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带我去
阿尔洛出门后，伊凡留在家里，发现自己已经开始不习惯房子里没有阿尔洛的感觉。 虽然阿尔洛在家的时候，他们也不总是凑在一起聊天或亲昵。但只要伊凡一有动静，阿尔洛的注意力就会落在他身上。少了他，原本不大的房子突然变得空旷起来。? 伊凡正琢磨着自己确实变得黏人了这个新发现，就意外收到了社工的通讯邀请。 自从他晋级后，这个一直负责照顾他的社工就再没出现过，伊凡原以为这辈子都不用再和他打交道了。 他接起视频链接。原来话痨的社工这一次磕磕巴巴，表现得非常不自在。 社工先生说：“伊……咳咳，伊凡殿下您好。很抱歉我们之前没安排好，让您受到了一些伤害……我知道您不喜欢服务任务，但职责所在不得不联系您。您、您还记得吗？您还有一些C级时的残留任务……您、您什么时候有空，我可以安排您挑选……” 伊凡愣住了。 虽然阿尔洛在社工那里吃了不少苦头，但负责伊凡的社工却除了喜欢唠叨外没什么别的缺点。看得出他不怎么热爱自己的工作，不过也从不渎职、没从他这里谋取到什么私利——这个社工，甚至能算是阿尔洛之外对自己最关心的虫族了。 “好吧，那我现在就去社区服务中心看看……不不，不要准备房间。我在外面就可以……不用把道具搬到外面！”熟悉的疲惫袭来，伊凡揉着太阳穴说，“听我说，我想试试只用精神力。” …… 伊凡换了外出的衣服，背着琴步行来到社区服务中心。 社工早早在门外迎接他，但伊凡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想进去。在遇到阿尔洛之前，他也知道这里面被关着一些很惨的雌虫，但他既无余力，也不怎么关心。可是现在不同了，阿尔洛就曾被关在这……如果亲眼见过这里是什么样子，伊凡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他走到一扇打开的窗户边，示意社工把需要精神力抚慰的雌虫带到这扇窗所在的房间，然后把琴盒放在旁边的长椅上，不等社工带着这一次的任务雌虫到来，便闭上眼拉起了琴。 ——曾经，他封闭了自己的心，带着恐惧闯入雌虫们羸弱的精神世界。他以弱者自居，却傲慢地以自己的标准，把他们天生的情欲看成肮脏的淤泥。他不肯敞开自己的心，也不敢进入别人的。感谢阿尔洛让他认清自己并不是弱者，感谢阿尔洛让他找回了勇气。 ——伴随着舒展悠扬的乐声，开满玫瑰的花园缓缓浮现于现世。演奏者明明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西裤，浑身上下肃穆又冷清，却用音符勾勒出一个鲜活艳丽的新世界。 花枝载着花苞蜿蜒缠绕住整栋建筑，拉扯着里面所有的虫族进入了伊凡的世界。往来办公的社工们紧张驻足，被关押被肏弄的雌虫侧目。现实里的建筑无法遮挡演奏的伊凡，所以这些虫族都能清晰地欣赏他。他们以不同的表情注视着玫瑰绽放、倾听琴声，但伊凡作为这个世界的中心，却不需要去观察和理解参观者们的想法。 他们和他保持着距离，因为他身边花丛中的荆棘清晰可见。 这次的任务获得圆满成功。伊凡不仅彻底解决了自己这一次服务对象的烦恼，还顺便梳理了服务中心所有雌虫的精神力。可惜等他结束演奏，精神力的威慑力不知为何就消失了。为了躲避社区服务中心带着狂热表情蜂拥向他的可怕虫族，伊凡无师自通了“隐身”这个高等雄虫的进阶战斗技能，这才顺利脱身。 …… 在中央星的另一头，阿尔洛发表完危险言论后，也不免有点后悔。 因为他发现，他雌虫朋友们虽然正直，但接受能力和伊凡殿下完全不能比，全都拒绝向他透露任何探索任务的消息，反而一个劲劝他吃饭吃菜吃水果，争取尽快代谢掉侵蚀他理智的酒精，保证回到自己雄主身边时又是一个清醒、理智、可靠的前第六军团少校。 阿尔洛一边埋头苦吃自己面前被朋友们夹得像小山那么高的饭菜，一边郁闷地琢磨该怎么挽回他在朋友们心目中的印象，好让他们相信自己并没有发疯。结果直到吃完饭都没有想到什么好主意。 饭后，阿尔洛不想就这么无功而返，朋友们也不太放心。双方都依依不舍，而目前只有阿尔洛是有雄主的，不方便太晚回家，于是朋友们干脆把他送到了小区门口。 “阿尔洛，回去以后别再胡思乱想了。你想要打听的事，我们都会留心的……”戴文依依不舍地拉着阿尔洛的手不放，有心再劝两小时。 阿尔洛点了点头，虽然专注地听着戴文说话，却习惯性地观察四周。然后，他逐渐发现不远处的一丛灌木不太对劲，虽然看起来平常，却给他一种特别美好的感觉…… 阿尔洛定睛一看，不禁大惊失色，他发现伊凡殿下正蜷缩着身体，抱着琴盒蹲在那里，头上还顶着几片小树叶。他隐藏得太好了，应该是用精神力扰乱了虫族视觉，同时屏蔽了自己的声音和味道。如果不是和伊凡殿下做过深层的精神链接，阿尔洛也很难发现他躲在那里。 发现了阿尔洛的表情变化，伊凡慌忙摇了摇头，竖起食指贴在嘴唇上——阿尔洛理解了，这是不让他表现出异样，不想出来和雌虫打招呼的意思。 阿尔洛转过头，想立即、马上和朋友们告别，然后到伊凡殿下身边去，弄清楚他为什么要躲在绿化带里。 没想到，在他走神的短短几秒钟内，其他雌虫根本一点都没有发现异样，都在低头查看自己的终端。 阿尔洛凑过来，戴文就把自己的终端挪到面前让他看——是一段新闻。 “……经查，中央星主脑厄洛斯曾被入侵，公民郁孟若的信息涉嫌被大幅篡改。调查组抽取原郁孟若直系亲属雄虫的血样，与数据库信息进行对比，发现两者相似度小于80％……原虫族公民郁孟若的雄父提供了该公民出生时的DNA图谱，与数据库信息对比相似度仅为72％……” “……根据调查结果推测，原公民郁孟若在成年的关键时刻遭受到异族的攻击，随后就被取代。异族间谍把自己的精神力变化推给成年和遭遇攻击，迷惑了医生，还声称失去了记忆。可惜由于这名间谍切断了和家族的联系，又马上离开中央星远离所有旧识，所以才一直潜伏下来，还控制住了包括前第六军团少将沙尔卡在内的大量虫族。” 阿尔洛困惑地微微蹙眉，戴文轻声提示，“是长官的雄主。” 阿尔洛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他听到新闻最后一句说：“据记者发回的最新消息，军团内部已经紧急抽调联军前往边境逮捕该间谍。” 戴文收回了终端，轻轻拥抱了阿尔洛一下说，“我们走了。” 周围的雌虫们也逐一和阿尔洛告别。 “阿尔洛，成熟点，好好过。” 阿尔洛注视着雌虫朋友们离开，几秒钟后才回过神来，回到伊凡殿下身边。 伊凡站起来，捶了捶发麻的腿，有些担心地问：“阿尔洛，怎么了？” 阿尔洛没有回答，轻轻地把伊凡头顶的叶子摘下来，温柔地问：“还是您先说吧，为什么躲起来？殿下，发生了什么？” 伊凡咽下追问，先把自己这边发生的事告诉了雌虫。 “其实您不需要躲的……只要表现得严厉一点，他们就不敢凑上来了。”阿尔洛松了一口气，勉强地笑了一下，“那我抱着您，我们飞回家吧。” 伊凡说：“好。” 阿尔洛在征得伊凡的同意后，立即抱住了他，张开翅膀腾空而起。他把人类抱得紧紧的，抿着嘴一言不发，神态里没有过去在伊凡殿下身边时常见的小心翼翼，看起来甚至有一点凶狠。 伊凡能感觉到阿尔洛的手臂在颤抖，却很清楚这种颤抖并不是因为乏力。大概对阿尔洛来说，抱着他就像人类抱着柔弱无骨又特别可爱的奶猫吧？既怕自己多用一点力气就会伤害它，可是又恨不能把它揉进胸膛。善意的理智和喜爱的冲动不停较量，所以才会这么紧张。 伊凡就没有这个烦恼。根据经验，只要他不动用精神力，就算再用力也不用担心弄伤阿尔洛。他伸出双手，用力抱住雌虫，紧紧贴住他，轻声问：“到底怎么了，阿尔洛？” 阿尔洛这次没有再转移话题，他说：“沙尔卡长官的雄主被判定为异族间谍，正在被围剿。戴文他们……应该是想办法赶去帮忙了……” 伊凡感觉到阿尔洛的颤抖变得更剧烈起来，连声音都变调了。伊凡意识到，现在的阿尔洛既难过又恐惧。过去他只见过阿尔洛这么害怕过一次，就是雌虫被挂在治安官的刑讯室刑架上，误会自己要和其他雄虫串通起来折磨他。伊凡来不及思考，习惯性地安慰道：“阿尔洛，不要怕。” 雌虫紧紧抱住他，挥动着两对翅膀，像正被追捕一样拼命向更高的天上飞去。 他是真的很怕……就算伊凡殿下安慰他，也依旧害怕。 伊凡殿下也是异族…… 假如有一天他被发现了，他们也会被各大军团的精英联合起来围剿吗？ 虫族军团对付能伪装成高等雄虫的异族，肯定会动用大量高等雄虫军官。阿尔洛相信自己有能力杀掉高等雄虫，但那必须是经过精心筹备，靠伏击、突袭杀掉高等雄虫，可在真正的战场上正面对敌，雌虫能起的作用终究有限…… 连他都起不到什么作用，今天和他告别的那几个雌虫朋友就更没用了。但他们受过长官雄主的恩惠的庇护，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退缩的。所以告别的时候，大家彼此都明白，这一面应该就是永别了。 他们能保护好那位殿下吗？ 轮到自己的时候，他能保护好自己的殿下吗？ 在阿尔洛胡思乱想的时候，伊凡摸了摸他的头发。 “阿尔洛，追上戴文。我们也去帮忙。” 阿尔洛惊讶地望向伊凡，还没来得及消化伊凡殿下这个突然的决定，身体已经先一步服从了标记者的命令，转向疾飞。阿尔洛吓坏了，他过去都自愿服从伊凡殿下，伊凡殿下也从没有动用过精神力操控这个能力。现在他第一次下达不可违逆的命令，阿尔洛却不得不凝聚所有精神力，竭尽全力撬动这个命令。 “殿、殿下，请让我停下来！” “不，停下会追不上戴文的。” “我们为什么要去！您为什么要去！您和他没有关系！”阿尔洛连续质问后，突然反应过来，“等等，殿下，您和长官的雄主是同族吗？” 伊凡相当气人地回答：“我不知道。” 阿尔洛要崩溃了：“戴文！还有我所有的朋友，他们连我都没叫！您根本没有理由帮忙！殿下，他们要面对军舰，要打仗，会受伤，会死！您不是战士，您不该去！您有没有想过，如果您的手受伤了，您以后就再也没法拉琴！” 伊凡还是第一次听到阿尔洛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不，也许这不叫说话，该叫声嘶力竭的怒吼。 他凑近雌虫，亲了亲他因焦急涨得通红的面颊：“我知道我没义务去，是我想要去。” 伊凡把头埋在阿尔洛的肩膀上，避开高空呼啸的空气，畅快地笑了笑。 ——这个突然到来的糟糕消息，意外地打破了他遵纪守法的惯性思维。 既然阿尔洛愿意为了他去犯下杀害高等雄虫的大罪，戴文他们会为了另一个异族去反抗军团联军，伊凡作为一个人类，为什么要遵守虫族的法律，老老实实地被困在中央星，为了维持自己和阿尔洛都不在乎的“伊凡是守法雄虫”设定，不断妥协忍让，以换取一些他根本不需要也不看重的东西呢？阿尔洛非常在意他的吃住，在意他账户里有多少钱，想让他安稳健康高品质有规律的生活，但伊凡自己对这些，其实压根不在意，所以放弃起来也格外轻松。 “你长官的雄主和整个虫族，其实都和我没关系。但我喜欢他，你的长官和朋友都站在他那边，我们又恰好都很强，所以我想去帮忙。” 伊凡语气轻快，好像卸下了千钧重担。 “我们去帮忙，然后离开虫族的领地。让强制任务见鬼去吧，我再也不做了。” 就算他再怎么把强制性服务任务争取和调整到他能接受的范围，再怎么安慰和说服自己和阿尔洛，说那和他在地球上开小型演奏会差不多，可他当然知道，那是完全不一样的。过去他演奏，是出于纯粹的热爱，而现在却不拉就要去卖身——就像阿尔洛说的那样，他没做错事，凭什么要接受惩罚？ “在离开前，让我、让其他虫族都看看，战场上的阿尔洛是什么样的……” 伊凡亲了亲阿尔洛泛白的嘴唇，认真地说，“还记得吗？我带你回家的那天，你说过的，你能带我到一般飞船到不了的地方。” 假如没遇到阿尔洛，不会战斗也不会驾驶飞船的伊凡很难脱离虫族；但他遇到了阿尔洛，而阿尔洛是会飞的，还有一对因他而生的翅膀。 “现在，带我去吧。”伊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