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恩重如山少年薄心 往日无雠风起雾涌
徐明进礼堂前还记得和普照发消息,叫他快点回来。每个班30人,本年级6个班,坐在容纳800人的礼堂,缺人都好明显。晚七点半戏剧开演,各个班都有出一个节目,时长20分钟,徐明班排的是易卜生的,溥思思参演。 溥思思找过何普照演里边一个角色,当时徐明已经记挂她,这个角色又有对思思演出的女主人公的爱慕之情,普照就说他老上不太好,机会留给别的同学。何普照本想推荐徐明,又想到角色病弱,徐明粗朗朗的样子也勉强。主角丈夫一角倒合适,但又象征消亡,就那种通俗读物里,本来是爱侣演了受创离别的角色,仿佛是现实的不祥之兆。 华夫格样礼堂门,乳白色边框,格子是圣诞红,原是里面垂着红色门帘透过玻璃。门廊两侧挂着画,画底下摆放着密密彩纹的雕塑。门推开一点点,幕帘卷进一个人,何普照坐在班后排。溥思思正在台上,看起来完全不像她,气质迥然,化了妆贴着紫灰色亮片入鬓,凄苦成熟女人的模样。光柱打在她身上,眼里闪着泪也清晰可见。一段发觉自己的存在只是类玩偶,丈夫的爱是对玩偶的爱的英文独白,何普照定定心,不再频繁看手机。谁知演出近尾声,他给溥思思发"没看别班的,但我可以宣布你第一"。 徐明回头一眼看到他,人流顺着台阶往上走,他急急闪到何普照那排,坐在他旁边,问他什么时候到的。何普照举起手机屏幕,给他看他刚刚给思思发的消息,示意到得晚咯。徐明凑近说:"还没回你。看她怎么回你。"何普照说这么好的契机,你不给她发?徐明笑嘻嘻:"你又知道我没发。"又说:"不过不给你看。" 两人接着人流尾巴走,普照说:"给我看也不看,起鸡皮疙瘩。"徐明捶他肩,扯话讲:"你下山了?才回来。"山脚近处有一个商业中心,何普照有段时间郁闷了就下山,买了的东西让人送到家。何普照忍不住笑眯眯,说:"嗯,认识了一个好玩的人。"徐明意味深长,问他哪里的。普照说:"不是我们学校的。""怎么样?""不理人。""是问你长相身材怎么样。" 何普照说:"男的,你感兴趣?""你口味变了??"徐明大惊。普照偏头看他说:"你怎么和他反应一样,你又知道我口味。"又补充说:"他是直男。"徐明说:"嗨,我就是又意外又意料之中。你看上他了?"普照答:"我确定他是直男了,反应和你一模一样,加个好友就是gay就是看上他了。" 徐明听着绕,反应过来这是拐着弯损自己,说:"哎,你,听着感觉,好吧是我以为,不过你知道我意思的。"又佯怒,反问说这么窜,不理你啊。何普照说:"美术生,怪脾气也说不定咯。"徐明不以为然,说:"一般这种都是钓着你。""不会吧?如果是那样就不好玩了。""做朋友?"徐明试问。"看感觉。"徐明长叹,自己无辜,又没说错。 何普照确实喜欢女生,交过女朋友,可是很奇怪,他很快就分手了。又漂亮身材又好,可是最多一周就分手,比过家家还快!感觉这种过程经历过两三次,问他,他就一脸严肃说不想耽误人家。可是何普照的喜欢是真喜欢,徐明清楚他和人家交往不是为了上床。徐明不明白,但是何普照哪一天和男生交往了,感觉也是合情合理的。 何普照手里屏幕亮了,徐明按耐不住瞟。普照丢给他看,溥思思回他得没有暧昧感,大方清晰,她说其实忘词了但是她编了一点进去,附送一个/邪恶??/emoji。徐明对着屏幕嘿嘿,又还回去。普照说:"满意了?"路过寝区的露天球场,徐明跳起来摸了摸篮球框,说:"嗯,回我的不一样。"何普照见他高兴,又返回对话框,近晚十点,周敏没有回复任何消息。他一直觉得寝区的天顶的圆灯像乳房,辐射的光晕那一圈是乳周,中央圆润的灯罩和内芯是乳周和乳晕。正是归寝时候,闹哄哄的人声渡过门阶。 他分了一个自己答徐明的话,另一个自己在网页和社交平台搜关键字周敏。没那么傻只输入名字,名字+学校,名字+画画,名字+地名组合搜索,结果寥寥,那种大赛获奖公示名单,再就是唯一一张照片,他还不知道周敏戴着眼镜的样子,一年前,黑框,角落里不笑,冷冰冰的帅,是班级毕业照,算了算周敏现在高一,发的人@出全班同学的样子,又加了定位。周敏名字的id点进去是空的,没有看起来像是周敏的社交账号。心里悬久了想要落地,要真如徐明所说钓着他的话,也不错,他就可以安心地很快地路过了。 这些声响周敏又怎会知道。他翻完消息,母亲没有发任何,他发过去了一条:妈妈?他返回看何普照的消息,点开对话框,除了字还有表情,一个兔子生气的表情,一个兔子害怕的表情。周敏想了想,想说没生气,他打心里觉得这个人和他没关系,也最好不要有关系,以后也不会见面,还是什么都不回为好。就跟他面对那些告白一样,他从来不回。周敏也喜欢过人,一个,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了,说起来发笑,多么遥远的过去。 他想起他当时的画画被拿出来展示,老师和他母亲说要好好培养。准确说,他是暗恋班上一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感觉很不一样,有种成熟的感觉,并不在外表,在气质的稳重。但是他从来没有说出口,虽然他会和分享一些搞笑的事情和那个女生,他当时应该给人开朗的形象吧。还好他没有说,后来大家的学校也不一样了。 周敏起身画画,还要给韦启溪交一份示范。他开了灯,拉了窗帘,一个小窗,一小块窗帘。他在画画的时候特别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想,但是什么都在思考,一种剥离躯体陷入沉思的感觉。外边的咳嗽声,还有楼下的说话声,这些都变成蛐蛐蝉鸣,虽然冬天没有蛐蛐和蝉。他逐渐暖起来,体验一双冻僵的手放入温水的感觉。他起了鸡皮疙瘩。他没有和母亲说画画画到后面会怎么样,他没和任何人说将来会想做什么,可是他一直都在为未来做准备,画画简直是他的命。只要他证明了自己,一切就都好了。 周父恨周敏画画,他没有为周敏出过一分画画的钱。他指望周敏出人头地,当正经高考生,艺术不是他们这种家庭读的,读艺术也没用。他就和周母吵不要让他画,画得越多,将来越难放下。周母总是说,画画又不是玩,又不是坏事,孩子自己也喜欢。加上他又经常出差,他是跑货司机,拖拖拉拉竟也没让周敏断。 周敏初中毕业,他刚好在家,他本来想好好和周敏说趁着暑假好好准备主课,开学了就不要画画了,不要再当废物了。三两句,不知怎么的他就动手了,他打了周敏。因为周敏说他可以不花他的钱,叫他不要管他画画。周父问他怎么养活自己,周敏说画画。周父说你现在画画赚几个钱,周敏说一幅画比他跑一次长途多多了。周父给了他一巴掌。 至此周敏从来没有和他讲过一句话。高一初,周敏有一段时间彻底没有去学校,周父也不在家,周母急疯,劝了又劝,才知道周敏给那种公司画外包赚钱。周母拿了自己的积蓄一万给他,她知道儿子的目标。周敏师从韦启溪,她回周敏那老师怎么样?周敏说很好。她又问爸爸没有为难你吧?本来想打电话给你你爸要回来了,可是妈妈这边脱不开身,你外公身体不好,你知道的。周敏答,没事。 隔日周父起来,买了两份早餐,普通的豆浆和小笼包。周敏在阳台,刚洗完澡,连画几个小时,往洗衣机里倒洗衣液,又端着看。周父絮絮,叫他来吃早餐,来硬的不行,他打算来软的,他知道周敏不是坏孩子。周敏拐进厨房拿了只牛奶,准备回房间。周父的声音在后面传来:"你妈还在老家。我跟你妈刚来这个城市的时候,在仓库打工,上夜班通宵,早上就买一份小笼包,一份六个,本来每人三个,你妈妈就只吃两个,要我吃四个。" "你妈妈和我是抠着钱花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妈给你钱了,你也该懂点事了,我们努力在这里扎根,就是让你不要回到老家,要你好好读书。你知道你妈这次怎么回老家的吗?为了省钱搭我工友的长途车,给人包了百来块红包,坐货车回去的。" "我知道你听见了,我现在不逼你,你自己好好想想。" 就是这种感觉,一点一点片着他的感觉,明明恩重如山,却一点点在片着他,片得周敏的心薄薄的。周父母是极好的,周父母五官的优点全传给周敏了,周敏又是唯一的儿子,又能对周敏坏到哪去。周母暗自得意有这么一个儿子,贫贱夫妻百事哀,可周父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周敏终于开口了,他说:"你选别人做你的孩子你会早点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