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处刑
杜洛华天生是一个有很多爱的人，一个能把那么多的爱分给他每一个女人的人，像他这样能量巨大的人不多，因此能成为巨星的人也不多。 他的女人死了，这个女人是玛格丽特，虽然他的女人很多，但玛格丽特还是最特殊的存在，她不仅是他的青梅竹马，还是他的……战友—— 同为逃脱者，为生存而战。 战友的死让他一蹶不振。 看见这个男人痛苦的神色，杰西卡伸出手，抱住男人的脑袋，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船上其他杜洛华的女人都下了船，只剩下杰西卡，她留下来，不仅陪伴杜洛华，更是陪伴莱昂纳多。 有温热的液体濡湿胸前的衣料，杰西卡仰起头。 一个是将她从穷困中救出的情人，一个是相依为命唯一的亲弟弟，他们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杰西卡闭了闭眼，她的呼吸都变得艰难，再睁开眼，她便做出抉择，她心如刀割， “杜洛华，你知道我爱你，因为爱，我跟了你七年……” 突如其来的表白在这样特殊的时刻，感动了杜洛华的心，好似有暖流流入心底，用力抱紧了她。 “我也爱你啊，杰西卡，我也爱你。” 但杜洛华的爱太多，他不知道有人的爱是伴随着忠诚的，排外、专一、没有道理，杰西卡摇摇头，惨笑，杜洛华给不了她想要的。 杰西卡端起旁边两杯威士忌，一杯递给杜洛华。 “你很痛苦吗？亲爱的，我也很痛苦，以前，你曾经跟我说，痛苦的时候，喝酒就好了，现在我们都是这样的痛苦……” 杜洛华接过酒杯，毫不犹豫地将酒液一饮而尽，杰西卡抿嘴笑了，这个男人对她不可谓不好，他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下，帮她度过困厄，绝对信任她……即便她现在已经明白，一切都是因为阶级的差距，但她依旧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为什么，为什么……”杜洛华呢喃，他不敢去看棺木，多看几眼，就好像躺在里面的人变成了自己，没有温度，没有呼吸。 这是生存之战，什么地位，金钱……都没有用，生存，这样残酷，让他觉得恐惧。 一整杯烈酒下肚，酒精麻痹神经，杜洛华站起身，摇摇晃晃走向棺木，他双目赤红，盯着女人的脸，还是不敢相信她已经死去，她的姐妹也失踪了，斯特朗家族的两姐妹全交代在这场斗争里。 他感觉心痛，痛彻心扉，痛得让他难以站立，他扶着棺木，慢慢跪倒在地，眼前一片模糊。 这是怎么回事，他察觉到了不对劲，这种痛法远远超过了对故人的惋惜，喉咙里堵着什么，他再也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呕……” 咳嗽变成呕吐，他想停，却控制不住强烈的冲动，他吐得越来越厉害，声声带血，好像要把一整个内脏全吐出来。 这不对劲，杜洛华入眼皆是血红，他连滚带爬往前挪，觉得恐慌，他闻到了死亡的气息，知道自己离死亡不远了，纵然在接受船票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但当他真正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时，他才明白他根本没有做好准备。 好痛啊，他不想死…… 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 有人托起他的脑袋，将他抱在自己怀里，这个怀抱是那样温暖，那样柔软，他仿佛变成婴儿，躺在母亲的怀里。 是谁？ 他的脑子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他拼命睁大眼，想要在生命的最后看清这个如同母亲一般的女人的脸。 他看见了女人的轮廓，柔软的金色发辫垂在胸前，如同上好的金线。 杰西卡，是杰西卡！他的眼睛一点点亮了，她会救自己，她是最爱自己的女人。 但很快，他的表情凝固了，温热的液体滴在杜洛华脸上，杰西卡在流泪，她撑在棺材上，眉眼带笑，那笑容幸福、满足，她凝视着杜洛华的目光也是专注的。 杰西卡的双唇微动，不断呢喃，杜洛华瞪着她的嘴，努力辨认她在说些什么，当他全神贯注的时候，身上的疼痛好像都减轻了。 “对不起、对不起……”杰西卡道歉，剧毒也折磨着她，可看见爱的人躺在自己面前，只觉得心脏痛得比身体更厉害，爱一个人怎么舍得让他去死？ 但那杯毒酒，还是骗他喝了下去。 她不会让他孤独，她会陪伴他，无论在天堂还是地狱。 两个将死之人，久久的凝望着对方，在生命的最后，他们都将对方的样貌深深镌刻在灵魂深处。 眼里的光一点点散去，消失殆尽。 没过多久，教堂的大门被推开，男人迈步进来。 看见一男一女两个人相互依偎的场面，文森特心脏紧缩，在厚重的十字架之下，烛火为他们踱上柔光，算得上是温情，文森特走近，看见他们身上暗红的血，他自己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都凝固了。 短短一个傍晚，怎么会…… 他伸出手，先探向杰西卡的鼻息，像是烫着了迅速缩回手。 已经没有了呼吸。 这两个人都已经死去，文森特面色冷峻，后退一步。 他想到了莱昂纳多，那个小子，对自己的感情不知道真假，但对杰西卡肯定是真的，他如果知道了，该如何面对？文森特仰头，久久盯着教堂的花窗玻璃，直到身后传来人声，才回过神。 “文森特？”青年拿一双绿宝石般的眼睛看着文森特，“你怎么来了？杰西卡……” 看见杰西卡跟杜洛华依偎在一起，莱昂纳多脸上浮现出怒意，文森特说不出话，但莱昂纳多很快也发现了不对劲。 “怎么回事……” 他想往前靠，文森特却拉住了他的胳膊，莱昂纳多转头看着他的眼睛，看上去茫然无措。 “他们……” “里昂，”文森特沙砾般的嗓音传入大脑，“你冷静听我说，你的姐姐杰西卡，还有杜洛华，他们两个可能已经中毒身亡。” “你在说什么？”莱昂纳多扯了扯嘴角，他笑得很难看，“你在开玩笑吧？” 他干巴巴的“哈哈”几声，挣脱文森特的手，走上前，文森特看见他的指尖在发抖，莱昂纳多踢开杜洛华，去推他姐姐的身体，只见那具没了灵魂的躯壳在外力的作用下，被推倒在一旁，靠在棺材上。 “杰西卡，你在跟我开玩笑吧？杰西卡？”莱昂纳多看见了呕吐物，看见杰西卡灰白的脸色，但他还在晃着杰西卡的肩膀。 等他发了会儿疯，文森特上前拉他的胳膊。 “里昂、里昂……” 这小子理智崩塌，徒留一身蛮力，文森特被推开好几次，跟他动了真格，一把抱住莱昂纳多，把他拖离棺材，这小子还在拼命往杰西卡的方向爬。 “莱昂纳多！”文森特贴在他耳边，用力吼了一声，把他拉回人间，莱昂纳多瞪着眼，浑身僵硬，眼前一片模糊，耳鸣声占据大脑，好像有一群人在脑子里尖叫。 这里是哪里？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莱昂纳多茫然，记起杰西卡说过的话，她说她会救自己，她想让自己活下去。 “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最亲的人呐！杜洛华都比不过你，都交给我吧！” 她这么说，他也完全信任，他活下来了，到现在，还没有死，他是个懦夫，原本都不打算上船，因为杰西卡说把一切交给她就行，他也想把一切都交给姐姐。 可是杰西卡死了，杰西卡死了啊！莱昂纳多猛地抱紧脑袋，他唯一的亲人，他无法接受，为什么会是这样？该死的明明是自己！ 是的，他该死…… 莱昂纳多痴痴盯着尸体，到底，自己是为什么会上船？为什么不听杰西卡的话，反而接受那个那个奇怪的男人给他的船票…… 没有杰西卡，他就成了真正的孤儿，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很快就会干涸、死去。 他活不了的…… 过了很久，肩膀上传来触感，他立刻抬头，却看见文森特的脸，莱昂纳多双眼胀红，活像是要跟谁拼命。 文森特的目光温厚，闪烁着关心与安抚，这个目光也让他想到杰西卡，或者，更遥远的记忆里，那个远走的父亲，莱昂纳多眼眶一热，豆大的泪水瞬间滑落下来。 一滴，又一滴，怎么也停不下来，从无声的流泪，逐渐放肆大哭。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啊，跟杰西卡有什么关系……”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额头抵在文森特的肩上，这肩膀削瘦，却安定坚强，让他安心，尽情释放情绪，“让我死了吧，让我死啊！跟杰西卡有什么关系？她是无辜的，我才是该死的！” “文森特，我知道你跟死神有关系，我拿我的命来换，你让死神把杰西卡还回来吧，我求求你，求求你……” “……我是逃脱者啊！你要杀我吧？你杀了我，让我去见我姐姐，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再没有别人，没有……” 文森特听着他胡言乱语，却一直保持沉默，船上的形势已经乱了，全乱了，如果这是魔术师想要的，他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 文森特因莱昂纳多的哭喊感到心乱如麻。 耳边回荡着无数个为什么，文森特一个也回答不了，为什么会成现在的境况？他也想知道啊…… 流完一场泪，莱昂纳多还缓不过来，他坐在文森特身边，一动不动，文森特陪了他一会儿，默默叹息一声，去找轮船方准备后事。 船上的法医验了尸，确认二人均死于三氧化二砷中毒，跟玛格丽特的死因相同，从酒杯残余的液体里验出了毒物。 听到检验结果，呆滞的莱昂纳多终于有了点反应，他站起身，跟个游魂一样摇摇晃晃走过来。 “酒……” 他盯着警员手里的酒杯，想要抢过来，却被躲开了，莱昂纳多瞪着眼，像是难以置信，他看上去太狼狈，太执着，好像得不到想要的，下一秒就会动手，年轻警员警惕地望着他。 “杰西卡是他的姐姐，”文森特压低声音对警员解释，“他现在，有点太难过了。” 警员有些同情地瞥他一眼，但没有把作为死亡证据的酒杯给他，拿着高脚杯离开了，莱昂纳多盯了那两个酒杯一路，等到警员离开教堂，他像是瞬间被抽干了力气，蹲在地上，嘶吼。 “啊——啊……” 那么用力地嘶吼着，不像是个人，倒是个野兽了，痛苦化作实质，刺透躯壳，让文森特动容，莱昂纳多紧紧抓住自己的金发，在挣扎中露出手腕，于是文森特看见了他手腕上的那圈红线。 心中猛地一惊。 不知过了多久，煎熬的喊声终于停下来，声音低了，变作喃喃自语，文森特都不知道自己的听力怎么就那么好，他听清了莱昂纳多噩梦般的自言自语—— “杰西卡让我给她倒酒，杰西卡让我……” 文森特偏过头，他已不忍再听，也不忍去看，他感觉窒息，迈步离开教堂，一出门，便有狂风狠狠拍在脸上。 这一晚注定是暴风雨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