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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家带口

    飞船不知道为什么缓缓地停止了驾驶。

    时绮探头问程宋:“是不是到了?”

    程宋摇摇头:“不清楚,飞船停了。”

    时绮蹦了几下从程宋手心跳出,然后变回了人类的形态。

    他张望了一下玻璃外的世界:“我去。”

    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竟然爆了粗口。

    程宋紧张道:“怎么了。”

    时绮毫无防备,头晕眼花地坐回自己的位置:“还没到,我们还在天上。”

    程宋问:“那怎么停了。”

    时绮摸索着往后面挪了挪,摸到地上的机关和零件:“应该是排风机散热太慢,超过最高温,自动模式选择了停止驾驶。”

    程宋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时绮扒拉着埋在下头的通风口:“等……”

    “嗯?”

    他从里面捞出一只吱吱叫的幼虫。

    幼虫看起来原本正在暖处进行睡眠,被时绮拎起来了,就生气地大叫起来。

    我的天,幼虫真的好丑。

    声音也很刺耳。

    程宋在那一瞬间,心里只有这样的想法。

    幼虫的眼睛转了转,对准了一旁脸色有点差的虫母。

    幼虫:“!!!”

    他叽里咕噜地滚到地上,变回了人类少年的形态。

    程宋认出来了:“江,江雪?”

    江雪觉得自己可能羞愧得要死掉了。他这段时间感觉身体不是很舒服,支撑不了人形的少年状态,就偷偷跑到角落里变回最原始的幼虫体,慢慢调理。

    看见虫母和时绮上飞船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偷偷也溜了进来。没想到这么丢脸,中途靠着暖和的地方睡着了,还被时绮一只手把原形拎了起来,在虫母面前出了大洋相。

    江雪越想越憋屈,手指曲起不停地扣挖裤子上的破洞,把破洞越扣越大,露出他整个微微泛青的膝盖。

    时绮道:“你怎么在这里。”

    江雪梗着脖子:“关你什么事。”

    时绮挑了挑眉毛。成年高级的虫子身上的威压,便把江雪狠狠地一抽,膝盖跪在了地上。

    他不喜欢钝刀,更加不会过多体谅钝刀的孩子。

    “小孩子不要这么爱逞强,”时绮慢条斯理地说,“父亲是残次品,就要有承袭破烂血脉的觉悟,知道吗。”

    江雪对钝刀没什么感情,却最不喜欢被拎着自己强行升年龄的事情说事,眼睛气到液化,飘出一缕一缕的烟雾。

    “时绮。”

    程宋在背后适时道:“你不晕了吗?”

    时绮:“……”

    久违的晕眩感像是被虫母提醒了一样,重新席卷了上来。

    程宋轻轻把时绮拉回座位:“先把飞船开起来。”

    时绮脸色不是很好看。他在虫母面前可以丢再大的洋相,在小辈面前却绝对不可以。

    程宋在时绮的指引下,把飞船重新开了起来。

    “还是变回虫子吧。”程宋伸出手。

    时绮故作云淡风轻:“不用了,妈妈。”

    程宋:“……”

    这该死的虫子的胜负欲哦。

    江雪还趴在原地,一双眼睛已经融化了,顺着脸颊滴落下来。眼眶里的血线则疯狂地翻滚着,很快又变出一双崭新的眼睛。

    “江雪。”

    新长出来的眼睛还雾蒙蒙的,蒙着一面肉膜,他不耐烦地眨了眨,把那层肉膜吸收了,这才看清楚正在呼唤自己的虫母。

    程宋的长相也就那样,一双眼睛一双耳朵,一只鼻子和一只嘴巴。对于异族的虫子来说,不应该同其他的人类有什么区别。

    可是江雪就是觉得他好看,想和他亲近,想和他交配,这仿佛是种刻在血脉里的密码,无法解读,只能顺应。

    江雪憋憋屈屈地抬起头,死死盯住虫母:“干嘛。”

    程宋道:“你恐高吗?”

    江雪:“……”

    也不知道是一还是七有恐高的症状,程宋生下的这一堆虫子里,或多或少都有点恐高的问题。

    只是最严重的是年纪最大的时绮罢了。

    江雪之前把自己埋在地板里的排风口里还觉得没什么,被虫母一说也觉得有点不舒服,但还是死鸭子嘴硬:“不。”

    程宋想了想。

    他招手让江雪过来:“你过来。”

    江雪警惕地皱起眉头。但是他又很想亲近程宋,于是纠纠结结地,跨着内八往程宋的位置上来了。

    程宋看见了,不由地担忧道:“你怎么内八啊。”

    江雪的脚尖一顿:“!!!”

    怎么回事!他以前不内八的!可是怎么越紧张就越改不过来!

    程宋把江雪放在膝头从头到尾地摸。

    年幼虫族变成的人形也比成年虫子变成的人形好摸,软软的,摸舒服了还会发出不能控制的咕噜咕噜声。

    江雪本来就体力难支,给摸了几回,受不了了,变成婴儿形态掉在虫母的手心。

    婴儿需要的睡眠时间又长,很容易就被哄睡了。

    程宋把江雪抱起来,晃晃手臂,一边拍一边帮他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放到座位旁边去。

    “破洞裤,骷髅衬衫,”程宋道,“什么审美。”

    江雪在梦里皱了皱眉头。

    “他睡着了。”程宋叫时绮:“时绮。”

    时绮道:“是吗。”

    程宋伸出手来:“你可以变回虫子了。”

    时绮怔怔。

    他问:“你把江雪哄睡就是为了这个?”

    程宋把江雪再抱紧一点。他喜欢小孩子,所以姿势也很熟练。江雪睡得呼呼的,嘴里咂吧咂吧,往虫母的怀里钻,像是想要找奶吃。

    程宋摸着他的耳朵,把他从自己胸口抽出来。

    “妈妈。”

    时绮突然道:“在玫瑰星的时候,妈妈第一次生孩子,然后带我们。那时候,我们都还没长大。”

    程宋点点头。

    “现在越来越多的虫子都出生了。”

    时绮笑道:“我们都不是孩子了。”

    不是小孩子。

    也不是——虫母的孩子了。

    他们变成虫母的依靠,不能再在虫母的怀里寻求庇佑和疼爱了。

    其实喜欢感伤的多半是神经纤细,身体又足够脆弱的人类,因为他们无法奈何的事情太多了,稍微有些变故就能让他们一无所有。哪怕生活平静毫无波澜,岁月也能轻易地裹挟着他们向前,轻易地让他们失去,轻易地把他们尽数带走。

    程宋道:“时绮,你有点不像虫子了。”

    时绮道:“不论是谁,经历过时间轮回和倒流之后,都会变得不像自己吧。”

    他也曾经是狂妄又自大的,张扬肆意的那一个。

    直到命运将他伤得伤痕累累。

    时绮趴在程宋的手心睡下。江雪的鼾声一下下地,被程宋抚平在怀里。

    飞船平稳地驶向玫瑰星球。

    “到了吗?”

    程宋感觉到一阵晃荡,把探出头的时绮按下去,自己先往外看了一眼:“这回看到陆地了,应该是到了。”

    玫瑰星一片荒芜。

    “这里是……”

    时绮带着抱住熟睡江雪的程宋下了飞船:“中心城的飞船停靠处,我去登记一下停靠位。”

    程宋道:“好黑啊。”

    “因为我们在地下,”时绮道,“中心城在暴乱之后就下沉了。”

    程宋觉得虫子的飞船还挺先进的,到地面的时候冲击感并不是很强。

    “虫母?”

    程宋等时绮的间隙中,一只长得奇形怪状的虫子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就凑了过来:“我天,活的虫母,身上还香喷喷的,我靠。”

    程宋被那只虫子脸上两排提溜提溜转的眼睛刺激得san值狂掉,颤巍巍后退,靠在飞船上,把江雪抱紧了一点。

    看起来虫族的人类语课堂普及得挺好的,虫子们说的语言他都听得懂。

    听得懂才很惊悚!

    “还会生孩子,我靠,我靠。”虫子看着他,“你怎么这么小一只,这么可爱,这么白。我闻到你身上的味道了,你生过很多虫子了,熟熟的,可以给我生吗,有偿的,我能给你的孩子支付金酬——我操。”

    时绮一脚把他踹得老远。

    “没事吧。”时绮看向程宋。

    程宋摇摇头。虫子的视力很好,瞬移能力也很强,刚刚时绮去登记的时候,眼睛一直往这边转悠,不会让他出事。

    程宋道:“这只虫子,长得有点——”

    “其实大部分虫子都长这样,”时绮道,“虫子无论低级高级,都有原型,天生拟态和再生拟态。天生拟态能像人类的一般都是和辐射区带点关系的。我带到地球去的那一批都是。”

    程宋想想,也是。他统共见过的虫子也就一七和自己的孩子们,最多还有诸风雨和时绮带来的这一批高级低级,听时绮这么说,都是精心挑选过的,像人类也不奇怪。

    倒是他先入为主,把自己见过的虫子的特质当做了虫子群体的全部特质,造成了错误的认知。

    任何虫子都有拟态成人类的能力,只是使用再生拟态会加速体力的消耗,所以那些模仿人类的虫族,大多只是变着玩玩儿,平常生活当中,还是以两腿站立的普通虫族形态存在。

    “走吧。”

    那只虫子被揍得在地上起不来,眼看打不过时绮了,还在后面呜呜地哭:“难受死了,一把年纪还单身,今年单身节又要一个虫过,惨死了,呜呜呜。”

    程宋道:“你们,竟然还有单身节。”

    “是啊,刺激消费。其实单身节是个别称,学你们人类的。”时绮恐吓他,“我们一般叫母亲节。”

    程宋:“……”

    时绮变本加厉:“没虫母的购物,有虫母的虫子在这一天就排着队回家弄虫母,虫母来者不拒,要张着腿,一直不停歇被弄到节后两三天。”

    程宋:“……”

    不错,确实有被吓到。

    他坐着悬浮电梯上了楼,往时绮他们居住的地方去。

    入目处即是一座庞大的圣母像。

    和地下城那座很相似。

    程宋道,“是不是照着那个雕刻的?我来的那一年,这里还没有。”

    “我喜欢那座圣母像,就托他们造了一座一模一样的放在这里。就是地皮挺贵的。”

    “你甚至都不知道那是谁。”程宋说,“无名的圣母像,如果有主,或者有其他的寓意,就这么搬过来,挺不好的。”

    “我知道。”

    程宋好奇地望向他:“什么?”

    时绮突兀顿了顿。

    他接着一字一句道:

    “这是博尔塞福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