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会议室
早上7点，闹钟准时响起，叶辰有气无力地从被褥里探出头，抬手把吵闹的闹铃摁掉，又睡了20分钟回笼，终于慢腾腾从床上爬起来，换好衣服走出家门。 这是他回归正常生活轨迹的第二天，阔别数月的青山市还是熟悉的模样，既有刚建起的高楼大厦和高级餐厅，也有旧街老宅与百年老铺。叶辰家门口开着一连串的个体商店，卖什么的都有，好不热闹。大早上正是餐厅最忙碌的时候，油脂和碳水化合物结合的香气在空气中荡漾，吸引上班族驻足。 叶辰在一家从小吃到大的油条店前停下，买了4根油条加两杯豆浆，分别用两个袋子装好。时间不早了，他没空在店里慢慢吃早餐，拎着塑料袋小跑到市局，赶在领导来之前坐到了工位上。 刚坐下，就有人从后面扑上来勾住叶辰的脖子：“辰哥，早啊！” 那是比叶辰晚一年毕业的学弟杨铭，两人在校期间就认识，关系一直不错。叶辰把挂在身上的小学弟扒拉开，把其中一份油条豆浆塞给他：“喏，昨天答应你的早饭。” “谢谢辰哥！太好了，辰哥回来我就不用去吃难吃死人的食堂啦！” 作为长期有房的青城市土着，叶辰表示不解：“宿舍的食堂有那么糟糕吗？” “已经不是糟糕的问题了，生化兵器不过如此。”杨铭打了个哆嗦，差点把豆浆洒出来，“你见过网上那些黑暗料理的图片吧？宿舍食堂比那些还有创造性。” “这么差劲你还不学着自己做饭，活该饿死。” “买菜也要花钱啊！食堂可是免费的，免费！”杨铭哀嚎着，愤恨地咬了口沾豆浆的油条，“再不存老婆本，我这辈子都找不到对象了！” 叶辰很清楚自己与杨铭这种外地孩子比生活条件有多优越，他不再多言，拍了拍学弟的肩膀：“明天我想吃包子，要不要给你带一份？” “要！除了香菜馅我啥都吃！不挑食，绝对好养活！” “你小子别边吃边说话！口水喷出来了！” 杨铭乖乖闭嘴，三口两口解决掉早饭，坐回位于叶辰对面的自己的工位，心满意足地揉肚皮：“哎呀，有辰哥在的日子就是不一样……当时徐队跟我说你身体不适住院去了，而且还不许探望，我紧张了老半天，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呢！” 叶辰尴尬地笑了两声：“小伤而已，不至于……” 杨铭压低音量，神经兮兮地问：“听说你住进了三龙路（注1），是真的吗？” “假的，假的，纯属造谣。” “可是徐队……” “徐队满嘴跑火车的毛病你还没习惯？别信他啊！”叶辰有点崩溃，“我就是骨折了，没什么大事！” 杨铭还想继续问，然而已经到了上班高峰期，办公室里人来人往，他才是个刚入职的菜鸟，不敢放肆摸鱼，只好怏怏地闭上嘴。所有路过刑侦科的人都会停下来，往办公室里探个头，跟叶辰挥手致意：“阿辰，身体都恢复了？三龙路怎么样啊？” 已经解释不动的叶辰趴在桌子上装死，在心里把瞎造谣的徐涉揍了一千遍。 “诶，别趴着了，准备开会啦！” 叶辰抬起头，随手拿起记事本离开办公室：“来了……” 回来上班之后，叶辰发现实际情况比想象中那么糟糕，各种刑事案件都有所上升，自从在青山市旁的镇上收缴过一批有问题的香烟后，周边市镇都进入了警戒状态。再后来两名追踪毒品源头的警察遭到不明人员谋杀，直接拽断了紧绷的琴弦，把警局内的愤怒推到顶点。 市局很看重这次的案件，每天都在召开跟进会议，然而进展并不喜人，一开始便遇到了瓶颈。 这次的事件和927有明显的区别，更加狡猾，偶尔在小镇迪厅冒出个苗头，警力刚集中过去就消失不见，再出现时又是在其他毫无关联的地方，很难制定新的调查追捕计划。 会议休息时，叶辰在走廊翻看着之前的会议记录，上面详细记录着所有出现新型毒品的地点。看似满天星般分散，实际还是以青山市为中心，这点和927的情况十分接近，如果不是刻意模仿，就是之前的余党死灰复燃，正在重振旗鼓，继续作案。 警方曾在不久前成功抓获了一个销售团体，然而通过审问发现这群人不过是最下层的经销商，只是每周会去特定的地点取货，赚得的利润则是转到一个皮包公司的账户上，别说跟核心成员有联系，连分给他们货品的人的脸都没见过。 “可以见得这是一个具有严格纪律的组织，就像金字塔一样，底层人员众多并且无法与上层互动，只有获得了足够的信任才能与核心人员取得联系。然而大部分人永远都是碌碌无为的工蜂，就算被捕获对组织也没有损伤，随时都可以抛弃。” 专门负责案件分析的研究员神情严肃，他把新整理好的文件分发到每个人手里，叶辰记得这个眼镜仔好像姓吴，名字没记住。 姓吴的分析员发完文件，继续说：“根据目前他们的活动频率和地点来看，该组织有向外扩张的趋势，很可能会像之前的案件一样扩散到全国。我们分析小组认为，现在最主要的工作是把握交通命脉，尽量对过往的运输车辆进行逐一检查，将覆盖范围缩小。” 这事说着简单做起来难，青山市好歹也是个交通枢纽，每天那么多火车飞机经停，真要一个个查能把他们活活累死。叶辰看到所有人都面露愁容，揉着太阳穴叹气，可见地毯式检查是多么难以实现。 分析人员才不管实际如何，他继续说道：“虽然目前看来新型毒品并没有广泛传播，但这只是表面现象，大家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如果有可能最好部署些警力在青山市的娱乐场所周边巡逻，如果发现有违规交易，及时控制现场，以免情报流失。” “你说得轻巧！你知不知道青山市有多少夜店酒吧KTV啊！”会议室里不知谁嚷嚷了一嗓子，引来一片赞同。 他的抗议引来吴姓研究员的不满，他扳着脸推了下眼镜，稍微提高嗓音：“我知道青山市的娱乐场所较多，挨个监视必然是很辛苦的。但我们已经牺牲了两名警员，还有更多人冒着生命危险为我们换来情报，我希望大家能把个人问题暂时放放，以大局为重。” 会议室里的氛围剑拔弩张，老局长指示研究员坐下，清了清喉咙，放眼望向后排的年轻人：“大家都听到小吴的话了，有没有人想自告奋勇晚上加个班？” 尽管被社会赋予了赞誉和期许，但警察说到底也只是一种职业，虽然肩负使命，但依旧不能指望人人都热血正义，大部分人都还是希望这辈子都别碰上什么危及安全的大案，尤其不想伤害到家人。会议室里一片静谧，大家都在环顾周围，想看看谁第一个举手。 “请让我来负责。” 在会议期间始终保持沉默的叶辰郑重地举起手，音量不大，在会议室里却显得异常明晰，“不管付出多少代价，我都会把藏在暗处的人抓出来。” 这是目前叶辰能做的最有意义的选择，比保护林梦泽更重要，他不能平白浪费两人的分别。 之后又有几个人举了手，老局长笑呵呵地点头，把他们几个编成小组，专门负责夜间在青山市的酒吧街上巡逻，姓吴的研究员也分配给了他们，方便随时进行案件分析。队长的重担自然就落在了率先举手的叶辰身上，谁都没有异议。 直到结束，会议上都没有人提起温学彬，就算所有人都清楚他脱不了关系，无奈执法人员必须讲究证据。在没有有效证据的情况下，就算全员认为他有罪也无济于事。更何况，温学彬缺乏作案动机，他事业有成生活殷实，哪怕毒品的利润十分可观，他也没必要在这种风头浪尖行动，除非他有其他企图。 “唔……” 散会后，叶辰看着自己的新队友，支支吾吾了好一阵才感觉自己该说些什么。他看了眼手机，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要么咱们先解散吃个饭休息会？酒吧街的活跃时间一般在晚10点到凌晨3点之间，咱们完全可以先补个觉再去干活，大家觉得怎么样？” 不愧是曾经在gay吧呼风唤雨的弄潮儿，对夜生活了如指掌。 叶辰的提议换来一片赞许，大家纷纷散去，有人去食堂，有人准备点外卖。早上吃的豆浆油条还没消化干净，叶辰不是很饿，他回到工位上掏出手机，点开微信，给一个顶着默认头像的人发了串消息。 “在吗？” 几分钟后，对面回了个“嗯”，叶辰心底一阵柔软。 如约定的那样，顺利在其他城市安身后徐涉给林梦泽搞了台手机，方便异地恋小情侣联络感情。不过林梦泽似乎对打字聊天没什么兴趣，平常叶辰发三句他撑死回一句，还是很简洁的那种。有时候他干脆不打字，发点手机自带的表情包敷衍了事。 今天只是问了声在不在就有了回信，这让叶辰喜出望外，他手指飞速操作，把徐涉的造谣。会议上遇到的事和自己的新队友一股脑都告诉林梦泽，整整发了三大段。片刻后，对面依旧回了个“嗯”，毫无情感起伏，跟已阅没什么两样。 叶辰有点气馁，他简直怀疑林梦泽是不是把“嗯”做成了自动回复，只要他发消息，隔半分钟就自动发送一次。他翻了翻聊天记录，本想在字里行间寻找些温暖，却发现每次都是自己上赶着跟人家套近乎，对面冷漠到让人心寒。 他们同居的时候随时都可以见到，这种安全感已经将叶辰麻痹。直到因故分开之后，叶辰才意识到两人对待彼此的态度有天壤之别。总是他主动发消息，主动问林梦泽生活情况，林梦泽虽然不抵触，但也不主动，就算去问也不会透露自己的日常安排，至少从林梦泽的表现来看，他俩完全不像刚交往没多久的亲密恋人。 梦泽他现在在干什么啊？听徐哥说他们搬到了一座靠湖的城市，不知道新生活顺利吗？饮食习不习惯？睡眠质量好不好？有没有按时吃药？酒戒得怎么样了？和徐哥关系怎么样？他俩是否也为了掩盖身份伪装成了情侣？是否每天手挽着手一起买东西，一起出入一道门？ 交流的缺失让叶辰忍不住瞎想，年轻人的情绪又比较容易波动，他委屈地吸溜鼻子，在聊天框里敲了一句话：梦泽，我们还是恋人对吧？ 手指在发送键周围踌躇片刻，叶辰突然一股脑把字全删了。 他在自己脸上打了两巴掌，试图保持理智和清醒：不行不行，异地恋最忌讳的就是猜忌和怀疑！要相信林梦泽，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在涟洋市的三个月是他目前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日子之一，仅次于小时候第一次去游乐园，对林梦泽而言也一定举足轻重！ 嗯，一定！ 叶辰在心底默默攥拳给自己打气，赶走凝聚在心头的疑虑，继续单方面跟林梦泽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午休时间转瞬即逝，他关掉聊天框，准备起身前往和队员约定好的地点会合。 “请问，叶辰是哪位？” 一个清亮的女声在办公室门口响起，他探过头，举手示意：“我就是，你哪位？” 门旁的女人温婉一笑，她身穿宽松的衣裤，看上去柔软无害，和那些生活恬淡美满的女性一般无二。她走进办公室，径直走向叶辰，在他面前停下。她并没有握住叶辰伸出来的手，而是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叶辰你好，我叫许晓晓，从今天起我将加入你的小队，和你们一起行动。” “你好。”叶辰疑惑地蹙眉，打量着面前的女人，“你是局里的人吗？我好像之前从来没见过你……” 许晓晓笑盈盈地答：“我之前一直在休假，不过名义上还属于市局。” 叶辰点头，随手掏出纸笔开始记录：“你休假前是在哪个部门？都做些什么？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方便任务调配。” “没关系，我明白的。”许晓晓毫不介意，“我之前也在刑侦科，主要负责后勤部分。” 叶辰在本子上写了几笔：“参与过什么任务吗？” “参与过。”许晓晓坦然回答，“我曾在927案件中作为联络员行动。” 滋啦一声，笔尖划破了纸张，叶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凝视着眼前的女人：“你……” “徐涉跟我说过你的事。”许晓晓压低音量，意味深长地眯起眼，“还有林梦泽的事，我也略知一二。” 叶辰浑身一凛，手中的签字笔被捏得咯吱作响。他想要调整心态继续记录，结果手不听使唤地松开，笔杆向地面落下，却在中途被许晓晓接住了。 “别那么紧张啊，我可是为了能帮到你特意复出的。”许晓晓咯咯笑出声，友好地将笔递到叶辰眼前，“接下来还请多多指教啦，叶辰小队长。” 注1：梗是二龙路医院，一家知名肛肠科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