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血脉
晨日下阳光染上一层璀璨的金,少年的笑容温暖,眼神真挚清澈,没有一丝杂念,含着一汪春水。 手腕被少年紧紧握住,叶敬酒能清晰感受到少年温热的体温。 莫名的,他心中瑟缩了一下,眼神也有些飘移,不自然地点了点头,强行抽回了手,“……谢谢你,芝芝。” 少年盯着他收回的手,有些失落,但很快掩饰神色,冲他笑了笑,“小酒,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会不会很累?我昨天有点……” 沈芝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地侧过脸,用手指羞涩地挠了挠泛红的脸颊,睫毛不停乱颤,“对不起啊,小酒。” 这股愈发沉重的负罪感…… 叶敬酒脸色僵得厉害,低声道:“我、我没事,你的药膏……挺好用的。” “真的一点都不疼?”沈芝骤然凑近了他,以极其亲昵的姿态和他鼻尖相抵,轻轻蹭了蹭,“小酒不要骗我哦?要是小酒疼了,我会难过的。” 叶敬酒蹙眉,避开了同沈芝过于亲密的触碰,手指向里蜷缩,“不疼,真的。” 他假装自己没看见沈芝那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本想迈去偏殿的步子却又沉着,僵在原地。 沈芝一直都对他很好,但经过昨夜,对方的态度显然更加热情,就连脸上的表情,也同待字闺中的女郎出嫁一般娇羞。 “可是小酒,我的第一次很珍贵的,只会献给以后愿意照顾我一辈子的人。” “你会对我负责吗?对芝芝,对沈芝?” “负责,负责,对你负责……对、对芝芝负责……” 叶敬酒想起昨夜的对话,只觉得更加头疼。 那种哄骗着无辜少年和他上床的经典桥段,居然在他身上应验了。 最关键的是他是那个哄骗无辜少年,和人家上床的人渣。 到底该怎么办? 发情期的承诺本就是不经大脑的废话。可强辱了沈芝,却又后悔不对人家负责,他跟强上自己的那群人渣又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叶敬酒对沈芝的态度放软了一些,他沉了口气,抿唇道:“芝芝,昨夜的事……” “昨夜,昨夜没事的。小酒,你、你不用多想。” 沈芝抢先打断了他,他明明比叶敬酒高大许多,气势却处在下风,垂着眼眸小声道:“我知道昨夜小酒……只是脑袋很乱,是我趁人之危,让小酒给我承诺。” “没关系,昨夜小酒你说的话,就当不算数的。” 沈芝拉住叶敬酒的手,攥的很紧,“小酒,你也不用想着对我负责,我……我没关系的。” 说完,他抬头望了一眼叶敬酒,那隐忍委屈的眼神让叶敬酒头皮发麻,心一直往下沉。 明明沈芝说的话句句都是为他着想,为他的处境考量,可叶敬酒的心情反而更加沉重。 负罪感在不断加深。 叶敬酒没再摆脱沈芝抓着他的手,嘴巴用力抿着,眼底的情绪复杂。 大师兄的脸在脑海里浮现,一滴墨水凭空出现,滴落在画面上,荡起波纹、扭曲,最终幻化成了沈芝的面容。 “我会……对你负责的,芝芝。” 叶敬酒低声道,他同沈芝对视,声音缓慢而沉稳,“我不是那种人渣,你……你放心罢。” “……真的?小酒说的是真的?” 沈芝原本故作开心的笑容瞬间真实起来,他将叶敬酒抱在怀里,覆着一层肌肉的背脊上残留着叶敬酒昨夜留下的抓痕,同叶敬酒一阵耳鬓厮磨,“小酒没有骗我?故意哄我开心?” 怀里的少年叹了口气,他面色很沉,但还是点了点头,向沈芝承诺,“是真的,我不骗你。” 沈芝蹭了蹭叶敬酒的脸颊,将少年扑在床上,喜笑颜开,“那小酒,我们什么时候成亲?不如就挑个最近的黄道吉日,我娶小酒当我的道侣、夫人!” 被扑在床上的少年蹙眉,“为什么是你娶我……?” 沈芝没什么脸皮,赶忙改口,笑道:“那小酒娶我也可以!我当小酒的夫人好不好?” “……” 叶敬酒没再和沈芝继续闹下去,他不可能一时半会就轻易接受沈芝,只是出于负罪感和责任感才同意对他负责。 但和沈芝成亲、结为道侣这种事情,他现在没办法做到,毕竟他一开始是想和…… “等你成年了再说吧。” 叶敬酒搪塞过去,他看了眼时辰,又到了见林时昭的时间,心又往下沉了沉,“况且还有林时昭,我今日还要去见他。” “成年?林时……咳,陛下?唔……” 他还真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叶敬酒看他的目光有些疑惑,沈芝掩饰性地笑了笑,乖巧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那、那等我成年,小酒,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兴许意识到自己逼得太紧,沈芝没逼着让叶敬酒答应他,将话题转移到了林时昭身上,“说起来,陛下昨日病情反噬,小酒今天可以歇息了呢。” 林时昭居然病情反噬? ……呵,真是活该。 听到沈芝的话,叶敬酒有些意动,“歇息?意思是我今日可以不去林时昭的寝宫?” “唔……恐怕不行。” 沈芝摇了摇头,自己穿戴整齐后,替叶敬酒梳理出双丫髻,“小酒和陛下的身体相性很高,陛下现在病情反噬,非常痛苦。小酒陪在陛下身边,陛下兴许能好受一点。” 这本在沈芝的计划之内,可经过昨夜同叶敬酒的抵死缠绵,现下他心中却隐隐后悔。 林时昭的血脉实验和叶敬酒,到底哪个更加重要? 原本彻底倒戈一方的天平在渐渐倾斜…… 梳妆镜前的少年面色平淡,浅淡的唇色抿上一点朱红,清秀的面容顿时增添了几分艳色。 沈芝替少年梳理着长发,语气低落,“小酒,对不起,现在我还没办法从陛下那里带走你。你再给我一些时间……” 快了,林时昭的血脉实验快结束了。 等林时昭的妖族血脉苏醒到不可逆转的地步…… 沈芝看向镜中垂眸的少年,目光深沉,眼底浮动着躁动的兴奋。 小酒,我会带你看一场前所未有、精彩绝伦的盛大表演。 到时候,你所痛恨的林时昭,我帮你亲手毁掉他。 他的理想,他的渴望,他所企图得到、拥有的一切。 都会化为一场空。 —— 林时昭拥有一张世人不忍苛责的俊美面容。 哪怕病情反噬,病入膏肓,深邃阴郁的眉眼、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唇瓣,依旧透着一副惊心动魄的异样美感。 他的呼吸很轻,哪怕叶敬酒凑近了也很难听到一丝声响。 叶敬酒站在林时昭的床边,看着他鸦羽般漆黑的睫毛紧闭,眼下浮着一层青色,苍白的面容同死人没什么两样。 沈芝告诉叶敬酒,林时昭的治疗已经结束,眼下只等他自己醒来便能痊愈。 而在林时昭昏迷的这段时间,叶敬酒需要陪在林时昭身边。 沈芝说完话便被老太监撵走了,只留下叶敬酒一个人。 那老太监面对林时昭是忠心耿耿的一条狗,面对叶敬酒却极为阴霾,看他的眼神和一件物品一般,皮笑肉不笑地打量了他一眼,要求让他握紧林时昭的手。 叶敬酒不懂这老太监的要求是为了什么,但在对方的武力威胁下,还是乖乖照做。 说起来,今天醒来,修为还在。 按理来说,他的修为恢复,无论是沈芝或者老太监,都应该会在第一时间察觉。 但没有,兴许是柳奎遥修为压制的封印还在,反倒起了一层隐蔽修为的效果。 身后那老太监的视线太过虎视眈眈,叶敬酒心中不快,却也只能拉住林时昭的手。 他坐在椅子上,握着林时昭的手掌,看向林时昭的眼神除了压抑的恨没有丝毫感情。 如果说他对柳奎遥是恐惧,对穆修是厌恶,那么他对林时昭就是纯粹的恨。 林时昭单方面撕毁了他们之间的协议,嘲讽他作为买来的货品不该有人的尊严,从头到尾对他没有丝毫尊重,只有利用。 而这种利用会持续到叶敬酒报废,再无价值为止。 人被逼到崩溃的尽头,是有着浓烈的报复欲望的。 叶敬酒也不例外。 现下明明他身处林时昭的寝宫,四周全是林时昭的手下,甚至那出窍期的老太监就站在他身后盯着他,但叶敬酒心中的那点报复因子还是一点一点被点燃了。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很蠢,但如果能通过接触进入林时昭的识海,给对方给予重创,林时昭从此是不是就…… 叶敬酒看向林时昭的目光发怔,身体隐藏的灵力顺着他们相接的手掌,朝林时昭的识海涌去…… 但最终还是被叶敬酒中断了。 虽然听起来很可笑,但果然他做不来这种事情。 如果可以,叶敬酒想在林时昭清醒的时候和对方决斗,争个你死我活,而不是在对方病入膏肓的情况下黑手。 何况,即使进入林时昭的识海,重创对方,结果也尚且未知。 他没必要把自己的杀手锏用到这种地方。 但林时昭的识海不是叶敬酒想进就能进,想退就能退的。 明明收回了灵力,中断了过程,叶敬酒的意识还是被一股强大的意识所吸引,掉入了林时昭的识海。 一片漆黑。 叶敬酒甚至看不清眼前的路。 他想离开林时昭的识海,但林时昭的识海像是覆着一层屏障,任由叶敬酒如何逃离,都无法离开这里。 他只能向前走,在一片漆黑的视线中不断往前走,直到叶敬酒都已经麻木了时间的流逝,耳边忽然传来了空荡的水滴声。 “滴答——” “滴答——” “滴答——” 叶敬酒朝着水声传来的方向走,渐渐看到了一片亮光,水滴声的真面目也展露在眼前。 是血。 一滩血。 一滩混合着黑色鳞片、红的发黑的血。 前面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浑身缠满污血绷带的男孩。 他安静地坐在床上,腿悬空在床边,浑身只剩下一只眼睛露在外面,此刻正朝前、一言不发地望着叶敬酒。 眼神沉郁、麻木。 “还要多久?母妃。” 年幼的林时昭声音稚嫩,语气却格外沉静,“那些脏东西我全都拔干净了。” “还不够,时昭。” 叶敬酒听到身后有一个含笑的女声正低声同他说,“你的血脉太过肮脏、污秽,只拔这些普通的鳞片远远不够你维持人形。” “你胸口的那片逆鳞呢?” “……还在。” “拔下它,时昭。”女声温柔,“逆鳞毁了,你从此以后就是人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