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在那一刻,程瞻以为自己与杨爱棠共享了一个秘密。
程瞻坐在食堂的另一个角落,沉默地看完了杨爱棠收礼物的全过程。 他当然知道杨爱棠很难取悦。可是杨爱棠面对程闯所露出的笑容,也并不虚伪。他当然知道杨爱棠不可能拒绝一个小孩子送上来的蛋糕。可是杨爱棠,又真的明白程闯的意思吗? 程瞻的心底里慢慢涌上恐慌的潮水。他们分手了。他突然无比明确地感受到这一个事实在四壁间不绝的回响。 程闯不同于那个子虚乌有的“新室友”,他那么鲜活生动、那么斗志昂扬地横插进了杨爱棠的生活,用一种极其莽撞的态度去宣扬自己—— 这样不对,杨爱棠不会喜欢这样的—— 程瞻猛醒过来。他真的了解杨爱棠喜欢怎样的吗?如果他了解,他们也不会走到分手那一步了。 他只不过是自以为了解,结果也没有料到杨爱棠会对程闯露出笑容,不是吗? 他第一次给杨爱棠做出一份并不太像样的咖喱时,明明也曾见到过那样的笑容。眼睛里发着光,开心得立刻就要扑上来,不停地夸赞他,好像他是这世上最后一个会做咖喱的传人。 程瞻不停地深呼吸,快步走进五楼的办公间,猛地关上了门,可那玻璃门却并不受力地在地上划回来半圈。电脑屏幕上Linux的页面尚且一个代码都没有写,他盯着它看了半晌,最终,所有莫名其妙的火气都消散掉了。 他们分手了,是他自己提的。 那样的笑容,在四年间,也已因为他的无能,而缓慢地流散掉了。 程瞻慢慢地、毫无办法地坐了回去。茫然地敲了几下键盘,又退出来,打开日程表。 * 下午三点左右,杨爱棠竟然来敲了敲门。 程瞻一怔,抬眼看他。 “啊……”杨爱棠也是第一次站在程瞻的办公间门口,他没有环顾四周,只是略微匆忙地说:“你今天还会见到小闯的吧?我就是想拜托你和他说一声,蛋糕很好吃,谢谢他。” 程瞻顿了一下,将身子往后一靠,椅子向后滑了几分,于是两人便好似隔得更远。程瞻的眼眸很深,看不清里面的意味,“你吃完了?” “什么?啊,你也知道?”杨爱棠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一时没忍住……但真的有点儿太甜了!还有几块鸡蛋壳儿……”他皱了皱脸,又慌忙补充:“这两句不要告诉他。” 程瞻盯着他的表情,许久,复将目光移向电脑,“我今天不去接他。” “是吗?那谁去?”杨爱棠下意识地问。 空气静了一刹那。 杨爱棠咬住了下唇,他蓦然明白过来自己的无礼,一只手撑在了玻璃门把手上,不自觉地将它拧了又拧。 “家里有司机。”程瞻终于是回答了他,但脸色并不好看。 “抱歉。”杨爱棠说,“你今天要加班是吧?那你忙,我就先……” “我不加班。”不知为何,程瞻又说,“晚上要去见朋友。” 这无趣的对话像断掉的蜘蛛丝,打个结,接下去,再打个结,再接下去。杨爱棠有些窒闷地扯了扯领带,他开始后悔自己来找程瞻,本来只是去找周总,因为顺路才…… 为什么啊,为什么要来找程瞻? 他今天似乎是有点邪门儿。想到晚上的约,心便多少浮躁起来,好像暗流涌动的海上漂着不安甚至恐惧的泡沫。蛋糕的甜味齁到了嗓子眼儿,他其实没能完全吃掉,但他也没法好好地工作,于是去茶水间泡了一杯咖啡,又给周总交了报告,回去没有坐电梯,反而是从螺旋梯下到五楼,好像这样就可以把时间拖长…… 然后他看见程瞻办公间的门敞开了一半,就莫名其妙地上前敲了敲。 见朋友啊。杨爱棠默默地思索着。 他其实并不很清楚程瞻的朋友圈子,就好像程瞻过去也不了解他的工作环境一样。 “好。”他抬起脸,百叶窗后的秋光让他的笑容显出几分虚幻,“周五了,你玩开心。” * 杨爱棠的那个笑容一直萦绕在程瞻的脑海,直到他下班回家,换了一身衣服后又去了三里屯,也仍然徘徊不去。 日色已暮,他将车停进了三里屯vilge的地下车库,走出来便是肃肃的大风往他身上吹刮。周五傍晚正是游乐的好时光,街道上行人如织,有拍照的,有卖艺的,有站着纯聊天儿的,不少网红店前等候的队伍一直排到了马路边,程瞻不得不从他们中间穿过去。 如果杨爱棠在,恐怕会眼花缭乱得走不动路吧。说不定,还会要程瞻陪他去排那长长的队,就为了看看这么高人气的店能做出什么神仙玩意儿。 程瞻又想到他在吃馄饨时小狐狸一般眯起的眼眸,那么满足而惬意,绝不是假的。在那一刻,程瞻以为自己与杨爱棠共享了一个秘密,他开了几十公里的车,在喧哗的暴雨中回到家,这一个秘密的余温也仍然令他的心脏温柔地跳跃。 可是很快这余温就散尽了。 三里屯的建筑大都光怪陆离,晚风吹过,高耸的玻璃幕墙上的云彩便浮动起来,一浪一浪地沉入暗紫的夜色中去。程瞻双手插在皮夹克的拉链口袋里,从热闹的大街转入秋风瑟瑟的小路,先找一家餐馆随意吃了晚饭,快八点时,他走入了胡同深处的一家会员制酒吧。 酒吧门口贴着巨幅的海报,今晚,将有一个地下摇滚乐队在这里专场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