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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抬捌

    参抬捌

    听说这群武将一直倚老卖老,最後裴梦瑶用上军法,斩杀了几名大将,才把他们治得妥妥贴贴。

    虽然裴梦瑶用兵如神,足以扭转乾坤,一路势如破竹,但由於在阵前斩杀大将,因此指挥兵力方面难免有所不足,所以裴梦瑶调派了平日保护自己的亲兵暂时充当指挥,自己的保护反而薄弱了不少,才会被流矢刺中,坠马受伤。

    漱玉这才明了,当裴梦瑶在战报和家书上说一切很好时,其实他是面对着四面楚歌的境况,但他还是把圣上交托的任务完美地完成了—纵使代价是数之不清的新伤和他的一根手指。

    暄风迟日春光闹,蝶散莺啼尚数枝,昼永暖翻红杏雨,小廊回合曲栏斜,绿杨花扑一溪烟。

    裴梦瑶难得来到水镜阁看望漱玉,二人在午膳後便坐在黑漆嵌螺钿花鸟山石纹三屏榻上赏花闲聊。?

    偏偏漱玉却是心事重重,他自是关心外面的情况,也想要问起在战场上到底发生什麽事,可是他明白裴梦瑶来到这里是为了放松休息,不欲提起那些正经事,只好挑些无关痛痒的小事聊着。?

    裴梦瑶倒是一直巧笑倩兮,看不出丝毫困扰,漱玉却留意到裴梦瑶不时摆动指套,动作不太自然,但他始终不敢开口问起裴梦瑶的断指。

    八扇灯笼框卡子花纹碧纱橱後的银橐珊瑚低映春光荏苒,麝煤烟喷黄金兽,裴梦瑶一边把玩着漱玉的纯银佛手石榴蝴蝶纹步摇钗上垂落的银链,一边微笑道:「王妃有话不妨直说吧。」

    漱玉再三犹豫斟酌,他明知王府的森严规则,但还是冒着抗旨的风险,大着胆子道:「妾身……听到一些传言。」

    裴梦瑶美眸半合,娇多犹自未惺忪,没有开口说话,应该是准了漱玉说下去。

    「殿下……本来是不必受伤的,是因为那些老将不听从殿下的指挥,殿下以军法镇压了他们,导致群龙无首,殿下才会在攻城时因为保护不足而……」

    漱玉紧咬下唇,抱着裴梦瑶的腰身,绿云满压蝤蛴领,凤低蝉薄愁双蛾,他实在不忍说下去。

    晴碧烟滋重叠山,花影低徊帘幕卷,映落在裴梦瑶的脸容上,他秀眉轻挑,说道:「遂事不谏,既往不咎,孤已经按照军法处置了不服从军令的人,现在再次追究责任也是无补於事,最重要的是尽快适应这个伤口。」

    虽然裴梦瑶能够大大方方地提起自己的断指,完全没有忌讳,然而漱玉可以淡忘那些加诸自己身上的侮辱,但对於裴梦瑶受到的伤害,漱玉总是耿耿於怀。?

    看着漱玉的眉峰攅翠,裴梦瑶握着漱玉的手,佻皮地笑道:「还是,王妃嫌弃孤是残废了?」

    「残废」这两字实在太刺耳,漱玉忙道:「殿下当然不是残废。」

    「那麽为什麽王妃刚才一直在看着孤的指套?」

    被裴梦瑶当面说破,漱玉不免有点窘逼,他不想裴梦瑶误解自己的想法,唯有坦白地道:「妾身见殿下的手指一直在摆动,最近春雨绵绵,殿下却要常常戴着指套,是因为伤疤老是闷在皮革里,所以很不舒服吗?」

    裴梦瑶举起左手,他的指套造得极为精致,其轮廓和形状跟真正的食指很相似,但不难看到指套边缘的皮肤是有点发红了,他苦笑道:「王妃果然细心,孤的确是有点不适。」

    漱玉向茶茶嘱咐几句,茶茶离开暖阁,很快就捧着一个白玉雕荷叶方盒回来,他把玉盒奉给漱玉後便退下了。

    「这药膏名唤琼花膏,妾身担心殿下会不适,特地请太医把有助於类似伤口的药膏送来王府。」?

    漱玉打开玉盒,取出一个蟠龙纹白玉瓶。

    当年漱玉还在蕊珠阁时,他时常被客人蹂躏得遍体鳞伤,但受了伤还是要日以继夜地接客,所以他只能在伤口紧紧地缠上白布。若是那几天格外潮湿,被闷在白布里的伤口会极为痕痒疼痛,因而他推想裴梦瑶说不定会有同样的情况。

    虽然圣上赐了不少补养身体的药材予裴梦瑶,可是圣上未必想到这些细微之处,漱玉又是知道裴梦瑶最近疲於奔走,对这些小病小痛想必是置之不理,不会找太医帮忙,若是到时候伤口复发,那就是得不偿失了。

    裴梦瑶含笑道:「谢谢王妃的体贴,那孤就却之不恭了。」

    他正要接过那个白玉瓶,漱玉却羞敛细蛾,绣衫斜掩,纤手匀红脸,轻声道:「请殿下赏赐妾身一个恩典……让妾身为殿下上药。」

    裴梦瑶似乎有点诧异,过了一阵子,他才微微点头。

    风帘燕舞莺啼柳,锦箨参差朱栏曲,漱玉螓首低垂,金钗斜坠,轻柔地捧起裴梦瑶的手腕,他明显感到裴梦瑶的手腕动了动,似乎有点抗拒。

    裴梦瑶长得如斯美貌,漱玉知道他向来注重仪表,必定不太喜欢在其他人面前脱下指套,露出那个丑陋的伤疤。

    就算漱玉早已看过一遍,裴梦瑶未必想要让漱玉再看一遍。

    心念及此,漱玉抬头看着裴梦瑶,直到肯定裴梦瑶没有拒绝的意思後,漱玉方才小心翼翼地脱下裴梦瑶的指套。

    正如漱玉所料,裴梦瑶的伤疤已经红肿脱皮,边缘留下一圈深深的皮革压痕,显得那光秃秃的凹处更是难看。若裴梦瑶再是置之不理,恐怕伤疤很快就会发炎溃烂。

    「请殿下早午晚也要涂抹琼花膏,就寝和沐浴前一定要脱下指套,免得伤口继续恶化。要是真的很疼痛,那还是先不要佩戴指套了。」

    池塘暖碧浸晴晖,蒙蒙柳絮轻飞,漱玉两颦浅含怨,他实在在意裴梦瑶的伤疤,不免多叮咛了几句。

    裴梦瑶亲了亲漱玉的额头,笑道:「孤谨遵祈妃娘娘的懿旨。」

    被裴梦瑶拿着寻开心,漱玉不禁薄发娇嗔,但他看着那个伤疤,实在气不起来。

    忽地,漱玉轻轻地吻着那个伤疤,这个动作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做出来。

    他的唇瓣无比清晰地感到伤疤的凹凸不平,甚至感到裴梦瑶的伤疤因为自己的吻而微微颤动。

    在那一刻,漱玉感到跟裴梦瑶是前所未有的接近,甚至比起鱼水之欢更要接近,因为自己接触到裴梦瑶最脆弱,最不为人知的部份。

    就算是白璧微暇,裴梦瑶依然是漱玉心里的随珠和璧,天下无双。

    凌乱杨花扑绣帘,鱼纵新漪,梅繁断岸,酴醾压架清香散,漱玉仰头看着裴梦瑶,裴梦瑶也在凝视着他,深邃的墨眸彷佛藏着千言万语,却是欲语还休,什麽也没有说出来。

    突然,裴梦瑶笑了笑,他的笑容极为温柔,当中却带着一丝无奈怜惜。他的左手抚摸着漱玉的脸颊,粗糙的伤疤擦过漱玉的肌肤。

    漱玉以乾净的丝帕裹着指尖,然後拈了雪白的琼花膏,细细地涂满裴梦瑶的伤疤,他问道:「殿下的感觉怎麽样?」

    裴梦瑶好像是松了口气,叹道:「感觉很清凉,总算没那麽疼痛了。」

    淡烟轻雾锁妆楼,翠帏闲掩舞双鸾,漱玉柔顺地依靠着裴梦瑶的肩膀,凤髻斜插锤揲錾刻竹叶纹桥梁钗,鬟薄不胜花,秀眉沁绿,媚柳轻窣黄金缕,粉融香雪透轻纱,他如同一头被剪去所有爪子的奶猫,不再需要任何谋生的本事,只需要被主人疼着宠着就可以了。

    漱玉合上眼眸,聆听着花底雨乾莺细啭,漏传银箭,回想起去年春天的深闺凄怨,使他更是珍惜当下。

    此时,漱玉蓦然想起一件趣事,他拉响摇铃把茶茶唤来,低声吩咐几句。

    茶茶层层吩咐下去,不消片刻,一个小阍寺便捧着一个黄杨木雕喜鹊绕梅托盘回来,他把托盘上的器物一一放在象牙镶珊瑚圆几上。?

    待茶茶和那个小阍寺告退之後,漱玉再次软软地靠在裴梦瑶的怀中,任由鸾凤罗裙香窣地。海棠红秋云罗霞帔滑落到漱玉的手肘上,露出大半香肩酥胸,环在臂弯的白玉臂钗玉色温润,映得肌肤宛如杏花含露团香雪。

    裴梦瑶摩挲着漱玉的粉肩,似乎对此爱不释手,漱玉娇滴滴地笑道:「殿下猜猜,这是什麽东西?」?

    只见牙几上放着一双荷叶壶,左边的壶盖上系着一根红穗,还有一双玉箸丶两双芝耳茶碗和一只莲叶碟。诸多器物全是以粉色芙蓉玉雕成,碟子上放着数十朵深粉红的樱花,花瓣看起来像是被水浸泡过,上面沾着不少雪白的盐粒。

    裴梦瑶环紧漱玉的纤腰,笑道:「孤的好王妃又想到什麽鬼点子?」

    漱玉也不卖关子,他微笑道:「前几天妾身看见暖阁後的八重樱开了,便亲自摘下樱花,制成盐渍樱花。」?

    「亲自摘樱花?」裴梦瑶挑起漱玉的下颔,蹙眉道:「这些粗活,下次叫茶茶替你做就可以了。」?

    漱玉煞有介事地道:「茶茶没有做过盐渍樱花,不知道哪些樱花最适合用作材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