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金翎 二
你想要金山吗，那我将为你开凿出世上最璀璨的财富的。 你想要权力吗，那我将为你献上这世间最尊贵之人的心脏。 你想要永恒吗，那我将为你研究所有米莱西安灵魂之流的奥秘。 你问我想要什么？ 我想要…… 我想要的东西，大概你永远也无法理解。 ——苏伊达拉·尤丽希尔 金沙之国·阿瓦隆穹殿 这里金沙之国的议事大厅，公历元年起，在王子琉索·阿夏依的大力推行下，帝国开始采用议会制进行政务事项的决定，议院分三派，代表宗教祭祀势力的克诺斯之眼，代表贵族势力的克诺斯鹰翼，以及代表平民群体的克诺斯之民。 此时正值秋收祭典临近，几派人为了祭典事项吵得不可开交。 “陛下，臣等以为，餮月祭乃是我金沙之国绵延千年的传统祭典，如此盛事，不仅是普天同庆的日子，更是彰显我国国力强盛的最佳机会，应当给如此重大的盛事交予克诺斯鹰翼全权负责，臣等身为贵族，深知大典举办的一切礼仪事项，更从精神上沿袭了古老的传统，将此事交予鹰翼院，必定能让大典如期举办，盛况空前！”发言的是鹰翼院的一位老臣尤隆索，出自世代世袭鹰翼院长老职位的家族。 鹰翼院穿着纯黑镶金边的长袍，胸口处是一枚金沙之国守护神——克诺斯鹰神的纯金胸针，他们大多带着贵族特有的高傲，尤其跟民院针锋相对。果然，下一秒，一位穿着砂黄长袍的中年人便从一干同样穿着的队伍中站了出来，他目光迥然有神，带着坚毅的气质。 “陛下，正是因为餮月祭乃是举国同庆的大事，臣等才认为此事应当从长计议。” 御座上的王朝他点了点头：“无妨。图林，说出你的想法。” “谢陛下。”名叫图林的中年人将右手放在胸前低头行礼，起身说道：“国以民为本，没有广大民众参与的餮月祭将是乏味而冰冷的，就像摆在御桌上的贡品，精致华美，却无法解决饿肚子问题。” 鹰翼院的一行人窃窃私语，一齐发出了一阵嘲弄般的低笑声，似乎是在嘲笑这位民院代表的通俗比喻。 图林不为所动，继续说道：“臣认为，何不把这一盛事与民众们分享呢？在民间集思广益，让每一位人民都参与进来。每一位我们的子民都将享受到庆典的快乐，让他们深深意识到，身为金沙之国的子民，是多么幸运而光荣的事！”他这话说的极漂亮，大意和民望在前，任何传统都将不值一提。 尤隆索脸色瞬间黑了下来，上前一步道：“陛下，民间庆典人流杂乱，办事无章，极有可能将本应举国同庆的祭典搞砸，请您三思。” “尤隆索大人这是不信任我们子民的聪慧和勤劳吗？”图林寸步不让，直视这位老臣，眼中带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你放肆！区区一个平民……”一位年轻的鹰翼院成员立即跳了出来。 “够了！”威严的声音响彻阿瓦隆穹殿高高的天顶，两队人迅速安静下来。 御座上的王直起身，眯着眼看向台阶之下两队向来不和的人马。他心中已有了决断，但转念一想，他点了点御座后站着的少年。 “琉索·阿夏依，说说你的想法。” “是。”御座旁，一位身材略娇小的少年站了出来，衔蛇金环扣在他细瘦的脚踝上，发出一阵叮铃的轻响。虽然他看起来还是个未成年，但身上散发着的高贵的王者之气，在座众人，除了王，无人可比拟。 “今年金沙之国的人口，比去年同比增加了多少，尤隆索，你知道吗？”他问了一个看起来丝毫跟现在谈的事无关的问题。 尤隆索紧了紧眉头，恭敬的回答道：“臣不知。” “16％。其中80％以上为平民新生儿，极小部分为外来人口迁移在证实无犯罪历史后纳入我国国籍，剩下的才是贵族新生儿。”少年状似无意的看向鹰翼院的众人，队伍瞬间鸦雀无声。 “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清越的声音就在耳边，尤隆索冷汗都要下来了。 “这代表……”阿夏依从御座台阶上凌空跳下来，像只猫轻盈的落在地上。站在暗处护卫的骑士长利尔塔不留痕迹的皱了皱眉。 阿夏依走到这位老臣身前，指了指他胸前纯金的鹰首胸针说：“这代表为我们戍边的战士，为我们增加税收的商人，为我们开垦荒地的农民，为我们金沙之国打下根基的众多人民，都是平民。” “我并非对贵族心怀不敬，也从未对自己的身份有过任何逾越的想法。只是，我认为，最大的庆典，自然应该与最多的人一同分享，你说我说的对吗，尤隆索大人？”他朝这位面色不虞的老人笑了笑，目光单纯。 尤隆索无话可说，只好向他行礼：“殿下英明，臣等无异议。” 阿夏依满意的点点头，转头换上了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与刚才的他判若两人。 “图林。” “臣在。” “餮月祭的举办就交由民院负责，历史传统和接待礼仪务必向鹰翼院请教和汇报，神祭仪式不变，由鹰眼神殿负责，其他任何人不得插手不得妄议，否则国法处置。图林，你有自信能办好吗？”少年冷睨着他，目光冰冷。 高大的男人单膝朝少年跪下，将右手抵在胸口：“臣必将无愧于殿下的信任。” “起来吧。”少年遥望向大殿中最沉默，也最神秘的一支队伍。他们整张脸都戴着鹰首神纹路的白色面具，唯独为首那人戴了半张，只露出高挺鼻梁跟弧度优美的洁白下颌。一双薄唇殷红昳丽，让人不禁好奇面具之下是何等的美貌。但无论人心怎么想，在金沙之国中却无人敢对他不敬，只因他贵为帝国最神秘、最不可窥探的机构——鹰眼神殿的大祭司。 王坐在御座上，给阿夏依递了个眼色，这位年轻的王子立刻回到了他身边。 “鹰眼院，刻命大祭司，可有任何异议？”王问道。 “并无，神殿一切谨照传统。”他的声音十分特别，低沉又虚渺，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又清晰可辨。说完，他就带着一众白袍祭司像幽灵般退了下去。 阿夏依暗暗松了口气，回到位置上站定。他的朝政经验已有两年，却每次都在鹰眼神殿面前表现的略微紧张。尤其是……在那位大祭司面前。 退朝后，阿夏依跑去找他最信赖兼最好的童年玩伴，宫廷骑士长利尔塔阁下。利尔塔背对着他，宽阔而挺直背脊像座小山。他带领近卫队绕过中庭，突然停了下来，挥手示意其他人继续巡逻。而阿夏依找准机会，从柱子后面噌地一下跳上了他的背后。 “哈哈哈，利尔塔！”他没心没肺地傻乐着，脚踝上的金蛇晃的叮铃作响。 向来严肃端正的骑士长大人木着一张脸，单手托着背后的少年：“殿下，请您注意您的举止，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闲言碎语。” “真是的。”阿夏依从背后扯了扯骑士长端正俊秀的帅脸，不满的咕哝道：“小时候明明很爱笑的，怎么长大了变成现在这样子了。” “身在宫中，属下应当谨言慎行。”虽这么说着，骑士长却并未将背后的少年甩下去，而是就这样托着他，一步步沉稳地走在通往宫外的小径。 “今年的餮月祭，我们一起出去玩吧！”少年王子兴致勃勃的提议道。 “如果殿下想出宫，属下必将跟随在您身边，保障您的安全。”这不是阿夏依想要的反应。他朝天翻了个白眼，从骑士长身上利落的跳了下去。 “如果出了宫你还是这幅德行，那我就把你扔在半路上！”少年装作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翩然离去。 利尔塔停下脚步，掌心里似乎还有少年皮肤的温度，他几近微不可闻的叹息，很快就消散于金沙之国炽热的风中。 餮月祭当天，阿夏依借观察民情为由早早地从宫宴上逃了出来，他从小摊上买了一只雄鹰模样的面具戴上，开开心心地逛起了街。 “咻——！碰——！”巨大而灿烂的烟花升上夜空，炸开一朵五彩的凤凰花，人群纷纷看向天空，热闹的欢呼起来。 “金沙名产凤凰花嘞——！又大又漂亮——！送爱人送亲友都合适！快来看看呀！” “新鲜现烤的羊肉嘞！还有美酒，快进来尝一尝——！” “卖宝石啦——！各个国家进口的宝石啦！还有翡翠之国特产的碧晶！镶嵌做首饰都很好，快来看一看呀！” 道路两旁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琳琅满目的各种商品令阿夏依目不暇接，他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充满了好奇。直到他走到那个宝石铺子门口，被那颗苍翠的碧晶吸引住了视线。那颗碧晶被摆在最显眼的台面上，下面铺着鹅绒的垫子，那翠绿欲滴的颜色，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离开了很久的人。阿夏依盯着这颗碧晶出神，那人的眼睛也和这颗碧晶一样，充满了神秘的魅力。 那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 “米莱西安……米莱西安，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我名叫阿夏依，是金沙之国的……呃……” “金沙之国的什么？”那人苍翠的绿眸锁住他。 “嗯……贵、贵族……？” 他低下头不说话了，漂亮的金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阿夏依与他对坐下来，双手执起那双比他宽阔许多却显得脆弱无依的手掌，握在手心中。 “对不起……我知道你可能……厌恶贵族，但我保证，在金沙之国，没有任何人能伤害你，我会保护你的，而你只需要在这里安心养伤。过去的一切，如果你不能忘怀，那么等你伤好后，我就陪你去复仇；如果你不想再面对那些事，那我就陪你一起开始新的生活，好吗？” “……为什么？”男人的身形比他高了大半个头，但此刻的声音却细如微丝。 “嗯？”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金钱？血液？米莱西安的魔力？还是……我这幅躯壳？”说到躯壳时，他的眼中泛起寒光。 话音刚落，少年的表情看起来比他还复杂。那是一种……混合了悲伤、心痛、怜悯的复杂情感，他无法理解。 “那我们来做个约定吧。”少年微笑着看他。 “我母后告诉我，人其实是一种很好养活的生物，一点点温暖，一点点水源，一点点满足，人就可以继续盼望明天的到来，而你，看起来对明天没有什么期待的样子。”这样的人，通常都会很快回归鹰神的怀抱。 “约定？” “对，我救了你，所以你的生命是属于我的。不管以后发生了什么，你要去哪里，最终，等到做完一切想做的事，对未来已经没有任何方向的时候，你就回到我身边来，可以吗？” “那如果我永远都不回来了呢？” 少年的笑容温暖而明亮，就像他金瞳中闪焰的光。 “那就说明你已经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又或者已经回归了天地的怀抱。鹰神会将你的灵魂带回到我的身边，我们终归会重逢。” 我们终归会重逢。 阿夏依握着手中闪烁的宝石，神色模糊不清。 并非第一次遇到被沙匪劫掠的人，也并非第一次帮助这样的人。但短短的两个月里，他的身影却在自己的心中挥之不去，那人出众夺目的美貌固然是一点，但他知道，这仅仅是表象，男人的身上，有更加令他无法忘怀的东西。 他回国后过的怎么样呢，虽然自己给了他很多防身用的魔法道具，还给了他金沙之国的通行证和身份牌，钱财那更不必说，但这些东西真的能保障他的安全吗…… 阿夏依苦恼的拨弄着发尾，完全是出自无意识的动作。耳边传来宝石铺老板略带不满的声音：“这位客人，这块碧晶可是咱们店内的少有的稀罕货呢。”言下之意，您不买就别一直摸了。 阿夏依赶紧尴尬的放下手里的宝石，那上面还带着他手心的温度。他掏出挂在腰上的钱袋，摸出一枚铂金币问：“够了吗？这块碧晶我要了。” 老板顿时笑逐颜开，迅速从柜面上选了个最好的水晶盒：“这枚碧晶是货真价实翡翠之国进口来的高级品，客人您可真有眼光！送您我们店里最好的盒子，您需要加工吗？做成首饰或做成装饰品镶嵌费要另算就是了！毕竟碧晶雕刻不易嘛……咱们店里的老师傅手艺……” “不必了，盒子给我吧。”打断了老板的絮絮叨叨，阿夏依接过盒子把那枚铂金币放到柜面上，转身而去。 开玩笑，这枚碧晶最多值80个金币，那20个金币，就当让他想起那个人的一点奖励好了。 阿夏依刚踏出店铺外，却发现街上的人群比刚才多了几倍不止！大家成群结队的向前赶去，远处高高的祭月台上，正准备进行盛大的祭月典礼。祭司们穿着浅金色的袍子，围着祭月台念诵咒文，慢慢的，刻在祭月台上的符文一个接一个亮起了璀璨的金光，顺着塔台的底部慢慢蜿蜒而上，汇聚到塔顶。祭月台底下围着的民众们发出一阵阵浪潮般的欢呼声！ 明月渐渐升到祭月台的正中央，符文之光把深蓝的夜空点亮的如同白昼，夜空中点缀的星子伴随着金光，高高的祭月台像一座华美而梦幻的灯塔，让人目眩神迷。 阿夏依也沉醉在这样盛大的美景中，不知不觉的加入了拥挤的人群，他年岁尚小，以往出宫都有人跟着，保障他的安全，而今天他是偷溜出来的，除了利尔塔知道他去民间了，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这样被人群挤来挤去的经历他还真的是第一次遇到，没过多久，他就被人群带的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忽然，一只手牢牢抓住了他，用力一带，把他直接从人群中拉了出来！ “呼……呼……”少年还在惊魂未定的喘着气，他还以为自己会被挤死。 “那个……谢谢……您……？”阿夏依一抬头，却只看到了面前人的胸膛，金沙之国处于热带沙漠中，民风豪放粗犷，很少有人像面前人一样穿的这么严严实实的，更别提今晚是可以肆意放松的餮月祭。 他穿着像深蓝夜空的墨蓝色袍子，袖口绣着的银线像一缕缕流光。他很高，阿夏依的身材只到他胸口处，他得抬起头才能看到面前人的全貌，可他戴了一副青鸟面具，只能看到一个稍显尖刻的下巴，在夜里白的发光。 阿夏依的手腕还被他抓在手里，那双大手轻易的握住了他整个儿手腕。 “谢谢您帮助我，多亏了您，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阿夏依调皮的吐了吐舌头，稍微动了动手腕。 “您可以放开我了，我保证不会再冲入人群里了。” 男人没动，也没说话，像个雕塑似的抓着他不放，如果不是面前站着个大活人，阿夏依简直要以为他是踩中了什么陷阱了。 “喂？这位朋友，您听到我说的话了吗？我已经安全了，请您放开我。”一边说，阿夏依一边试图掰开那铁钳似的手。 居然完全掰不动……？这怎么可能，他可是稍微用了武技的！ 还没等他惊讶，下一秒，男人忽然转身拽着他就走！ 阿夏依脾气再好这会儿也恼了，他大喊道：“喂，喂！你怎么回事啊？！快点放开我！！”可惜在如此盛事下，他的喊叫就像大海里的一滴水，丝毫掀不起涟漪。 男人步子很大，他必须小跑着才能跟上他，被人所挟制，阿夏依在憋屈之余也开始思考他是不是遇到了认识他身份歹徒，因为金沙之国的人很少有人有如此白皙的肤色，餮月祭也并不禁止外国人来参观。正当他准备放出钱袋中的信物时，男人突然停了下来，因为惯性，阿夏依一下子撞在了那人宽阔坚硬的背后！ “唔……”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却发现自己跟他正处于一个阴暗的小巷子中，从一线照进来的光中，他看到外面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在往祭月台那边赶，根本没有人注意这个小巷里发生了什么。 阿夏依顿时心生警惕，下意识的摸向后腰，却发现他的小匕首居然在刚才的拥挤中不知道落哪儿去了！他对自己的实力有自信，何况他带着面具，本想着在餮月祭里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大事，此时却是变故横生，受制于人。 “你要做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别以为餮月祭上你就可以趁虚而入，我告诉你，大约半刻钟后巡逻队就会经过这里，识相的你就快点放开……唔、唔唔！！” 男人单手就打落了他的面具，露出一张稍显稚嫩的英俊脸庞，尤其是一双金眸，比祭月台最高处的符文水晶，还要明亮。 男人的心顿时像被人攥在手里般，亢奋的发疼。他多少次在梦中遇到这双金眸，或带着泪滴，或带着哀怯，或带着痴迷，在他的身下……他的寝宫……他的牢房里…… 他不是不想放开少年的手腕，而是放不开。他怕他一松手，面前的小少年就会像他的梦中一样，变作一道金焰消失。 那他会……极度暴怒。 他捂住了少年的嘴，把这只小鸟狠狠地、嵌进怀里。 无人得见的苍翠眸中，盛满了扭曲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