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章
夏末总是比初夏炎热，清凉的柠檬茶也无法缓解那份烦躁与焦虑，在临近开学考试的校园，这种氛围只会变得更加压抑。 踏进熟悉的校园，一如既往奢靡的布置，在植被少见的城市，这里随处可见按照季节摆放的鲜花，甚至想要到达教学楼，还要走过一片迷宫似的小树林，美名其曰，纯天然的绿色氧吧有利于学生健康。 陆正一低头看向草地上那些无忧无虑爬行的虫子，默默加快了脚步。 要是没有这些恶心玩意，风景确实不错，连陆正一都不太能忍受，更何况那些娇生惯养的大爷们？正巧，前面有一位身穿淡粉长裙的女孩不幸被蜘蛛砸了个正着。 “啊啊啊啊！这学校有病吧！有钱没地花？！搞什么生态！救命！” “......” 正想上前帮忙的陆正一，直接拐了个弯绕路前进，装作没看见，毕竟，那位‘女孩’的声音可是无比纯正的大老爷们。 结果还没等他走远，被人一把蛮力地拉住了后领，那力气大得差点没把陆正直接拽倒在地，要知道他实际并不瘦弱，身高186，加上长期运动，还有着线条完美的肌肉，摆着一张和蔼的脸，扭头想看这位大力士究竟想干什么。 “哥哥，能不能帮我拍掉肩上的蜘蛛？我、我害怕......” 陆正一听着甜美可爱的少女音，满脑子都是各种问号的表情包，谢谢白医生没日没夜的给他科普，知道了何为伪音，何为女装大佬，才不至于太过于震撼。 微微一笑：“其实，我也害怕虫子。” ‘女孩’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了一眼‘高大威猛’的男同学，露出一副快哭的表情望着对方，这次很明显是真的害怕，声音都不自觉恢复成男声，带有一丝颤音恳求道：“哥，大哥！别开玩笑了，我是真的怕啊，好人有好报......” 还没等‘女孩’说完，那只蜘蛛不知道怎么想的，猛然间直接跳到陆正一脸上。 对，脸上，爬动的触感精准无误地直击大脑，毛骨悚然。 大叫太丢人了，陆正一脸色苍白，干脆利落地直接昏倒过去。 他没有骗人，他是真的害怕虫子。 “怎么比我还夸张！来人啊！救命啊！有没有人啦！”没有了蜘蛛的干扰，‘女孩’的呼叫声完全没有一丝慌张，仔细听还能听出不少幸灾乐祸，直到路过的老师急忙上前把人带去医务室，才化解了这次危机。 等到陆正一醒来的时候，不出意外已经是傍晚了，这是考试前最后一天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提交复学申请，早知道就不要那么畏惧学校，早点来就没这些破事。 揉了揉额角，幸亏他跟医务室的老师混得比较熟，果然，下一秒熟悉的声音响起：“这还没开学，又因为虫子昏倒过去，你这是把我这当家了？” 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性正无趣地把玩着听诊器，这种情况她早就处理过数十次，习惯了，而床边另一位坐着的‘女孩’则紧张地询问着他的情况。 “醒了？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真的害怕，送你过来的老师认识你，说申请晚上也能提交。”而‘女孩’犹豫半天还是将实情说出了口：“但是，教导主任说要请家长，不就是怕虫吗？至于嘛......” 陆正一感到头疼，当初杨哥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他提交申请，后面的不用操心，安心考试，甚至不需要父亲或者哥哥过来。 怎么突然反悔了呢？ 医务室的老师多少了解情况，轻笑一声也在一旁安抚道：“没办法，你情况太特殊，老杨说他马上过来。” 陆正一点了点头，也是，不同于打工，学校需要所谓的监护人来监管他的行为，即使他成年了。 不一会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男人，大约三十左右，精致整洁的西装，手腕上不加掩饰的名贵手表，再配上那一丝不苟的严肃表情，与其说是教导主任，倒更像是哪家公司的总裁。 严格来说，人家确实是总裁，各大私校和培训机构的投资方，杨氏集团的大少爷，只不过是平时特别热衷教育事业，热衷到大学直接读的教师专业。 之后听他混账老哥说，杨家老爷子拿刀威胁，他这才不情不愿的回家继承家产，于是现在，偶尔兼职教导主任罢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家大业大，脾气凶残，才能镇得住这群无法无天的兔崽子。 教导主任摆出和蔼的笑容问到：“我等你几个月，你拖到最后一天，胆子可真大？” 陆正一潜意识想逃，除了父亲，他第一怕的便是这位，两家因为生意上联系紧密，时常会遇见，当学生最可怕的事，莫过于回家还能看见你教导主任？ “杨旭叔，最后一天也算没过时呢。” 听见叔一词，旁边另一位笑得前俯后仰，根本合不拢嘴：“叔，大叔，您之前可是骗我叫您哥哥唉？” 杨旭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当老师最怕问题学生，一下子面对两个简直头都要炸了，掰掰手指活动活动筋骨，摆出人民教师完美的笑脸：“小子，你也是胆挺肥的？转校手续最后一天才交，看样子我应该辞职不当教导主任。” “挺好的，叔，当总裁多棒！有钱，有美人！” 陆正一同情的看向某位不怕死的，不知道人民教师都是极其可怕的生物吗？ “我应该当你们的班主任，怎么样？” 陆正一装死倒了下去，另一位脸色瞬间苍白，班主任，享受过杨老师私人教学都知道那简直是地狱，一天刷20套卷子，默写300个单词，人干事？ 首先屈服的那位，摆出年龄优势拉着对方的袖子撒娇道：“杨哥哥，我错了嘛，您当教导主任多威风，大门口一站，谁敢不称您一声大哥！” 杨旭微微一笑，一巴掌朝小屁孩后脑勺拍去，骂道：“小仓鼠，等会再找你算账，先跟孔医生去逛逛，陆正一，给我睁开眼睛。” 果然跑不掉，拉上被子小声嘀咕道：“我睡着了。” 小仓鼠见状非常识趣地跟着医生溜了出门，至于等会要承受的怒火，撒撒娇总能过去的嘛。 只剩下两人的医务室格外安静，窗外夕阳最后一抹暖光消失殆尽，黑夜逐渐取代白昼，闷热的夏夜变得宛如冬日那般清冷刺骨。 杨旭见陆正一依旧没有开口的打算，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起身打开灯光，缓缓开口：“孔医生说，你昏睡那么长时间，不是害怕虫子导致的，而是过度疲劳，你之前不是在医院修养吗？你爸那边不至于故意刁难你。” 陆正一拉开被子，看着明晃晃的灯光，觉得无比刺眼，抬起手臂捂住眼睛轻笑一声：“是没有刁难我。” 讽刺的现实，扎得心脏一阵巨痛。 像谈论普通小事一样，淡淡地诉说着：“他只是把我抛弃了，整整三个月，连电话都没打过。” 杨旭皱了皱眉头，上个月他才和陆总谈了一笔生意，过后也问过陆正一的情况，对方只是无奈地摆了摆手，说小陆长大了，交了一位朋友，在外面玩得很开心？ 至于出柜谣言他是不信的，这孩子写的情书他还没收过，大致内容跟其他学生没什么区别，表白对象也是一位学姐，不是什么小男孩。 陆正一确实有很多朋友，杨旭一直以为他跟以前一样，放假了就和那群朋友四处旅游。 想想陆总确实厌恶同性恋，还异常极端，一时气上头真会做出赶人出门这种事，带有歉意地低声安抚道：“怎么不找我，你住哪？” 成熟的大人便是如此，无时无刻的关心，怜悯，可怜，总会对他动恻隐之心，不是讨厌这种关爱，只是这份恩情比朋友还要沉重，他承受不住。 免费的住所，温暖的食物，额外的零用钱，还能拥有大量空闲的时间去学习，甚至，他连学费都不用操心，只需要做到好好复习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那便是最大的回报。 但，他真的不想要这些，太重了，还不起，陆正一，是一无所有的劣质品。 咬咬下唇，直到尝到血的味道才逐渐松口，强行起身礼貌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尽量在熟人面前保持完美的形象，稍微带有这个年龄段特有的活泼，笑道：“我住医生家里，刚好养病，所以，杨哥，之后还出现那种情况，我保证，我会主动找医生过来帮忙，别请我爸，好吗？” 他没有说谎，只是没有明说是哪位医生。 比亲哥还像哥哥的教导主任，他同样没办法完全控制住情绪，低头小声祈求道：“杨哥，我有在打工，刚好够这次的学费。” 杨旭明白了陆正一的想法，笑着揉了揉小孩的脑袋，是啊，成年了，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大人无时不刻的关照，大概明白陆总为何是那幅无奈的表情。 小鹿要是像小仓鼠粘着他撒娇该多好。 “那就好好考，考砸了，学费我一分钱都不会少。” 随后想到什么补充道：“别给人家医生添麻烦，惹事了，记得找我给你解决，写个3000字的保证书。” “哦。” 杨旭打开手机，正想叫车送人回去的时候，陆正一连忙伸手制止：“不用，医生家离学校不远，看见豪车会吓到对方，那我可没地方养病了，刚好医生让我顺路买点水果。” 没人会质疑他会撒谎，他是无辜纯洁的小鹿，惹人怜爱，惹人欢喜，谎言与真话又有何区别。 陆正一看着杨旭带着那位‘女孩’离开，这才放下一如既往的笑容，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容，只是宛如人偶一般，静静地走在繁华的街道上，找不到目的地，找不到想要的，空虚席卷而来，情绪濒临崩溃。 他其实也可以做到像那位‘女孩’撒娇，享受着大人全部的温柔，可是，太难受了，被烦闷压在胸前，痛苦得无法呼吸。 医生家离学校，其实很远，远到走回去，他都找不到路，摸了摸空荡荡的衣兜，没带钱，看着手机上，1％的电量，鬼使神差的发出了最后一条消息。 白猫猫「医生，我忘带钱，手机也没电，能来接我吗？位置定位。」 发完消息，手机彻底结束了他的使命。 虽然还能选择打车，到家后再付账，偏偏内心在渴望着什么，想见白医生吗？他不知道，不明白的情绪。 静静地站在垃圾桶旁，静静地等待着那份惊喜。 白医生或许在加班，或许又和傅医生出去喝酒，可能很晚很晚都不能看到消息，甚至变扭的医生，会质疑他为什么不打车，索性懒得管他。 扭头看向垃圾桶。 被扔掉的东西，有人还想要吗？ 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糊扭曲，崩坏、残缺、碎片，不行，是不是真的该吃药了，复查的时间早到了。 滴—— 滴滴—— 不知过了多久，陆正一勉强被一阵急促的喇叭声拉回现实，抬头一看，那是一辆黑色奔驰轿车，皱了皱眉头，虽然不算豪车，但这款的价值对普通人来说可不便宜，至少50w起步，应该不是白医生，望望后面被堵着的出租车，医生打车来接他更靠谱一点。 低头继续等待。 “耳朵聋了！你想让我交罚款？上车！” 车窗缓缓摇下，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甚至带有不少暴躁与不耐烦，抬头一看，原来不是幻听啊。 心脏猛烈地跳动着，比任何时候还要剧烈，那双漂亮的眸子正恶狠狠地注视着他。 捂着胸口，偷偷努力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快要窒息了。 露出属于小鹿真正地笑容，回应着。 “好的，白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