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混乱
那个炎热的夏天，他在小溪里踩着鹅卵石抓鱼，那是小孩子解暑的游戏。 他扑倒在浅溪里抓住一条鱼，被鱼尾甩出的水珠淋得睁不开眼。 小桥上外公笑着喊他，他扭头时，看到了外公身旁那个瓷娃娃一样的孩子。 像一个小小的雪人，白白净净，糯米团子一样鼓着腮帮子，他好像要被烈日烤化了，又好像很认生一样躲在外公身后。 七岁的他第一次见到那么好看的孩子。 他抱着扑腾的鱼跑到岸上，奔到外公身前时，那个孩子用乌黑的大眼睛望着他，那双眼睛里有水波，有星星。 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灼热的阳光，可这个像芝麻汤圆一样松软可爱的孩子真的要被烤化了。 从那天以后，他时常牵着孩子的小手在溪边漫步，他有时抬头乖巧地看着他，有事低着头一句话不说，可他从来不会放开方承宇的手，还总是像个受惊的兔子一样红着眼抱着方承宇的手臂，小心翼翼地躲到他身后。 在那些或炎热或严寒的日子里，方承宇抱着这个糯米团子，怕他化了，又怕他冻成冰。 他就是这样学会怎么做一个哥哥的。 方承宇醒来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喝水，他好渴，整个人都干涸了。 他从床被间挣扎起来时，看到了自己手心的创可贴，他突然伸手去摸自己后颈，他希望昨晚的一切都是梦，可后颈上的齿痕摸起来都很恐怖。 他的腺体肿起来了，里面充满了Alpha的信息素，方祁也的信息素，他浑身都被那种信息素侵占了。 他被自己的弟弟短暂标记了…… 他痛苦地捂住头，蜷缩起身子倒下去，可他又对这间屋子、这张床，有一种发自心底的厌恶和恐惧，他挣扎着下床，被拖在地上的被子绊倒，一低头就看到自己身上淫乱的痕迹，从他胸口延伸到小腹。 “唔……”他有一种无法抑制的心理厌恶，他既不想碰自己，又不能把这些痕迹消除，他觉得自己好脏，不是厌恶碰了他的人，而是他做了不可饶恕的事。 他把方祁也拉入了泥潭，他玷污了他和弟弟的关系…… 门猛地被撞开，一个人惊慌失措地跑进来，跪在地上抱住他。 “别碰我！”方承宇像受了惊吓的动物一样，竖起浑身锐刺抗拒着对方。 方祁也被他推开，迷茫地看着他，好像一堆勉强保持原貌的积木，颤了几下，就要这样倾塌，变成扭曲又残破的碎片了。 “哥哥……”他明明不想撒娇，却控制不住地露出要哭了的表情，跪在地上哽咽地唤着方承宇。 “对不起……哥哥……对不起……”他低下头，整张脸覆在阴影下，只有精致的锁骨上落了一层光。 可他还是忍不住去碰方承宇，他伸出手时，方承宇猛地把他的手拍开。 “别碰我……我很脏……” 这堆漂亮的积木是方承宇一块块拼起来的，现在方祁也就在他眼前崩溃了。 他恍惚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血丝，他脸色苍白，好像被阳光一照就要化成灰烬了。他痛苦地皱着眉，瞳仁骤缩着。 “对不起……” 方承宇突然看到一抹殷红，在方祁也指尖上，他满手都是血迹。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流血？！”他心口一疼，猛地拉住方祁也的手，发现他左手三个手指上都有划痕，很锋利，像是被刀切的，血污下还有些快褪尽的咬痕。 方祁也收回手，侧头时扯出一抹若无其事的笑，“不小心切到手了……哥哥别碰，很脏……” “你在说什么？”方承宇一把揪住他衣领，他那种痛苦的表情折磨得方承宇无法呼吸，“脏的是我……我发情了，把自己的亲弟弟卷了进来！” 这比一个人承受发情的折磨痛苦千万倍。 “我不配做你哥哥……” “哥哥不怪我吗？哥哥……不讨厌我吗？我对哥哥做了那种事……”方祁也后悔万分地捂住头，他手上全是血，他却不知道疼，只后悔得浑身颤抖。 “和我上了床，哥哥不在意吗？” “别说了！”方承宇真的想忘了那场噩梦，“那是意外……你不要放在心上，求你忘了吧……”他只能这样骗自己，骗他弟弟，只有这样，他才能逼自己不要迁怒方祁也。 方祁也抬起头，眼神空洞了一阵，然后他扯出一抹笑来，“可是我……” “求你了！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方承宇低着头，在心里默默恳求，求方祁也别再说了，尽管他知道那只是他自欺欺人，痴心妄想。 “嗯，好。”身前的少年应声时倾身靠近他，好像隔着一个坚硬的蛋壳，从裂开的小洞里望着里面蜷缩的动物一样，那么仔细，那么用力。 “哥哥说什么我都答应。” 他的声音从壳外传来，刺进来，不像阳光照进洞窟，而像潮水涌进深坑。 方承宇突然感觉自己是碎裂的壳里一个褪尽了防护的动物，而壳外那双眼睛的主人在思考怎么把脆弱的他取出来，是揉碎他，还是敲碎壳。 可当他对上那双眼睛时，却想起了那个在烈日下软绵绵的雪人。 他弟弟的眼睛真的很漂亮。 他好像真的忘了什么一样，他这种突然的转变甚至让方承宇怀疑昨晚的一切是不是真实的。 “哥哥饿了吧？” 他回过神来才发现方祁也离他很近，越来越近，对方想来抱他，他想躲，可他的反应和理智背道而驰。 他很顺从地靠到了方祁也怀里，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哥哥真听话……”方祁也抱住他，像抱着玩具一样揉着他头发。 方承宇感觉额头冷冷的触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 “方祁也……” “我抱哥哥去吃饭吧。”方祁也低头托着他脸颊，这种距离对他们来说明明很普通，方承宇却觉得太近了。 “不用……我不饿……”方承宇被他抱起来时觉得很冷，他身上只有一件衬衣，一颗纽扣都没有扣，下面什么也没穿。 “方祁也！” “啊……哥哥还没有洗漱。”方祁也低头对他笑了笑，抱着他朝卫生间走去。 方承宇挣扎着想下去，方祁也放手后他踉跄着站起来，后腰撞在盥洗台边沿。 “哥哥。”方祁也弯腰抵在台沿上，额前碎发垂到眼前，他的衬衣也没有扣扣子，一俯身就露出紧致的腹肌。 昨天晚上就是这个男人摆动着劲瘦的腰身撞击着他的身体。 方承宇突然浑身酥麻，后颈着了火一样，肌肤下的腺体突突直跳。 方祁也握着他下巴凑近时，他难耐地张开嘴，舌尖忍不住钻出来，像发烧一样吐着灼热的喘息。 “哥哥怎么了？”方祁也歪了歪头，眼尾碎发扫过长睫，在他眼里映着泼墨般浓重的阴影。 他被这个好看的男人抱了…… “哥哥？” 嘭的一下，方承宇惊醒了。他刚才竟然忘了这个人是他的弟弟，他刚才竟然疯狂地渴望这个人的侵犯。 他的信息素太紊乱了，让他都不太正常了。 “没事……”方承宇侧眸推开他，一瞬就平静了下来，用冷漠的声音说：“我自己来就好，你出去吧。” 对方没有动，一句话也没有说，方承宇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没有听到了。 “嗯。”头顶的人笑了笑，他转身推开门，很意外的没有纠缠。 “你手上的伤……”方承宇看着他淌血的指尖，担忧地皱了皱眉。 “没事，我会收拾好的。”他走出去时带上了门。 他一出去，就猛地抬起手，像个犯病的人一样不受控制地咬着拇指，食指和中指的伤口被扯动得血流如注，从他嘴角淌到下巴。 “啊……”他猛地回过神，一抹嘴角放下了手，他要在哥哥出来前收拾好…… 方承宇精神恍惚地抚着自己后颈转过身去，看到镜子时他心脏都骤停了。 他脸颊上有血痕，手指的痕迹十分可怖。 应该是方祁也刚才碰他时留下的，他竟然没有一丝感觉。 看着镜子，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感到了一丝恐惧，可能是因为那种陌生的诡异感吧。 他迅速地洗漱好，他不想在这里多待，还好身子很清爽，昨晚他昏过去后，方祁也应该帮他清理过了。 他打开衣柜，却发现衣架空荡荡的，除了一套睡衣，什么都没有，唯一的睡衣尺寸也不对，应该是方祁也的。 他只套上了上衣，然后拉开抽屉找内裤，却发现每个抽屉都是空的。 在各个地方翻找了半天以后他要撑着桌子才能站起来，他腰很痛，下身更不用说了，他甚至感觉那里肿起来了。 他疼得不能穿睡裤，衣料摩擦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反正上衣很长，就算坐着也不会露出什么，他索性就这样出去了，打算去问问方祁也把衣服收哪儿了。 他一到客厅就被人一把抱住，方祁也埋在他肩上沉声问道：“哥哥怎么这么慢？” “我找不到衣服……我的衣服去哪了？” “为什么一定要找？”方祁也抬起头，眯起眼睛握着他颈边头发摩挲，“哥哥又不用出门。” 方承宇有些无奈，“怎么可能一直不出门，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方祁也突然不动了，眼睛牢牢盯着他。 “可是就算不出门，也不能……” “哥哥这样就很好啊……”方祁也弯腰揽住他腰身，紧紧抱着他，“哥哥不喜欢吗？” “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方承宇被他抱得喘不过气，难受地推着他肩膀。 “哥哥的衣服拿去干洗了。”方祁也笑了笑，起身握住他的手朝餐桌走去。 他三个手指上都缠了绷带，缠得很紧，血止得很彻底。 “我做了水煮鱼。”他拉着方承宇坐下，在他耳边乖巧地说：“还是哥哥教我的。” “你从小就不会用刀……”方承宇有些心疼地看着他的手，“疼吗？” 方祁也侧头笑了笑，把碗碟放到他面前。 “我以为哥哥会很生气，会让我滚……”他皱着眉，声音有些抖，“我一晚上都没有睡着，在想怎么才能让哥哥不讨厌我……” 他侧头看着方承宇，笑得让人心疼。 方承宇确实心疼，可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方祁也的话让他想起了昨晚那个人是怎样咬着他后颈，残忍地侵犯他的。 “够了！我说了让你忘了！”他挥开碗筷，低头捂着耳朵。 “哥哥……对不起，对不起……”方祁也倾身抱住他，一边道歉一边抚着他后背。 方承宇觉得自己要崩溃了，他越来越混乱，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冷静下来以后，他推开方祁也，平静地说：“吃饭吧。”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两个人再也没有说话。 方承宇其实根本吃不下饭，他没动几下筷子就推开了碗，方祁也却小心翼翼地给他夹着菜。 “我不想吃了……” 一直低着头的方祁也轻轻抬眸看了他一眼，一瞬间他又有了一种脊背发凉的感觉，就像那天他在电梯里的时候一样。 “哥哥根本没有吃多少啊……明明是我为了赔罪做的……”他好像很委屈，又不肯表现出来。 “哥哥不想吃我做的饭吗？” “不是因为这个……”方承宇还没有解释完，对方就已经握着筷子夹了块鱼肉过来，滑腻腻的鱼肉贴在他唇上。 “我真的不想吃了……”他抬头看着方祁也，对方没有笑，他说话时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颤。 “嗯？”方祁也歪了歪头，把筷子又凑近几分。 方承宇只能张开嘴，任由对方把鱼肉喂进去，几乎要戳到他喉咙里。 “咳咳……”方承宇侧过头剧烈咳嗽着，一杯水推到他面前，对方修长的手指轻轻擦过他嘴角。 方承宇喝了口水，放下杯子时手都在颤。 “哥哥好乖……”方祁也笑着靠过来，指腹抚着他湿红的眼角。 “够了吧？……”方承宇有些恼怒地看着他，他很少会开这种过分的玩笑。 “嗯……”方祁也又像个大狗狗一样靠在他肩上，满足地说：“哥哥真的很温柔啊……” 方承宇本来已经缓过来了，可方祁也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浑身都僵住了。 “哥哥太温柔了……只让我忘了就好……如果我不小心让哥哥怀孕了怎么办？哥哥也会原谅我吗？” “你说什么？”方承宇一把推开他，看到他单纯迷茫的表情时，难受地侧过了头，“我不会原谅我自己的……别说这种不可能的话了。” “不可能……吗？” 电话铃声让方承宇一惊，他好像听到方祁也不高兴地啧了一声，回头时对方已经接了电话，很冷淡地回答着什么。 “我知道了，下次不要打给我。”他很快就挂了电话，推开椅子起身。 “你要出门吗？” 看到方祁也披上外套后拿起了挂在墙上的伞，方承宇疑惑地问了句：“外面下雨了？” “嗯。”方祁也迈着长腿走过来，靠在椅背上在哥哥身上撒娇，“我出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方承宇抬头看着窗帘，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听不到雨声啊……” 他现在才注意到方祁也的住处，墙壁和窗户隔音都很好。 方祁也关门时犹豫了一下，他回头看了一眼起身去拉窗帘的哥哥，对方没有一丝戒备。 哥哥喜欢看雨，可是不喜欢淋雨。 他没有锁门，反正家里只有一把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