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好生气
伊凡从没在这么近的距离见过展翅的雌虫。他抬头仰望阿尔洛的鞘翅……上次在刑讯室里,他只是扫了一眼,觉得被钉住翅膀的阿尔洛像昆虫标本,惨烈又可怜。可是现在,他能清楚地看到这双翅膀质地坚硬,边缘锋利,明明扇动得十分缓慢,却发出令人胆寒的摩擦声。 理智上,伊凡知道现在身处自己的精神领域,眼前的雌虫只是意识投影。可实际上,他仍然难以自抑地头皮发麻。 伊凡本来以为让阿尔洛看看自己的精神世界,会让雌虫对自己有更多的了解,然后打起一些精神,但……现在的效果也太出乎他的意料了,简直像他亲手撕开了雌虫的类人外壳,扒出里面非人的外星怪兽。以阿尔洛现在的模样,他再异化出触角、复眼、螯肢,伊凡都不会觉得违和。 【我能摸摸你的翅膀吗?】伊凡没有马上回应阿尔洛,而是提了个要求。 雌虫温驯地答应了,【当然可以。】 他小心地敛起鞘翅刀锋一样的边缘,把安全好摸的那部分递到雄虫手里。 伊凡摸着阿尔洛的翅膀,雌虫刚才强悍的杀气便慢慢地散去了。他不再紧盯着伊凡的眼睛等待“名单”,而是垂下头,另一支翅膀就算没有被抚摸,也软软地从后背垂落在地,时不时地簌簌发抖。 其实,连伊凡自己也在微微地发着抖。 他并不是害怕。当慢慢消化阿尔洛刚才的表态后,伊凡就意识到听起来可怕的杀戮名单,是他穿越后收到的最珍贵的一份回礼。 ——“是高等雄虫也没关系”这几个字,对一个虫族雌虫来说是多可怕的份量? 阿尔洛不是无知无畏,他有伤害高等雄虫的能力,却从不敢为了自己动用它。他一直忍耐着,只在被逼到绝境时才小小地反抗过一次,还刚刚因此被折磨侮辱过。所以,阿尔洛清楚地知道伤害高等雄虫是多可怕的事。 再说,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阿尔洛难道忘记了“伊凡”也是一个高等雄虫吗? 他应该没傻到忘记,他这么说,就是自愿放弃了所有生路,甚至放弃了平坦的死路。 只要“伊凡”是雄虫,不管“伊凡”是否需要阿尔洛的力量去向某些高等雄虫复仇,这个雌虫都注定下场凄惨。 所幸,伊凡不认为自己是高等雄虫。 他的胸腔蒸腾起热意,眼眶湿润起来。 他把所有能给出的都送给阿尔洛,阿尔洛也这样回报了他。送出的时候,他没觉得一定能得到善报,可当他得到了,他也不觉得受宠若惊。 是我应得的…… 不过,真幸运…… 伊凡想。 …… 阿尔洛察觉到雄虫的气息不对,偷偷地抬起头,震惊地发现雄虫殿下正在流泪。他本来正忐忑着,怀疑自己猜错了,不由渐渐害怕起来。可看到雄虫脸颊上泪痕,他的脑袋里轰地一声像是发生了爆炸,根本什么都来不及想就伸出手抓住了雄虫的胳膊。 【是谁!告诉我是谁!】 阿尔洛太过激动忘记了收力,雄虫也没有挣扎,顺着他的力气靠在了他的身上。阿尔洛吓了一跳,他从怒火中清醒过来,连忙抓紧雄虫,以免他站不稳倒下来磕到膝盖。 【对、对不起……】 【没关系,我告诉你。】 雄虫站了起来,也拉起了阿尔洛,和他一起坐在花园里唯一开着花的玫瑰丛下面。阿尔洛小心地弯折虫翼,怕不小心割伤雄虫殿下的精神世界产物。可他又不想就这么收起虫翼,侧头偷瞄了一眼沉默的雄虫,试探性地把鞘翅遮在他的背后。 雌虫,尤其是军雌对痛苦的感知力是很低的,阿尔洛自己也体验过不少刑罚……可他觉得把他过去所有经历加起来,好像都比不上看到伊凡殿下哭时那么难过。 鞘翅是阿尔洛身上最坚固的地方,是他的盔甲。如果是在宇宙战斗中,只要不在爆炸中心,这对骨化的虫翼足以在对舰级武器中护住他的性命。现在伊凡殿下要告诉他自己受过的伤害,重新掀开过去的伤口,阿尔洛实在忍不住想把他塞进自己的鞘翅底下。 雄虫殿下擦了擦眼泪,看了一眼自己肩膀上空的鞘翅,默认了阿尔洛的行为。这位殿下一直有一种奇怪的坦然,做什么都理直气壮。就算被低贱的雌奴看到弱点,也不会羞耻恼怒。 【我本来想要完成婚配任务,从候选名单里挑一个雌虫。我和他们几乎都见过面,没有一个聊得来……当然了,阿尔洛,其实我和你也有点聊不来……】 伊凡抓着阿尔洛的手指把玩,发现雌虫有点僵硬,侧头朝他笑了一下。 【别担心,我的标准早就不是聊得来了……全见过面后,我最喜欢其中一个雌虫。他恰好是军雌,选择他的原因……和你之前建议的差不多,觉得他看起来更忠诚听话、愿意为我克制自己,话少,愿意在匹配后出去工作。我们第二次见面时,他情绪低落,怕我误会,就告诉我,他是在为了战友牺牲难过。他向我道歉……我其实有点开心……我看中了他会为了朋友这么难过……】 伊凡开始回忆自己的倒霉事。这些让他耿耿于怀的事,虽然和阿尔洛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不过不同个体的痛苦不能相互比较,他从来都是一个特别敏感的人类。如果想要艺术上的超凡天赋,他就得坦然接受自己异常的敏感。 【我邀请他回家,在琴房给他拉了一首关于告别的曲子。我也曾经被迫和许多重要的亲人和朋友突然分离……我觉得自己特别理解他的心情……我以为他那么难过,也会稍稍理解我一点,我们会有共鸣……】 伊凡讲到这里,情不自禁地愤慨起来。 【但是他趁我拉琴的时候没注意把自己脱光了!没让我拉完就冲上来想要舔我!我让他别碰我!他竟然抢我的琴!他想把琴头或者弓弦塞进自己的屁股!】 就算过去了很久,讲到这里,伊凡还是火冒三丈,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他很少在演奏之外的时间里,这么激烈地表达情绪。 如果只是对他,他最终也许会说服自己去理解。可是那个变态竟然这么对待他的琴!他每天不厌其烦地保养它,一遍遍用最细软的布擦拭它,从不让它冷,也不让它热,绝不会让它碰水,也不让它被阳光直射。他从不用没洗过的手去碰触它,甚至不把它放在除自己肩颈和琴盒外的任何地方,可是那个雌虫却那样对待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