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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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家 室内昏暗,窗帘拉得密不透风。 孟萦蜷在笼子里,身下的铁条硌得骨头疼。他现在后悔死了,不该轻信别人,人类都不是好东西。 窗外车水马龙,人们的谈笑和各种机械发出的声响充满生机,他厌恶人类,但又无比贪恋这个人类世界,他还不想死。 眼泪落下,打湿粗糙的地面,他想回家。 门开了,一个男人走进来,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上好的黑皮鞋和笔直的西装裤腿。眼睛不敢再往上看,害怕对上那张冷酷的脸。 “你醒了,睡得如何?”男人问。 他不说话。 “我忘了,你现在说不了话。”男人蹲下,食指一弹,一道白光飞入。 他摸着脖子,试着开口,发出细小的声音,随后抓着栏杆大喊救命。 男人懊恼地做了个手势,又封住他的声音,打趣道:“真是淘气,应该把你的舌头割掉。” 他吓得捂住嘴,拼命摇头。 男人打开窗帘:“其实你就是喊破嗓子也没用,外面的人听不见,这里有结界,在外人看来,窗户只是一道墙而已。” 他被拽出笼子,强行仰面按在台子上,手脚都被无形的力量拽住。刀子挑开裤带,冰冷的刀尖点在小腹正中。 “本来应该再等等的,但鉴于有不少人都惦记着,只好现在就取下来。”男人抚摸他的脸蛋,拂去泪水,“别害怕,我已经练习过手法,会尽量快些,让你少受些痛苦。” 他发出无声呐喊,扭动身子,像条濒死的鱼,男人无奈地一点他的腰,腰身完全定住,现在他再也不能动弹半分。 屋中弥漫着异常浓烈的香气,男人咳嗽几声:“真是太呛人了。”刀身碰碰腿间软塌塌的物件,嘲讽道:“软乎乎的,真可爱……”他又羞又怒,眼睛瞪得贼圆,双腿极力想并拢。 男人笑了,不再废话,刀子找准位置。 手起,刀落。 就在此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烟尘暴起,男人被强大的冲击波击倒,匕首掉在地上。 粉尘散去,门口站着两道人影。 谢延秋率先跃进屋中,指着地上的人道:“黄毛贼!你太可恶了,师尊明令禁止捉妖师之间互相抢夺妖物。” 章玉泽捂住心口,吐出血沫,不禁疑惑,谢延秋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可以一招就破结界,可再看清另一个人时,忽然明白过来,指着对方叫嚣:“你才可恶,竟和妖物合作。” “少给我扣帽子。”谢延秋绕过他,解开孟萦身上的定身咒,把他护在身后。 章玉泽站起身,拍拍浮土,快速研判形势,谢延秋不足为惧,但身边的归烛不好对付,那天晚上他已经见识到他的法力,贸然进攻无异于找死。他脑筋一动,说:“别动不动喊打喊杀,现在是文明社会,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谈呢。” “没什么好谈的,二对一,你还想拦我们?” “那可未必。”章玉泽对归烛说,“我不知道谢延秋和你是怎么说的,但无论说什么他都是在骗人。不如你把他解决掉,大灵猫妖你拿走,我什么都不要。” 归烛嘴角一勾:“这提议不错。” 谢延秋大叫:“你要言而有信!” 归烛堵住门口,不理谢延秋,直勾勾盯着章玉泽:“不过我还有个更好的提议,把你也杀了,少个捉妖师对妖界也有好处。” 形势陡然变换。 章玉泽一惊,下意识往谢延秋身边靠,恨恨地说:“这就是你请的帮手,要把我们全杀了。” 谢延秋一手拽住孟萦,答道:“活该,要不是你跟踪我把他劫走,哪会有这事儿。” 归烛吐出猩红的长信子,嘶嘶声打断他们的争吵:“谁先来受死?” 谢延秋突然退后一步,一脚把章玉泽踹上前,叫道:“他先。”然后转身拉着孟萦从窗户跳下,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简直就像事先排练过的。 孟萦毫无准备地跟谢延秋跳窗,以为必死无疑,但直到落地,周围渐渐聚集一群看客对他指指点点时才意识到身下软软的,原来有谢延秋垫着呢。 回头往上看,三楼说高不高说低不低,谢延秋这一跳确实摔得不轻。 这是个绝佳机会。 他爬起来,拨开人群跌跌撞撞往外跑,还没跑几步又停下,回望地上的人犹豫了。谢延秋头磕破了,额上一片血,兀自呻吟,怎么看都十分可怜。围观者中不少人都在看他,道道视线戳在身上,汇成无声指责,好像在说人家给你做垫背可你居然能见死不救,真是无耻。 在负罪感中,他把心一横,又折回去拉起谢延秋,钻进一辆等客的出租车,快速驶离。 车内,他让谢延秋靠在身上:“你坚持一下,我送你去医院。” 谢延秋笑道:“你真好。”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觉手腕一紧,再一低 头,伏妖绳已经牢牢系住。他气道:“我好心救你,你却恩将仇报!” 谢延秋心里念个咒,绳子隐去,说:“只是防患于未然,离我十米内可以自由活动,但十米外就……呵呵。” 孟萦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还有如此恬不知耻的人,对出租车司机说了个地址,然后道:“你就这样伤着吧,没人救你。” 谢延秋不置可否,头昏昏沉沉的,已经听不见孟萦说什么,在一路颠簸中昏死过去。 *** 外面嘈杂一片,女人的叫骂声,小孩子的吵闹 声,商贩的吆喝声,汽车驶过时的喇叭声…… 声音越来越大,钻进脑子搅动脆弱的神经 。 谢延秋睁开眼,灰色的房顶,斑驳的墙壁,破旧的桌椅,身下的铁床硬得要命,冷凄凄的空气里飘着暗香。 他想坐起来,却发现脚上竟栓了个铁链子,一直锁到床脚,额头倒是缠满纱布,碰一下就突突跳着疼。 “你醒了正好,喝点水吧。”孟萦从外屋出来,手里端着碗。 他接过碗,一饮而尽,说:“你家?” 孟萦点头,没好气道:“本想给你送医院的,谁想到你这么无耻。” 谢延秋却乐了:“别说的这么无辜,我还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因为不想欠我人情所以打算把我送医院,然后趁机溜走,对不对?” “欠你人情?” “当然,毕竟要不是我来,你现在早就是只死猫了。” “是灵猫。”孟萦不高兴道,“你还真会往脸上贴金,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这般狼狈。再说你们都是一丘之貉,落你手里我迟早也是死,我为什么要感谢你。” “诶,同样是死,可感受不一样啊,章玉泽太野蛮,我要是取你香囊,怎么着也得是打了麻药再动手术,可舍不得你受罪。” 孟萦指着铁链说:“你把我放了,我也把你放了,怎么样?” “不怎么样。” “你为什么非要杀我,我哪里得罪你了?” “谁让你是妖精的。” “我是妖精就该死吗,我从没害过人,你这是滥杀无辜。” “要不,你化出原形自己刮点香下来给我,我其实就想换点钱。” “休想!” “你看你这么不配合,我也很无奈,就只能全都取出来了。” 孟萦说不过他,手狠狠砸在他腿上:“强盗逻辑。” 谢延秋哎呦一声,捂住腿大叫,眼泪都流出来:“你轻些。”卷起裤腿,膝盖上乌青泛着血点,有的地方还破皮了,结着血痂。 孟萦有些过意不去,怎么说也是给他当的肉垫,语气缓和:“你解开咒,我到楼下给你买点药去。” “不用,小伤。” 孟萦知道他是怕自己逃跑所以才拒绝,有种好心当成驴肝肺的感觉,赌气道:“我不管你了。” “别啊,你先把我解开,我要去厕所。” “憋着。” “真残忍。” “你可是要杀我的人,咱俩到底谁残忍。”孟萦转身走出屋,坐在客厅沙发上,不再理他。 谢延秋是真想去,哎呀哎呀乱叫唤,把铁链子弄得哗哗响,喊道:“我憋不住了,你要不给我解开,我就尿你床上。” 话音未落,孟萦冲进来,指着鼻子叫道:“你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活人总不能叫尿憋死。”谢延秋手抓皮带,作势就要松开。 孟萦被逼得没有办法,只得去拿钥匙把链子打开,可钥匙还没碰锁眼,铁链就消失了,他惊讶地看着谢延秋,意识到被耍了:“你早就自己弄开了,为什么还要找我?” “好玩呗。” “讨厌死了!” 谢延秋哈哈大笑,不知为什么,很喜欢看孟萦生气的样子,小脸儿一鼓,小嘴儿一撅,说不出的可爱。 此后,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孟萦一个人在客厅不知在干什么,谢延秋则解决完生理需求后继续在床上挺尸。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晚上,外面逐渐安静下来, 屋里黑洞洞的,谢延秋从打盹中醒来一度以为自己瞎了。 “喂……”他喊道,“把灯开开啊。” 孟萦闷声闷气地说:“为什么,我看得很清楚。” 谢延秋恍然记起,大灵猫昼伏夜出,夜视力很好。 “可我看不见,把灯开开吧,我在黑处会难受 的。” “活该。” “唉,求你了,我眼睛真的难受。” “你自己开,反正也没链子锁着。” “腿疼。” 从外面传来一声微弱叹息。 孟萦打开灯,只听谢延秋道:“你开开了吗,为什么还是这么黑? ” “什么?” “你到底开灯没有,我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孟萦来到他身侧,伸手在双眼前晃晃。 毫无反应。 怎么会……孟萦失声叫出。 谢延秋不解地歪头。 孟萦没想到会这样,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呆呆地望着床上坐着的人。 “到底怎么回事?” “你……看不见了。” “什么?”谢延秋捂住眼睛,发出一声惨叫,眼泪顺着指缝流淌。 孟萦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柔声说:“我送你去医院。” “然后呢,你又要把我丢在那?” “我陪你去,然后再陪你回来,你有没有朋友,我给他们打电话。” 谢延秋倒在孟萦怀里,呜呜哭,一个劲儿地摇头:“没朋友,只有我……” “那……那我照顾你。”孟萦想拉开点距离,但奈何谢延秋抱得紧,竟一时挣脱不开,只好任由他在自己衣服上抹眼泪。然而不久,他就觉出不对劲儿来,哪儿有人哭泣时一直全身剧烈抽搐的,他推开人,低头一看,谢延秋的两只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笑得合不拢嘴。 “你简直……太可恨了!”他气得跳起来,叫嚷:“亏我刚才还真的担心你是不是瞎了。” “这么生气干嘛,我就是觉得太无聊,开个玩 笑,顺便看看你会怎么做。” “神经病。”他骂道,然后想了想问,“我若回去拿把刀趁机杀你呢?” 谢延秋张开左手,手心里是一团蓝盈盈的火光 :“你要真敢拿刀,我就把它打你身上。” 是幽昧冥火!孟萦认出来,那是传说中可以烧尽一切的至邪至圣之火。他往后急退,生怕谢延秋突然翻手把不详的蓝火苗拍他身上。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其实如果谢延秋想杀他 ,那么随时都能动手。 他突然没有那么生气了,只觉得一阵难过,低下头:“你们都欺负我。”再抬头,两行清泪。 谢延秋没想到把人弄哭了,收敛起笑容,道: “我……唉,还谁欺负你?” “所有人都欺负我。”孟萦坐在椅子上抹眼泪,“我去买东西,他们多算我钱还缺斤少两,我给人算命,他们都说不灵,不给我钱,我总是饿肚子……”他语无伦次,越说越激动,房间越来越香,谢延秋简直呼吸不了,忽然一下子抱住他,安慰:“别哭了 ,他们都是坏人。” “你也是坏人,要杀我。” “……”谢延秋心虚,“你让你哥哥们给你出气啊,他们在哪儿?” 他摇头:“从来就没有什么哥哥,自从他走了,只有我自己。” “谁?” “没谁,说了你又不认识。”他抽泣。 谢延秋叹气,其实一来这里他就已经猜到了,但心还是像针扎过,密密匝匝地疼。奇怪,他是猎人,不该对猎物有什么感觉才对,但事实就是,他为孟萦难过,真心难过,好像真的感觉到那种孤独,孤独到需要幻想出那些人事物,需要自欺欺人地架构出一个虚幻的幸福美满的家 。 他沉默了,也许真的该放了孟萦。 孟萦哭了好久,情绪得到宣泄,身体也放松下来,最后靠在谢延秋怀里睡着了。谢延秋把人放到床上,盖好被子,然后揉着饿瘪的肚子,也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