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我翻箱倒柜,总算搭了套还称得上体面的衣服,站镜子前拾掇拾掇,把这两天熬出来的胡茬给剃了。这张脸看着确实有些惨淡,鼻梁上磕出来的肿块还没消,额头和颧骨上又添了新伤,还有嘴角这口子,陈虎那老王八蛋打的,现在结了薄薄一层痂,看着跟咯了血没擦干净嘴巴似的。 我吐了口气,走到门口穿好鞋准备出门,赶巧外卖送到了,那管家问我要不要吃了再走? “不了。”我把袋子搁在了鞋架上,没心思吃东西,更不想耽误时间。 走出小区,一眼就看到了停在路边树荫底下的黑色宾利。管家给我打开后车门,没想到大小姐也坐在里头,依旧是那抹冷艳的红唇。 她抬眼看我,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不痛不痒地关照了句:“来了。” 我有些措手不及,僵着脸和她打了声招呼。 从山城开车到邕都,最快也要两个多小时。俩小时说长不长,只怕会特别难熬。 这豪车也没想象中那么宽敞舒服,车里算上司机共四个人,我缩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出,就像坐上押运车去坐牢一样,浑身不自在。 我望着窗外,听车里广播说午后的山城会有一场大雨,只是单看眼前这景象,烈日当空,风轻云淡,哪是有雨的迹象。 “……我本来不想亲自来,但有些事情还是得当面说清楚才好。”齐瑗开门见山,脸上冷冰冰的,语气倒是挺平静。 “齐冀因为你没接他电话和我闹了一晚上,我还从来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或许他心里有你,但也只是暂时的,你们不可能有结果,这事别说我不同意,他哥哥,我父母也肯定不会同意。说不定等他病好了,连你是谁都忘了,所以别报什么希望。” 我不自觉低下头,烦躁地抠了抠手心。 “今晚我就带齐冀飞去国外,你要是真为他好,就趁这个机会结束掉这段可笑的感情,别再纠缠他。” “就算不为齐冀,你也为自己和家人想想,你母亲不容易,她大概也不希望看到自己儿子和男人纠缠不清。” 大小姐真端得一副好姿态,拢共没几句话竟然说得我抬不起头来。 我真是气不过,以至于话不过脑子直接说了出来:“你要是不想让他和我在一块直接带他走不就得了,为什么还要我去和他说那些?我知道你瞧不上我,我也知道自己配不上他,我就从来没把自己当回事,他想跟我处,真心也好,玩玩也罢,我都乐意,今天他要想和我分,我立马走人,用不着你们费劲对付我。齐冀有时候是挺任性,可你不至于为了这点破事这么逼他吧?你们齐家人难道一个个都这么自私?还有别拿我妈说事,她没你想得那么脆弱。” 我有些控制不住情绪,脸红脖子粗的越说越激动。这么些年,哪回遇到事情不都是打碎牙往肚里吞,可我今天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想起这些天,他妈的就没一件好事,窝窝囊囊,谁都能往我身上踩一脚,连齐冀……连他都从来没有为我考虑过。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我转头看向窗外,其实什么也看不进去,脑子里面早就糊成了一团。 车子里面出奇的安静,我绷着牙,不知不觉就把指头抠破了皮。 齐瑗开了点车窗,热风从窗缝里灌进来,吹着我额头上的冷汗。 “知道齐冀为什么会有人格障碍吗?” 她突然问了这样一句话,语气依旧平淡,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我说了什么。 “他小时候被人绑架过,对方也就你这样,三十来岁,样貌还算周正。” 我皱起眉头,不明白齐瑗为什么要刻意强调后半句,但更多还是诧异。 “那件事给他留下的心理创伤可能永远都没办法治愈,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喜欢你这个年纪的男人。或许都不能算作是喜欢,只能说是后遗症。” 她说得很隐晦,但我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那次绑架并不只是绑架。 “半年前齐冀因为感情问题和朋友起了争执,他直接就把人打进了医院。我带他去看了心理医生,这才诊断出来是边缘性人格障碍,医生说这病和他小时候遭遇的那次意外有很大关系。” “齐冀一直接受不了这件事,为了能让他心情好点,我答应他只要他乖乖吃药,我不会干涉他的任何事情。可他是怎么做的?趁我出差没人管着把药全给倒了,换了手机到处鬼混一个多月不回家,唯一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还是威胁我不要去找你。” 齐瑗说着看了我一眼,我心头猛地跳了一下。 余光里她似乎在打量我,然后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叹了口气说:“这件事很大一部分责任在我,我会处理好一切包括对你的补偿,前提是你要让他死心。我相信他很快就会忘掉你,他还小,很容易把冲动当成真感情。等他到了你我这个年纪,自然就会明白你也只不过是他少年时代掉过的一滴眼泪而已,根本不值得一提。当然你也可以拒绝,但下一次找上你的齐家人可就不会像我这样心平气和了。” 齐瑗把话说到这份上,哪还有我选择的余地,在她眼里我和那绑匪就是一路人,她宁可不顾宝贝弟弟伤心难过,也要把我从他身边赶走。 我看得出来大小姐对我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本来对付我这样毫无出身背景的,她有的是手段和办法,现在却不把事情做绝,完全是为了齐冀。她想尽快把我处理掉,又不想姐弟关系因为一个外人生出嫌隙,那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我去亲手结束掉这段感情。 我想了又想,或许这样对谁都好,我甚至还能拿到一笔钱。之前我总惦记这钱,想着就当是嫖资那也是我应得的,可现在真要拿到手了又觉得挺可笑的,电视剧都拍烂了的桥段,竟然会发生在我一个大老爷们身上,就他妈离谱。 其实齐瑗也就表面客气,她那些话仔细琢磨起来让人很不是滋味。她心里肯定特瞧不起我,三十好几的人了还和十七岁小孩一样幼稚,满脑子狗屁爱情。我也瞧不起自个儿,跟个傻逼似的,和人家上了几回床就要死要活的,还妄想和他能有个将来。我从来都清楚自己和齐冀的差距,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不光是年龄和性别的障碍,还有家庭和出身,可我有时候就是控制不住去想,想那些不可能的事情。人25天就能养成一个习惯,我想了整整一个月,就真把自己给骗了。 我现在脑子很清醒,齐冀的将来或许什么都有,唯独没有我,也不可能有我,我只是他头脑混乱时碰巧对上眼的无名之辈,上不了台面,也完全比不上他那些光鲜亮丽的情人。齐瑗说得没错,一个蜗居在小县城里的老男人对于齐冀来说,可能就是个被丢进杂物间的玩具,不论当初有多爱不释手,一旦忘了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我不想再追究齐冀对我的感情了,没意义,到头来或许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我只希望他好好的,好好治病,好好长大,比什么都重要。 我也不应该对齐瑗说那种话,毕竟他们才是一家人,齐冀的事轮不到我说什么,我也没有立场去指责谁。 齐瑗见我半天不表态,就说了句:“你仔细考虑考虑。” 我沉默地看着窗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齐瑗又说道:“你脸上的伤看着挺严重,齐冀肯定会注意到,到时候也请你不要和他多说什么,以免他担心。” “……我知道了。” 车子早就离开了山城,外边正在下雨。 我看着车窗上的水痕,心里头刀割似的疼。突然想抽烟了,我抵着虎口连着咳了几声,下意识伸手去摸裤兜,隔着口袋轻轻捏了下里边的软烟盒,又收回了手。 过了很久,我突然想,我要是个女人就好了,这会儿肚子里肯定揣着齐冀的崽,才几周大,谁都发现不了,我偷偷把她生下来,一定得是女儿,都说女儿随爸,她要是长得像齐冀那得多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