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陆
伍拾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大部分人的天性也是被异性吸引,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所以漱玉失宠的速度是那麽快,而且永无再度得到君王的青睐之日。 漱玉勉强按下苦楚,温顺地回答道:「启禀陛下,现在是春天,所以臣妾特地……命掌衣大人在衣服上绣梨花。」? 裴梦瑶颦黛含犀,叹道:「梨音同离,那可是不祥之物,以後你别穿这衣服了,朕命尚服局再给你送些更漂亮的绸缎。」 漱玉熟练地藏起眼底的失落,他再次跪在裴梦瑶面前,磕头请罪道:「请陛下饶恕臣妾殿前失仪,容许臣妾换过一身衣服。」 「快点去吧。」 裴梦瑶摆了摆手,漱玉领着茶茶走到十二扇黄花梨福禄寿纹屏风後,很快便换过一身竹绿弹墨宝装莲花罗裙出来,六幅罗裾窣地,微行曳碧波。 彼时裴梦瑶已经坐在满雕缠莲纹罗汉榻上,柳条到地莺声滑,鸳鸯睡稳清沟阔,交枝红杏笼烟泣,他屏退了所有宫人,正慢悠悠地喝着梵净翠峯。 茶茶也退下之後,裴梦瑶看着漱玉的衣着,微笑点头道:「这衣服漂亮多了。」 虽然裴梦瑶的脸色总算放晴,但漱玉依然不敢松懈,只小心翼翼地道:「陛下……不是一向对这些民间迷信一笑置之吗?」 裴梦瑶倒是认真地思索了一阵子,才道:「朕本来也不在意这些的,但刚才一看到你……穿着那裙子,心里不知怎地很不舒服。」 漱玉顺从地道:「臣妾待会就命人剪了那裙子吧。」 裴梦瑶稍稍点头,因为他一直没有开口赐座,所以漱玉只能站在裴梦瑶的面前,他微微弯下身体,极为恭谨地道:「请问陛下因何事驾临望舒殿?」 「朕听说岑凝华求见你的事。」裴梦瑶摩挲着曜变天目茶碗,系在指套上的银指环闪烁着微光。 漱玉整鬟时见纤琼,眉间画得山两点,翠钿贴靥轻如笑,说道:「岑凝华只是问了些小事而已,不劳陛下操心。」 他知道裴梦瑶的眼线无处不在,得悉此事也不足为奇。 裴梦瑶却是微微一笑道:「以下犯上,漏泄禁中语,皆是有违宫规的大罪,朕已经罚了岑凝华和那几个煽风点火的嫔御三个月的俸禄,禁闭一个月,抄写二十遍,好好反思己过。」 漱玉捏着象牙丝编织菊蝶图画珐琅柄宫扇的扇柄,愁颦远山眉,忧心忡忡地道:「岑凝华毕竟有孕在身……」 「贵妃就是心软。」裴梦瑶明眸翦水,宛如细雨桃花,他笑道:「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如果每个嫔御也恃着有孕横行霸道,後宫岂不是要大乱了?能够诞下皇嗣是岑凝华的荣幸,朕也不会只有她一个嫔御诞下皇嗣,她应该弄清楚自己的位置。」 裴梦瑶笑语盈盈,却似乎意有所指,漱玉不好再说,唯有福身道:「臣妾平庸无能,一切但凭陛下作主。」 「这些是後宫的事宜,本该由你这贵妃作出惩处,而不是由朕插手。官大一级压死人,更别说你可是地位最高的贵妃娘娘,她们就是些不入流的嫔御罢了。」裴梦瑶的唇角轻翘,说道:「你下次可不能给小姑娘蹬鼻子上脸了。」? 漱玉忙跪下来道:「臣妾恭聆圣训。」? 花萼楼前春正浓,香飘金殿篆烟清,漱玉久久没有听到裴梦瑶回答,心里正是七上八下,裴梦瑶忽然问道:「贵妃,你是怎麽想的?」 「臣妾愚钝,请陛下赐教。」 裴梦瑶玉手支颐,饶有趣味地看着漱玉,问道:「你可想过抚养朕的皇子帝姬?」 漱玉的内心凉飕飕的,脸上血色尽褪,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忍着汹涌而出的泪意。他不断地磕着头,磕得额头也快要出血了,哽咽着道:「臣妾自知出身低贱,昏聩无知,不敢妄想抚养皇嗣,请陛下明察。」 玉鈎双语燕,宝甃杨花转,裴梦瑶转过头去,隔帘凝望映竹摇风,过了一阵子才淡淡地道:「起来吧。」 漱玉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双手紧紧地抓着团扇,但他跪得太久,又是被吓坏了,双腿也在发软,整个人几乎向前倒去,幸好及时扶着铁梨木月牙桌的边缘,才没有冒犯了裴梦瑶。 裴梦瑶回头看着漱玉,笑道:「贵妃怎麽吓成这样子了?」 漱玉尽力平复心情,低声道:「臣……臣妾惶恐。」 裴梦瑶看着茶碗里的倒影,颇有感叹地道:「宫里只有先帝留下的三个小帝姬,她们幼年失牯,着实可怜,若能够多些玩伴也是好的。」 因为太后决定在帝陵附近的庵堂落发修行,所以她把三个小帝姬送回宫里,养在太妃膝下。 象牙团扇对纤絺,扑蕊添黄子,呵花满翠鬟,漱玉勉强地微笑道:「陛下春秋鼎盛,以後一定会子孙满堂,尽享天伦之乐。」 裴梦瑶抬眸看着漱玉半晌,美眸轻漾碧涟,他依然没有给漱玉赐坐,只是慢慢地喝了一口茶,说道:「过几天封贺兰氏为后的旨意会正式下来,你作为现在的後宫之主也要领旨。」 漱玉心中一紧,他垂下眼帘,行礼道:「臣妾谨遵圣旨。」 他总算明白裴梦瑶为何突然摆驾望舒殿。 处置岑凝华等人不必劳烦裴梦瑶的大驾,他此行原来只是为了贺兰氏,一是免得那一纸封后圣旨来得太突然,二是借岑凝华以下犯上一事敲打漱玉,免得漱玉恃着曾经身为瓕王正妃而闹出什麽事。? 之前漱玉曾经吩咐茶茶打探贺兰氏的消息,但如此千金自是从小养在深闺无人识,所以也打探不出一个究竟。 裴梦瑶站起来,漱玉知道他无意久留,刚要恭送裴梦瑶离开望舒殿时,裴梦瑶却突然停步,定定地看着墙上那幅临摹的眠云花卉图,画作的左下角是漱玉的私印,正是最近漱玉从聂司簿那里学来的。 「贵妃的丹青进步了不少,你对聂司簿可还满意?」 裴梦瑶的话来得突兀,语气噙着一丝笑意。 漱玉一时摸不清裴梦瑶在开玩笑还是有什麽言下之意,便跟着裴梦瑶的话头,柔顺地点头道:「聂大人博学多才,使臣妾获益良多,臣妾谢谢陛下的旨意。」 裴梦瑶回头看漱玉,挑起淡如暮烟的秀眉,佯嗔道:「难道聂司簿比朕还要厉害?」 漱玉拘谨地低头道:「陛下自是才高八斗,但陛下日理万机,臣妾当然不能惊动陛下的圣驾。」 忽地,裴梦瑶回身牵着漱玉走到罗汉榻前,二人一同坐下来。 万树香飘水麝风,蒙蒙柳絮舞晴空,漱玉还没有反应过来,裴梦瑶已经凑到漱玉的面前,他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道:「贵妃好香—是吃了什麽蜜饯吗?」 漱玉有点慌张,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掩笑轻抬袖,说道:「陛下好灵敏的鼻子,臣妾刚刚吃了一点金丝蜜枣。」 裴梦瑶讶然道:「贵妃不是一向不喜欢甜食吗?」 脉脉青山两眉秀,喜入秋波娇欲溜,漱玉腻声道:「就算不喜欢甜食,臣妾偶尔也会嘴馋啊。」? 最近漱玉服用的紫云汤里添了姑墨国的药材,药性比以往更要强烈,足以完全压抑漱玉的发育,但味道也极为苦涩难闻,饶是漱玉打从小时候就喝惯了奇奇怪怪的药,还是要捏着鼻子才能够把整碗紫云汤生生地灌下去,因此漱玉在迎驾之前特意吃了不少金丝蜜枣,掩盖嘴里的味道。 幸好裴梦瑶没有问下去,他一手握着漱玉的手,另一手拉响了摇铃,茶茶立刻进来行礼。 裴梦瑶收起笑容,缓缓地道:「你在宫里当差那麽多年,理应很熟悉宫规,以後别让闲杂人等冲撞了你家娘娘。」 茶茶自是马上磕头请罪。 裴梦瑶瞧了漱玉一眼,漱玉会过意来,只好向茶茶道:「这次……罚抄官规十遍,当作是小惩大戒,下不为例。」 茶茶连忙向裴梦瑶和漱玉谢恩,漱玉不时偷偷看着还跪在地上的茶茶,眼神里全是不忍。 裴梦瑶无奈地叹了口气,摇头道:「罢了,你的性子实在不适合掌管那麽多人。」 「请陛下恕罪,臣……臣妾一定会努力的……」 稍微放下的心又高高地提起来,漱玉正要下跪谢罪,裴梦瑶却揽着他的肩膀,柔声道:「朕不是在怪责贵妃。」 高卷翠帘横数扇,疏影染上窗栊,御柳如丝映九重,漱玉岫敛愁蛾,怏怏不乐地道:「臣妾尸位素餐,没有克尽己责,使後宫人心惶惶,也惊扰了陛下的圣驾,当然是臣妾的不对。」 裴梦瑶刮了刮漱玉的脸颊,动作是久违的亲昵,他笑道:「嫣贵妃只要一直那麽温柔就很好了。」 玉凤雕钗袅欲飞,漱玉仰头痴痴地看着裴梦瑶,新妆粉花宫额,远山碧浅蘸秋水,艳粉红脂映宝钿,过了半晌他才轻轻地道:「臣妾??谢谢陛下。」 裴梦瑶松开漱玉,他向茶茶吩咐道:「朕要看看嫣贵妃的字学得怎麽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