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乱麻
午时刚过,乔淮一人去了段晔房内。 段晔没用午饭,面纱厚厚地覆在脸上,遮着大半疤痕,见乔淮进来也不惊讶,俯身行礼。 “拜见少爷。” 段晔跪着,乔淮也不叫起,接过下人奉的茶,欲品一口,又想到什么似的重重放下,“你可要解释? ” “是。”段晔面不改色,“昨日之事我并不知情。” “你不知?”乔淮观察着段晔神情,猜测这话的可信度。 起初他认为段晔刻意为之,毕竟当时他已神智不清,只记得段晔做了些勾引的动作,他倒也疑惑了一瞬,堂堂男子怎甘心做此等卑劣之事。 现在想来,若真是旁人所为,药在酒中,段晔怕也是着了道。 知乔淮有疑,段晔没过多辩解,只继续说到:“昨夜事有蹊跷。” 顿了顿,话锋一转,又道,“有旁的鬼在,只怕您也睡不安稳。” 段晔不奢求乔淮信他,他也只想把该说的说完,至于乔淮怎样做,他倒不在意,两人现在可谓一根绳上的蚂蚱,有人想对他不利势必要牵扯到乔淮,到时究竟谁损失更大也未可知。 乔淮眯了眯眼,听懂了他的隐含义,若真在两方都未察觉下动的手脚,确是得好好重视。 段晔抬起头,看向乔淮,抛了个引子:“昨日的事,八成是王妃所为,至于药,定下在我进屋之前。” 他来之前,酒器只经过乔府人之手,乔管家是个办事妥帖的,要入口的酒菜他定不会用现雇的短工。 为此乔淮特意问过管家,据他言,在主屋中收拾的人大半是家生子,个别几个是签了卖身契又在乔府多年的老人,如果是他们中间有鬼,一时糊涂被收买了倒好查,怕只怕是藏了多年的细作。 想到这乔淮不禁苦笑,区区四品小官,平日就担心卷入争斗,向来低调行事,竟还招了哪家注意不成? “执笔一直在我近旁伺候,观砚、伺墨守在门口,直到你来。我问了观砚,他说是有人传话说前头人手不够要他们帮忙,他们不好推辞便去了,确实忙到夜半才归。” “这么容易被叫走?”即是长伴左右,必然不会轻易离开,故乔淮询问,又听他提到三人,又问,“还有一人在哪?” 段晔答道:“执笔随喜娘们一同退下,之后便出了府处理事务,是我一早吩咐过的,因事繁没来及告诉观砚二人,执笔行事妥帖,他们不知他离开便少了戒心。” 乔淮想到他进门时确有一人在段晔身旁伺候,倒没细看,只是看得出武功不错,或许便是所说的执笔。 这番解释倒也说的过去,乔淮没追问执笔去做什么,想来也问不出实话。段晔的私事他无意探听,只是这件事若所言非虚,那可真要好好翻一翻自家后院了。 说完这些,段晔双腿已跪的麻木,这几个时辰里发生的事比他前二十年受得罪都多。 在王府就算再不受宠也没人敢虐待他,只是受些冷言冷语罢了。 可到了这,且不说他因守新婚规矩,从昨天一早到现在只用了半碗粥的胃在隐隐作痛。便是昨夜被情事蹂躏半宿的身子,还有清早受的那一脚和脖子上未消的指痕,无一不在叫嚣着疼痛。 而他的“夫君”,不仅未曾询问半句,更让他在还泛着春寒的日子跪在地上当成个罪犯审问。 心口堵着一团郁气,有屈辱,有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但他能做的只有尽可能让乔淮相信他的无辜,抓出身边内鬼,自此各不相干。 乔淮没注意眼前人的神色,默默盘算着之后的打算,婚前他只觉得两人不会牵扯,不曾探查过段晔底细,如今倒要叫楚褚细细调查一番。 可楚褚那又该怎么解释啊!乔淮又觉得脑袋发胀,早知道成个亲扯出这么多事,他还不如和楚褚私奔了。 “这几日你便在房里养伤,我会派人去王府送信,说你身子不顺无法回门。敬茶请安也不必了。”临走也未言明是信是不信,只是仍没解了段晔的禁足。 自乔淮进屋就未正眼瞧过段晔,昨晚把人折腾成那样,连句关心的话都不屑说,好歹是明媒正娶来的夫郎,却刚进门就受了罚。 段晔跪坐在地上,苦笑一声,段晔啊段晔,你在期待什么,早就该认清现实,这副面孔、这般名声,哪有人会在乎你? 那日两人交谈后,乔淮便着手开始调查段晔和乔府众人,楚褚则查了瑞王。这一查乔淮可乐了,什么时候他成个香饽饽了,竟然哪方势力都插了钉子在。 “你早知道他们的存在吧。”凭楚褚的能力和信息网络,不可能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果然,楚褚点头,道:“自你入朝开始,乔府便陆续被人安了眼线。” 楚褚自是清楚,并暗中将那些个什么丞相、将军的人手都处理掉,剩下几个皇子的人查不出全部不好动手。所幸都是些粗使仆役,不会有机会近乔淮身。 乔淮汗颜,枉费这宅子叫“乔府”,自己竟浑然不觉府中暗涌,若无楚褚,还不知要被害过几回。 当然,也是信任楚褚,乔淮才敢如此大意。 “昨夜,你安排在我身边的人…”楚褚护着乔淮,给他拨了几个暗卫跟着,若说下药时不易察觉是情有可原,但踹门那么大动静不可能不来看看。 “…你不是说不喜欢有人跟着?”楚褚想起这事就万分懊恼,现在听乔淮的问话更是生气,“现在反倒怪起我了?” 因乔淮抱怨过不适应暗卫跟着,感觉干什么事都有人盯着怪别扭的,楚褚便撤了人,只让他们在外保护,并不近身,原想着有他在,自是可护乔淮周全。 此次离开前还嘱咐了他们多加防卫,可总不能真派人盯着乔淮洞房花烛吧! “不不不,没那意思没那意思。”乔淮连忙否认,他实在忘了自己随口一说的话,又不知楚褚撤了人,想着事有蹊跷才提了一嘴。 楚褚没理他那茬,微微倾身,沉声道:“乔淮,我想有些事,我们是逃不掉了。” 乔淮一听,也不由正了脸色,当年走仕途,本以为能安心做个官,做好本职即可。入了官场才明白政治的诡谲。 当今皇帝年过半百,体力日益不支,入冬后更是时常抱恙。太子未立,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各执一方势力,争那一个位子。 乔淮不想掺和这些事情,与朝堂清流一伍,看上去谁的橄榄枝也不接。 “段晔我还没有调查清楚,但是瑞王府似乎和三皇子有牵扯。”楚褚道。 三皇子段琅,宠妃刘贵妃之子,舅舅是战功赫赫的护国将军,皇帝对他颇为宠爱,加之身后母族势强,不少人都认为他希望较大。 “瑞王府……”乔淮皱眉,这瑞王爷抽什么风,好好的逍遥王爷不做,去管他们夺嫡之事 楚褚知乔淮内心所想,起初他也觉得瑞王不智,而调查后才发现事情似乎不是他们猜测的那样。冷笑一声道:“哼,只怕这瑞王府要改名叫瑞王妃府了。” “怎讲?”乔淮诧异,深宅妇人何时有这等能力? “王爷不问俗事,一味饮酒取乐,王妃得母家帮衬自然能把持整个王府,不然段晔也轮不到你享受。”说到这,似笑非笑的瞥了乔淮一眼,见他面色一窘,继续道:“不过她竟敢插手政事,胆子够大。” “嗯…”乔淮沉吟:“可即使如此,她也没必要折损个钉子给我下春药吧?”如果真是这样,乔淮可就要怀疑她的脑子是不是进什么不明液体了。 楚褚却摇头:“药掉包了,她下的毒。” “什么!合着他家争权,拉我陪葬?”乔淮气急,若段晔在他家中毒身亡,且不论他的天家血脉,单是谋害嫡妻这一条就够他喝一壶,何况毒在酒中,只怕他和段晔要做那双飞的蝴蝶了。 楚褚眼神暗了暗,他倒是早就摸清了瑞王府的内的糟烂事,只怪一时大意,未曾料到这王妃竟有胆投毒,若不是…只怕他见到的会是乔淮的尸体。 乔淮安抚性的把人搂进怀里,他知晓楚褚口硬心软,方才看似埋怨实则已自责万分。 二人久久相拥,不忍破坏这片刻安宁,分离半月,再见竟是那副场景,不及互诉衷肠竟查得此等恶事。今后,只怕少不得胆战心惊。 突然乔淮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问到:“怎的那日便回了?” 不怪乔淮多想,楚褚离开时曾说不愿见段晔,那必定要等一切妥当才会现身,新婚第二日匆匆而来倒显得蹊跷。 “你觉得,是谁换的药?”楚褚不答,反问乔淮。 说起来楚褚也很气,一大早收到个来历不明的纸条,说乔淮中了毒,害他不敢耽搁片刻飞奔回来,偏见到那般场面。 “是他!”乔淮醒悟,所以消息也是那位传的?不过,“他怎会知晓你的行踪?” 江湖组织为朝廷不容,楚褚身处邺城本就涉险,若那人有能力追踪楚褚...乔淮越想眉头蹙得越紧,不然归隐算了,官职哪有媳妇重要! 楚褚怎会不知乔淮所想,清冷一哂,道:“他还没那么大本事。”他在外自然难以寻找,那人毕竟是皇子,查他在邺城的行踪却不难,何况他未曾刻意隐藏。 “皇家的人啊...”乔淮长叹,人常说伴君如伴虎,那些皇子们一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都说跑江湖的脑袋要挂在裤腰带上,他们这些做官的又何尝不是。 楚褚做的是情报生意,见过的官场腌臜事不知几多。曾也想过劝乔淮辞官,思虑过后觉得不妥。士农工商,在岚国,商人地位低下,如今政策虽不如之前那般严苛,百姓的思想却难以扭转。乔家世代经商,乔淮能高中于乔家大有裨益,且不说乔淮父母是否接受儿子正值壮年辞官回乡,怕是乔淮也有所遗憾。 “下药之人不难查。”乔淮接着道,“据厨房丫头言,花匠李旺曾去厨房讨酒喝,而那日之后,李旺便失踪了。我查过当日能接触酒壶的人,基本没有可疑之人。” 楚褚点头表示明白,这李旺该是瑞王妃的人,换药的那位没必要让人离开或是灭口。可下毒的人找到了,换药的又是谁呢。 “至于那位的人,我还在调查。不过我估摸着,他暂时不会动我,多加防范便是,不必担忧。”乔淮知楚褚所想,这人隐藏太深一时半会查不出来,他现在只能慢慢查。 不觉天色见晚,两人用过晚膳自然要做有利于身心健康的事情,芙蓉帐暖度春宵啊。 云雨过后,乔淮披着中衣依靠着床头半躺,楚褚恹恹的躺在他怀里,面上还带着情事后的潮红。 “怪我,当初没先娶了你,白白把正夫位让了出去。”说起此时乔淮心中不免愧疚,本是不愿繁琐的规矩束缚爱人,谁想事与愿违,如今两人难免落个“无媒苟合”的骂名。 楚褚心中一痛,眼前浮现出那日他夺门而入时屋中情景,不禁泛起杀意。 相处多年,乔淮自是对楚褚了解透彻,感受到怀中人的情绪,紧了紧胳膊,低头在他唇上印上一吻,低声道歉。 “过去的事便不提了,不准有下一次。”悄悄平复心情,楚褚如此说到。事情已然发生了,埋怨再多都无济于事,与其让他成为两人的隔阂,倒不如让它过去。 “我保证!” 翌日,乔淮下朝后暗中被邀去品茗楼饮茶。来人虽不曾说是谁,他也猜到个七七八八,那般大动干戈的整顿内务,那位必然是要找他聊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