脑袋胀痛,他很努力地一字一句记住严懿琛这拗口的字词,因为严懿琛说只说一遍,那就是不会再说第二遍。禾卿听不明白,但背他也要一字不差的背下来。 “记,记住了......” “乖,等我回来,宝宝。”严懿琛极少在清醒状态下叫他宝宝,除了在床上意乱情迷时。 最亲昵的情话总是让人沉沦的,禾卿带着恃宠而骄的劲儿问道:“那你不许碰别人,让我做你的m?” 严懿琛听着电话那头禾卿醉酒后憨态可掬地求着他,要做自己sub的娇气声音,脑子里浮现的全是禾卿脸颊酡红,眼里透着雾气,潋滟动人,眉目含情,低顺着眼看自己的样子。 一个不小心,手指间的细烟没夹住,亮着火星子的烟头划过袖口被海风吹地上去了,严懿琛这才回过神来,看着袖口发灰的烫痕,喉结滚动了一下,说道:“怎么,还气着?” “你,你总这样,明知故问。对,我就是吃醋怎么样,我,我就是,嗝——,见不得你,跟别人有一点关系!就算什么也没发生,那也不行!”一提到着这禾卿就气到脑子胀痛。 严懿琛这次却好声好气的哄道:“宝宝,我这段时间有多忙,你不是知道吗。我能上哪鬼混?” 禾卿是喝醉了,不是喝傻了,严懿琛这转移话题逃避问题的说法他怎么可能买单,禾卿撒着酒疯说道:“我不,你就是不许有其他人!” 严懿琛回到室内,走到客厅摆放的“L”形的深灰色绒面沙发前,向后仰躺着坐下,高大的身子陷进了沙发里。他看着客厅里那面灰色粗矿混泥土装饰墙面下方一排热烈跳动的橘红篝火,嘴角向上勾了一下,“好。那宝宝可要记住你今天所说的话。” 手机屏幕上正在录音的标识继续亮着红点,严懿琛补充道:“自你打这个电话开始我就录音了,中途退场什么的,可由不得你。” 在人生的朝圣道路上,他磕长头,匍匐于砂石冰雪之上,早已双膝和手掌磨得鲜血淋漓,直至到达心膛朝佛,一步他也不会退。 他心中的高佛,亦是媚眼如丝的“佛”,亦是法相金身的“佛”,亦是娇憨谄媚的“佛”。拜了就亦难在心境空明,澄澈如斯。 他只想“缚佛”。 禾卿那头听着严懿琛这番霸道而偏执的发言心里难免的雀跃道:“好!”他巴不得死死粘着严懿琛,让他那些莺莺燕燕无机可乘,最好遣散后宫,怎么可能自己中途退场呢。 “你今天是跟谁喝酒了?”严懿琛话音一转问道。 “周野,就是,上次打你朋友的那个,周思然他哥。我跟他看比赛呢。”禾卿正说着,周野就出来叫他。估计是半天没看禾卿回来,有点担心这近况到底怎么样了。 严懿琛那头听到了周野的叫喊声,他对禾卿说道:“乖,宝宝,你把手机给你朋友,我跟他说几句。” “啊?”禾卿酒没醒,以为是自己听岔了。 “嗯,电话给他,我说几句就好。” 禾卿听不明白,但还是照样把手机给周野了,并示意周野接电话。周野一脸懵逼的接过,“喂?” “你是周野吧?” “是啊。您哪位啊?”周野揣着明白装糊涂问道。 “我是禾卿和周思然的论文导师,叫严懿琛。上次的事情,我先替我朋友向周思然道歉,其实他也算是受害者之一,毕竟眼瞎,也被骗钱了。但我今天也不是专门替我朋友来道歉的,禾卿现在喝醉了,我希望你能好好送他回家,并把他安全送到家里。” “行是行,就是嘛,你得把你那位朋友的电话告诉我。”其实就算严懿琛不说,周野都会把禾卿安全送回家。 “可以,你现在记着吗?”严懿琛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也不算出卖朋友,充其量就是报上次禾卿被误伤的仇,毕竟邹柏寒也算个祸害了,正好给他送个麻烦去。 随即,禾卿看着周野拿出自己手机开始拨打什么号码并且存了起来,然后说完谢谢就挂了。 禾卿好奇问道周野,刚才你们都说了些什么,周野说没什么,就是要他把禾卿安全送回家罢了。禾卿也没有多想,收好手机,放到了裤兜里。 周野进去结账后,出来就把禾卿送回家了。 等严懿琛在云南出完差,验收完项目回武汉已经是三天后了。 武汉的天气要比洱海的昼夜温差要缓和得许多,虽然现在是11月初了,但这些天,天气也是突然转晴了起来,并没有10月底那会儿突如其来的严寒。 午后散落的阳光甚好,来人都知初春的武大樱花风景最是好,但这已入深秋的武大银杏树外人却鲜少知道。 十一月初的银杏树正是散落得正好时节,樱花大道边上,藏在樱花树后的银杏树这时候便开始崭露头角,开的热烈。银杏树高耸着树立着,落下遍地的金黄叶子,土壤里,比邻之间的小路上,两侧的人行道上,黑色的沥青路上,皆铺的满满一层,叶子附着着金灿灿的午后阳光,透亮的,宛如发亮的金箔纸,和古朴典雅的建筑融在这秋日的风景里,倒显得相得益彰,美的不真切。 严懿琛踏入学校的时候看到此番景象,纵使他在武大教了数年书,也着实每年这个时节都被这深秋如画的景象给惊艳到。不同于初春的樱花粉嫩浪漫,深秋的银杏是质朴醇厚。 校园的主干道上,来往的学生还有游客都在散落的黄金地里欢声笑语的拍着照片留下美好的纪念,严懿琛一路沿街走着,看着这融入秋日景色的人们,宛如置身事外的神明,品着人间这百态的人生。 忽然间,一道明黄的身影,恍惚着跳跃进了眼前,随着那轻盈欢腾的脚步,荡起的纯净无暇的金灿灿黄叶飘散在半空中,时间像是被暂缓了数亿倍,那向阳的银杏叶子随着那欢快的脚步被定格住了。 绿灯正好亮了,那带着午后所有阳光的明黄色身影,就这么灵动着扑进了驼色大衣的怀里。 带着温暖的皂角味混合着干燥阳光,扑了严懿琛个满怀。 扬起的大衣边,在柔和的午后里,显得跳跃。 至此,严懿琛接住了他的人间。 怀里人兴奋地叽叽喳喳地叫着,“怎么样,严懿琛。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午后的阳光,没有那么热烈,严懿琛想到了刚才途径路过的一切开口说道:“嗯,我看到了绿灯,还看到了穿着一身明黄的你,想到了路过公园、公交站旁开的热烈的花朵。” “这是什么比喻?人比花娇?哪有这种比喻男生的啊。”禾卿推开严懿琛说道。 “Shall I 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禾卿听着严懿琛突如起来的一串英文,一时半会儿没转换过来语言,纵使他英语早过了四级,“什么?把我比作夏天是什么鬼,我更可爱更温柔?你这怎么突然说起英文了。” 严懿琛也不指望禾卿一次能听明白,看着禾卿那明亮闪动的眼睛,像读情诗一般,在闪耀的午后阳光里,开口说道:“‘我怎么能够把你来比作夏天?你不独比它可爱也比它温婉’这是出自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你不是让我换个比喻吗?” 禾卿被严懿琛这正儿八经深情念诗的语气给说害羞了。 被阳光照的一热,脸都烫了。 严懿琛觉得这一切的比喻都不如他的人间美好了。 “你猜猜,我怎么知道你今天回来的,还这么准确无误的接到你。”禾卿红着脸扯开话题问道。 “怎么接到的?”严懿琛顺着禾卿的话问。 “嘿嘿,我让周野问的你那个长头发的朋友,叫什么邹...” “邹柏寒。” “对,就是他。他说你今天这个点要回学校。” 严懿琛是说今天这刚下飞机,邹柏寒就问自己行程是怎样,何时回学校,想来原来是禾卿问的啊。 “但是,我也就是想凑巧往学校大门这边走,可谁知还真碰到你了!你说巧不巧。”禾卿挽着严懿琛的胳膊,高兴的往前面拖拽着走着。 “巧。”严懿琛顺着说道,恰巧他今天也没开车,只因为这今天天气好。 一路上的人都瞧着,多看了两眼在严懿琛的身上,但是并未因这两人亲密的举动而胡乱猜疑道,只因驼色大衣的男人显得过于精英沉稳,而挽着他手的年轻男生一脸洋溢着大学生该有的青春靓丽。 气质看着倒是像长辈与晚辈。 并不是说严懿琛有多老气横秋,而是相对禾卿的稚嫩,确实看着像长辈。 “严懿琛,你还记不记得你三天前答应的我什么?” 严懿琛突然想逗逗禾卿,“我要是不记得了呢?” 禾卿听着连忙急了,“那怎么能行!我不管,你必须记得!”严懿琛侧头在午后明媚的阳光下看着禾卿,发现禾卿每次一生气就喜欢噘嘴,而那粉嫩的小嘴每次都是在光照下水啧啧的。 严懿琛温厚的手掌忽然抚在禾卿脸颊旁,大拇指指腹带着一层薄茧按压着划过了禾卿湿润的两瓣唇间,从嘴角到唇珠再到嘴角,禾卿几乎是一瞬间身子就往后撤,慌张的问道:“你干嘛。” 严懿琛像是并不觉得有何不妥的说道:“没什么,看你口水都流出来了。” “啊?有吗?”禾卿连忙用手摸嘴边,他明明就没有说话流口水的习惯才是。 严懿琛撇过头去,看着这飘落下来的银杏叶子在半空中飞舞着,说:“记得的。” “那你要去我家吗?” “啊!要去你家?!真的吗?”禾卿高兴的满脑子只有“终于可以去严懿琛的家里看看了”,全然忘记了去了是干嘛的。 “嗯,去我家。” 严懿琛就只想把禾卿带回“家”,不再单单只是人类遮风挡雨的住所,而是他隐藏一切欲望的“家”。 禾卿进去了,想出来就再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