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青(3)
铛铛铛——— 三声钟鸣预兆着殿试已经结束,林允捷从殿中走出,周围不认识的进士们都来相继攀谈,他也没做声,只是好脾气的应和着,脑中却想起了在高位那个少年帝王,面容俊朗,剑眉星目,眼中包含少年英气,若是以后可以在朝中做事,日日相伴于这样的帝王前,必能大展宏图。 五十人的文章要两天才能出成绩,这些进士们被安排在了平京中一家上号的客栈,两日的餐食都是由天家包了的,虽说考中进士都已是有家底的人了,但皇恩浩荡这种话也总是说不厌的。 “胡大人,你觉得这位林儿郎的文章,做的如何啊?” 广城子笑着捋了捋美髯,胡平忍不住又翻看了一边,不停称赞着妙绝,真是妙绝。 这策问一出,诸多考生的文章大抵不是攘外必先安内亦或是反之而言,都是择一而优。可这位不一样,他两手都抓。初看着是狂妄放肆,可说出的话却颇有道理,如今大塘外邦来袭。边疆连年受到骚扰,黑山营又是重要一环,其中能挑大梁的都是些老将,虽然经验丰富,可体力远远不及年轻人。可这些都随着当今圣上的年龄增长,这些骚扰反倒是平息下来了。如今外邦侵扰反而没有多少严重,但由于连年征战国内人口凋敝,民生,产出反而不如从前旺盛。 他提出要将江南门人给打散,给天下寒门子弟有机会,提高从商的渠道,分级收税,让农人的压力降低,便会有更多人愿意去做小生意,种田产出了。而经济便会慢慢回升,而连年征战让弃婴增长,便可以让这些孩童去填补边关,填补国中各处缺口,而钱财可从海外贸易中得…… 胡平与广城子二人都是相继赞叹,可旁边的徐咏畈倒是不大爽利,这寒门子弟上升路途确实辛苦劳累,但他是江南大家,朝中诸多势力都勾连着,若是门人被打散,江南的根骨都要被动摇,他摇了摇头。 总不会这样快的。 * “恭喜恭喜啊,允捷弟,你这文章真是做的好啊,到让我们这些虚长岁数的觉得羞愧难当了。”“我听闻,明日殿试的前十都会受邀前去宫中参加庆功宴,唉,当真让人羡慕啊。”“嘿,莫要这样说,平京的醉仙楼远近闻名,我们金榜题名,林弟年岁尚小,去宫中喝喝清酒,说说仕途也好啊哈哈哈……” 林允捷笑别众人,心中觉得爽快。 金榜题名时。 何等风光,他被封为探花,想来是入翰林院正七品了,仕途一片坦荡,忽如其来的便想到点少年情事上去了。 醉仙楼他自然是知道的,里面很多是罪臣之女,原来的大家闺秀被打出来充作官妓的,可他说实话看着总觉得可怜。他自己有个妹妹,从小就是冰雪聪明,又端庄娴雅,有时候说出的道理比他想的还要透彻,只可惜是女子,不能入朝为官,实在可惜。 林允捷在床上辗转反侧,一会儿想着明日宴席,一会儿又想到那少年帝王的眼,那双神采奕奕的眸子,那丰厚抿紧的唇。 这觉,睡得极不安稳。 * 骊贵妃在内殿中穿的轻薄,摩挲着雕花檀木的小盒,里头放着药,她的孩子从小就嗜甜,这样苦的药若是做成汤剂给他喝下去,那脸一定是要变作苦瓜了。 她以扇面遮脸,轻轻笑出来了。 “锦秋,扶我出去走走。今日倒是,天气不错啊……” 这女子几年过去,更是一板一眼的,活像是个人偶,说一句动一下,绝不多做,绝不多说。 …… 唐雍稼看着手掌心里头圆滚滚的药丸,黑不溜秋的,一看就不好吃,挣扎良久还是闭着眼皱着眉一口吞了。 这药遇水便化开,一股子酸苦腥味儿充斥着他的口中,难吃的天灵盖都要掀飞了。 咕嘟咕嘟一壶茶水全都灌到嘴里,才稍微冲淡了点苦味他看着母妃在那盒子里给他写的小字,劝解他不要贪凉,这两个月都不准食冰物。心中是又气又无力。 再过两月那日子热的都不行了,不食冰物,不能贪凉,莫不是连茶水也只能喝热的。 唉。 小福子识相的很,上前递了椰糖去去味儿,这才让这十四岁的少年舒展了面色。 “……事情就是如此了,奴才听说的也不全面,大概都是宫中老人们口口相传说下来的。那位姑姑在宫中住的日子也不短了,可也不知该怎么处置她,就那么,这么养起来了。”小福子边说边看着那人的表情,他坐姿随意,嘴里还含着椰糖,清甜的味道充溢其中,牙齿咬的咯吱咯吱的。 挥退小福子,他在想要不要把这祸患除了。 照他所言,那女子是前朝的女官,担的是医女一职,但父皇好似与她颠鸾倒凤过,但由于是意外,敬事房也没有记载,后来父皇大约是忘了这事儿了,这医女还是当下去了,可这风言风语还是传出来,她自然是不便离宫,后来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说是出宫要成亲了,没有确凿证据也确实不能按着人不放,成亲对象也不知是什么人,总的来说,便是在对的上时间的时候,生下了一子。 这孩子到底是皇子,还是平民百姓谁也不得知,毕竟那段时间先皇驾崩,京城一片混乱,她也不知怎的又回来了,宫中女官本来就少,娘娘太妃们又惦记她的很,便又让她做回女官了,可这身份,一个可能被先皇宠幸过的女人,或许还有血脉留下。 这样的人只能在宫中养着了,如今她身子不好,给她配了过去的冷宫住着,也没什么旁人照看,确实是个下手的好机会了。 唐雍稼沉吟着,他是天子,血脉是一路传承的,一个有可能的危险他都不能放过。不过女子当真麻烦,女官女官说到底不还是宫中的女人吗?大不了让宦官学医好了,哪里需要女子当官,惹出这么多的麻烦事儿来。 他思索着计策,良久还是招来小福子让他去办。 黑山大营 边疆清苦,已是五月的天了,天上的太阳还想是没力道一般,只是散出光芒缺没点儿热气。 “嘿,好小子,我瞧你人长的也不强硕,怎的力气这般大?” 一个长相粗犷的男子穿着一身短打,勾肩搭背的与一个少年亲亲热热的说着话。 卫苓一脸嫌弃的扭开身子,他天生力大,幼时家中变故让他立誓定要出人头地,可他不精于学问,唯有一身力气可以施展抱负,如今才十四的年纪,小小少年郎便入了黑山军营中日夜磋磨,勤学苦练,磨出一身杀人本事。 军中炊烟袅袅,早食是粗面饼子和一点儿不稠的米粥,里头只闻得到一点儿肉味,却见不到肉影,他也习惯了,三两下吃完便是随军操练。不过是军中最小的小兵罢了,身上皆是布衣布甲,连武器都是军中统一发的。 大塘边疆逐年后退,他预感即将会有一场大仗,如若想要活下去,便是要积攒气力,囤积实力,唯有活着,才能有以后。 * 月光明亮,大如玉盘,树影婆娑,宴席仍还在办,主角已从皇上变成了这些进士们,觥筹交错,一个个嬉闹作诗,皆是文采奕奕之人,旁边侍奉的宫女都瞧着有些艳羡,庆功宴总是欢闹松快的,也无人拘着他们,连太监和宫女们都脸含笑意。 吵闹间,一个面容普通的宫女给林允捷斟酒,一张白色纸条轻飘飘落在了檀木制的小几上,上面赫然写着。 亥时来乾清宫寻我,自有人带你去。 落款是唐雍稼 林允捷一下子醒了酒,眼中哪里还有什么迷离之色,只是颧骨上飘红,衬得他反倒人比花娇了。 那小宫女见林允捷看清,便仿若不小心将酒水洒在纸上,这轻飘飘一张纸,一瞬间便融入酒液,消失不见了。 他心中感叹天家本事到底不同,也更加担忧到底是什么事需要当今圣上这样小心,他见宴席中一派歌舞升平的模样,舞女们在场中表演烘托气氛,树上花开的正好,有时还会落下几瓣到人身上,殿试成功的进士们一个个吟诗作对,喝酒喝的脸都发红,满面笑容,那状元公更是这样,酒气熏的耳朵,眼角发红,可还是一派乐意。 莫名感到有些不对劲。 林允捷抿了抿唇,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让那小宫女搀扶他去了旁边供人休息的屋子。 一瞬间那嘈杂便全都离他远去,他仔细思量着,竟是小睡了一阵。 “……大人,大人醒醒,已是亥时了,还请您前去乾清宫,有位大人正在等您。” 一个面容和善的太监推醒了他,林允捷有点迷离,窗外已是月明星稀了,他又转头瞧了瞧他的衣服,一个八品太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晚,是个不眠夜啊。 他摸了摸身上只有两个小金粒,也一并递给了那太监,谁料对方摆摆手却是只拿下一个。 “大人您吹吹夜风,醒一醒,这恩咱是不能拿的,给那位办事,是恩赐啊,哪里还敢再肖想别的呢?” 这太监笑眯眯的领着他在诺大的皇宫中转了几圈,一路上有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也没在意,直把他转的头昏眼花了,才领人到乾清宫里,里头已经有人等着了,那身姿,不是当今圣上又是何人? 林允捷一瞬间便激动了起来,连原来的劳累也不觉得了。 “陛下!唤臣来是有何事,臣定万死不辞!” 唐雍稼转过身去,看着这个双眼亮晶晶的探花,真是名不虚传。 身形清瘦高挑,仿若一颗翠竹,一身白衣更加风度翩翩,明明是个寒门子弟,身上没什么名贵的玉佩装饰,但头发梳的干干净净,那一张脸,更是称得上美丽,月光洒在他的面上,唇瓣都泛着亮色,颧骨飘红,真是不愧于探花啊。 他虚扶示意他快快起来,又亲自给他斟茶,把人感动的不要不要的,心里只觉得好笑,会这样看中他皇帝身份的也就只有这些年纪尚小的寒门子弟了,他凑上前同他商议如今朝中大事,说出的话对方每每能接上。 只觉得心中畅快,唤人送上各式小菜,皆是味美便于下酒的,二人边饮边言很是爽快。 “所以啊,林卿,我想着总得打压一下朝中南方势力,他们门人众多,已成祸患,一是压制寒门子弟向上的路,二是威胁朝中稳定,甚至是我这个帝王,也不得不受制于人。”他露出了个可怜巴巴的表情,逗的林允捷发笑。 唐雍稼忽然凑上前去,一双眼直愣愣盯着探花看,看的这貌美的小公子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林卿,我发现你长的真是好看啊” 他长叹一口气,夹了一筷子凉拌海蜇丝就往嘴里送,被辣的一激灵。 “陛下,臣,臣长的并不入目。”他轻轻的说,只是心中想着您反而是剑眉星目颇有男子气概,这是旁人想要也没有的啊。“陛下,臣觉得南方不仅要打压,若是能完全打灭,这便是顶好的了。” “可朝中大多是南方门人出生,若是完全打灭,只怕短时间不能啊。” …… 二人交谈着,谁也没想到,凋敝寒酸的长乐宫中,一个瘦削的妇人就这样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