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椿岭
见到有活的动物，大家才敢相信这个阵法的确是消除了。 伴随着小兔子回来的，还是一身狼藉的夏椿岭，他微微喘息着，茫然的看着大家，“外面……好多……死人……” 慕容棠看着夏椿岭，还不待他说话，尧清便冲过去，责骂道：“你弄成这样，是去哪里了，你怎么才回来，还以为你已经遭遇不测了。” 夏椿岭哆嗦的嘴唇显得很胆怯，看他走路的样子就知道没什么武功，展鹤不屑于看他。 夏椿岭看着尧清，眼中似乎是有期盼，“我大哥呢。” 尧清不知该如何向他开口，慕容棠却已经接过去话，“夏铮也和那些百姓一样，没了。” “怎么可能，我大哥啊！”夏椿岭不相信他们的话，在屋里兜兜转转起来，“大哥！大哥！” 慕容棠看他单薄的背影，没在多说什么，而是拉着尧清往前走。 泽庆海已经毁了，外面的街上已是残垣断壁，雷电和火焰彻底摧毁了这里的一切。 尧清走在废墟一般的街上，他问着慕容棠，“当初那些创造出这些大阵的巫族人，有没有想过这会毁了他们的家园。” 慕容棠道：“这一片土地早就变了风气，一代换去一代。” 往前走，巫族祠堂竟然还屹立在原地。 尧清直奔祠堂，看着满屋子里的灵牌，尧清却觉得毛骨悚然。 两人没呆片刻，尧清就闹着要回去。 姚敷他们还在搜布阵的人，夏椿岭跪在那个深坑面前，精神恍惚。 尧清看兔子围着夏椿岭打转，笑话道：“兔子爱兔子，椿岭，饿不饿？都已经好久没吃东西了。” 夏椿岭擦擦眼泪，慌张起身，他细声道：“你要吃什么？不过，外面应该买不到了，我去做给你吃。” “唉唉，谁要你做了，你坐着，慕容，陪他坐会，我去准备吃的。”尧清说完就理直气壮的混到千机杀戮门那边去了，虽说大家是死对头，但是经历一番生死考验后，或多或少，还是有点情分，尧清竟然很自然的混入了千机杀戮门里边蹭吃的，展鹤嘴巴上一直说着嫌弃尧清，可尧清真的馋嘴去拿吃的，展鹤却也没有动真格的揍他。 夏椿岭的目光一直跟着尧清，慕容棠见状也不说什么。 “有时候，真的很羡慕尧公子，什么都那么好。”夏椿岭缓缓说着。 慕容棠道：“今时今日的这一份好，是历经了多少磨难换来。从十八岁开始浪迹江湖，尧清从来没有家，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而这一切，全是因为我。” 夏椿岭意外的看着慕容棠，“你们不是兄弟吗？你们就是亲人啊。” “不一样的。”慕容棠平静的说道：“在他心里，我不是亲人，也不是那个位置上的人。夏公子，希望你余生平安喜乐，不要再被这些江湖恩怨纠缠。从苍山洱海下跃龙镇，出去就出了南疆，天高海阔，哪里都可以为家。” 夏椿岭痛苦的摇头：“我不想离开这里，我就想要我的亲人回来，他们为什么留下我一个人。” “一切都会过去。”慕容棠安慰他。 那边尧清在催促开饭，慕容棠也没有机会和夏椿岭再多聊。 一群人坐在一起吃着这离别的宴席，展鹤忽然说道：“邵柔来过？” 众人皆不知他在问什么，慕容棠不动声色的回答，“已经走了。” “他带走了江柳。”展鹤面无表情的说着。 慕容棠明白他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 江柳不是他害的，展鹤虽然很躁狂，但他不是残暴。 如果要杀人，他只会麻利的解决，就如当初他送给慕容棠的一剑。 但是清洗未名庄，却是千机杀戮门所为。 吃完饭，大家在收拾行囊，慕容棠也在找剑和行囊，尧清和展鹤有一搭没一搭的瞎聊，互相抹黑。 等到日头出来，慕容棠准备和尧清一起离去，发觉尧清神不知鬼不觉的失踪了，他在夏家院子里来回都没见到人。 千机杀戮门那边有个恶鬼说瞧见兔子跑了，尧清和夏椿岭追兔子去了。 慕容棠闻言心道不好了，出事了。 尧清和夏椿岭跑了半天兔子就是不上当，等尧清反应过来跑远了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山野，往前就是他们之前遇袭的山。 尧清嘀咕道：“邪门了，跑这么远。” 还不待他回头，一根细微的银针插进他的皮肤，尧清立刻昏倒过去。 待尧清醒过来时，他已经在山洞里。 他下意识的喊道：“椿岭，你没事吧。” 等尧清睁开眼，被自己身上的铁锁吓到了，他开始挣扎，大喊道：“喂，谁这么缺德，慕容，救我！” 忽然，一双手从尧清的身后摸向他的心口，尧清挣扎道：“什么人装神弄鬼。” “是我。”非常轻盈，温柔的声音。尧清认得。 “椿岭，你做什么呢，别摸。” 夏椿岭停下了手，“你不喜欢的事我不会做的。说罢，夏椿岭走到尧清面前，他却是手脚活动自如。 尧清这下明白过来了。 “是你放倒了我？为什么……” 夏椿岭坐到尧清身边，“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大慨只是想多留你一会，马上你就要走了。” “桥是你斩断的？”尧清对他服气了，看不出来是个黑心的。 夏椿岭麻木的说着：“我只想让你再陪我一会。很快你就会解脱。” “你把我带到这里，只是要我陪你说话？”尧清不敢相信他的话。 “他们人太多了。我不想他们打搅我和你。”夏椿岭盯着尧清，诚心的说着：“你真的很美，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废话，你在泽庆海见过几个人，尧清被他气死了。 “难怪他会喜欢你，我会克制自己不去嫉妒，所以，我选择靠近你。” 什么？嫉妒？谁？慕容吗？难道他对慕容有意思？ “从我懂事以来，泽庆海就是太平盛世，这里没有争夺，没有杀戮，我以为这里会是我一生都不离弃的地方。”夏椿岭道：“你笑起来，有点像我娘，她曾是巫族第一美女。” 尧清觉得夏椿岭似乎要给他讲一个很长的故事。 “有时候想想看，当时一切都已经埋下了种子。”夏椿岭轻咳两声，“我和我舅舅一样，自幼身体不好……” 舅舅…… 尧清身体一震…… “舅舅他是万人口中的英雄，我从没有机会见他，唯一一次，是大哥带我去的，那是巫族每年最盛大的祭祀，他就站在人群的最顶端，让我仰望。” “夏姨说，舅舅不是我能喊的，要活着，我就必须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为了活下去，我甘愿做牛做马，在所有少主都可以学无名剑法的时候，我因为身体不好，没法学了，卓寒他们就不一样，一个个都和天才似的。” “我是平庸且无奈的。” 这是夏椿岭给自己的评价。 “其实我可以假装一起都没有发生过，和他们一起生活下去，可是我不能，因为，我娘九泉之下得知我如此窝囊，一定会后悔生下我。” “所以……你费尽心血布下红莲焚天阵，杀了那么多人！”尧清质问。 “他们该死。”没有迟疑，夏椿岭马上回答尧清，“难道你觉得他们不该吗？一群杀人放火还不被朝廷收监的杀人犯，他们已经多活了二十年。” “你太偏执了。” “那是因为你没有经历过我的绝望。”夏椿岭双目清明。 尧清看着他满身的书卷气，“椿岭，回头是岸。” “没法回头了，夏铮死了，我的罪孽无法救赎，永远欠着一条无辜之人的命。” “他替你说出那些压抑在你心头的话，你为什么不肯接受。他付出命来保全你，你对得起他吗？” “该死的人是我，千足虫是我放出去杀人的，江柳的眼睛也是我挖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安排的复仇，我要证明给所有人看，天下没有枉死鬼，我会让那些人血债血偿。” “你戾气太重。”尧清道。 “所以我把你带到这儿来，尧清，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夏椿岭微微笑着。 尧清觉得他所说的喜欢很奇怪，他们才相识几日而已，他们根本没有过深的交情。 “和你在一起，会很开心，会让我忘了许多不开心的事，如果能早点认识你，也许结果不会是现在这样。” 尧清道，“你来的再早，也早不过慕容。” “舅舅啊，他曾经也是我心中的英雄，巫族的英雄，他光耀了慕容家的门楣……可是，他不是慕容家的英雄，他甚至没有给慕容家族带来一份安宁。” 夏椿岭拿出来一把匕首。 “尧清，喜欢你这件事，你不必烦恼，甚至不必在乎，我的喜欢和你无关。”夏椿岭轻笑道：“我有自知之明，我是配不上你的。” 尧清不想和他说话，转过头不看他。 一声闷哼，尧清看过去，夏椿岭却是用匕首在自己的手腕上割下了一块肉。 尧清倒吸了一口气，“你疯了！！夏椿岭，你在做什么！” “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夏椿岭咬着嘴唇，哆嗦的说着，“这是我欠江柳的，我还给他……” 尧清摇头，“你别这样。” 夏椿岭的左手臂，血肉模糊，尧清根本看不下去。 “尧清，你见过雪吗？” “见过。你停手，椿岭，既然你是慕容的亲人，他一定会想帮忙救你，你不要再错下去。” “我已经无法回头了，我杀了很多人。不计其数。”夏椿岭道：“你知道为什么我第一个杀的人是风波庄的人。” “为什么……” “因为我想让你来南疆，来泽庆海，看一看这里。”夏椿岭道：“杀了第一个人，就会有第二个人。” “千足虫那么难养，你是怎么养的？”这是尧清困惑的问题，而且那天夜里出来那么多，令人心寒。 “千足虫？以心头血喂养，我抓了几个人，把他们放在这个山洞里，以他们喂食千足虫。” “这山里总会有人来。你不怕被人发现？” “谁来？”夏椿岭病态的笑着：“这里满山的野兽，没人能进来。” 紧接着夏椿岭在自己的手臂上割下第二块肉，尧清立刻侧过脸，山洞里开始弥漫着血腥味。 “这是还给夏铮的。你说他傻不傻，明知道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他却要出来顶罪，他是个傻子。” 尧清很生气，低喝道：“他傻也是为了你，你呢？做着这些没有意义的事，那些被你杀了的人，他们看不见听不到，根本无法接受你的悔意。” “悔意？我毫不后悔。”夏椿岭冷笑，“灭了夏氏一族，是我最开心的一刻，看见那些人在火焰里狂奔，就像是看到了十年前被夏氏一族追杀的慕容氏，他们连最小的孩子都不放过，活生生丢下山崖摔死。” “你的仇恨我很同情，现在你的大仇得报，一切都过去了。椿岭，你需要开始你自己得人生。” “我的人生已经心满意足。”夏椿岭放下匕首，缓缓的，小心翼翼的碰上尧清的手，尧清惊的赶紧躲开。 “有些人，不是机缘巧合，一辈子都没机会说上一句话，今天能这样看着你，已经是我莫大的荣幸。”夏椿岭静静的看着尧清，“尧清，你不会明白我们这些人，根本没有一点希望。” “不是这样的，椿岭，你很聪明，连千机杀戮门都能被你耍的团团转，你不是一无是处，你活下去，我们以后还会见面……” “千机杀戮门？”夏椿岭道：“不过是一群不择手段的人，他们杀了黑熊。本来我是要把他们全部杀死在红莲焚天阵里，一个也不放过。” 尧清知道，夏椿岭是布阵者，最后他不收手，所有人都会死在那个死阵里，这次和上次九连屠阵不同，他布下了一个无懈可击的阵。 “因为……你肚子饿了。”夏椿岭的话很轻柔，却是重重的敲击在尧清心头。 “我没有想过要杀你，如果那天你和舅舅一起离开了泽庆海，一切就更完美了。”夏椿岭道：“有人斩断铁索桥，我就知道这件事会出纰漏了。” “你没有武功，如何能取江柳的眼睛？”尧清很疑惑，包括涉水，他武功那么高。 “我有。”夏椿岭无可奈何的笑着，“我是骗你的，你们只从步伐和反应上看，我也能装的让你们看不出。那次黑熊袭击，我是故意扑上去的。” 原来如此，他竟能想到这里，果然是心细入微，尧清心想，他都准备了十年，这次肯定是势在必行。 “我用了一生来替慕容世家报仇，不是要做英雄，只求问心无愧。”夏椿岭的嘴唇渐渐的没了血色，尧清看着地上的血迹，“椿岭，你打开我的铁链子，我带你出去，你不能就这么死了，你活下去，行不行？我带你离开南疆，你是慕容唯一的亲人了。” 夏椿岭摇头，他猛地倒在尧清身旁。 尧清伸手拍拍他的脸，“你别死啊，椿岭……” “好冷……”夏椿岭喃喃道，“其实我也很想看看雪景，你说的漠北……我也很想去一次……” 尧清没想到他竟听过他和慕容棠的话，尧清被铁链困住，根本无法抱起夏椿岭，只能身上拍打他，“椿岭，椿岭！” “我其实很畏惧孤独……我是自私的。”夏椿岭握住尧清的手，让他摸摸他的脸，“此生遇见你，三生有幸……” “椿岭！”尧清大喊起来：“有没有人！你快起来！”喊着喊着，握着他的那只手，渐渐的松开，尧清知道，夏椿岭死了，他竟就这么结束了自己的命。 “傻瓜！你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你醒醒，夏椿岭，我带你去漠北，我带你去看雪景……”尧清趴在地上，摸着夏椿岭的身体，这个带着书生气的男子，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把他和卓寒、展鹤那类人联系在一起，然而无疑，他是最聪明的那个。 喊着喊着尧清已是疲惫不堪，他躺在地上，手脚被束缚，这深山中，他一个活人，如果就这么被关下去，也许他会死在这里。 不是被野兽吃了，就是自己饿死。 尧清抬起铁链，又砸下去，自己喊人太费劲了，他只能这样发出声音求救。 尧清觉得他万万不能陪着夏椿岭死在这里，他把自己带到这里，不折磨也不轻薄，却要尧清看着他死在眼前。 尧清有些不明白夏椿岭的想法，他是想要尧清生，还是想要尧清死，或者夏椿岭自己都无法选择，所以他让老天爷来选。 真的是残忍的慈悲。 这个文弱的男子，他比尧清想的要残忍许多。 洞口的光亮，让尧清知道了时间的消退。 慕容……慕容…… 真的每次在濒死关头，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他。 尧清迷糊的想，假如他死了，剩下慕容一个人，他要怎么办。 毛茸茸的东西在他身边乱拱，尧清睁开眼看了一眼，原来是夏椿岭的那只兔子。 兔子……好饿…… 想吃烤兔肉…… 尧清突然想起来自己在淮南时陪着自己的那只兔子，还有那杀千刀的鹿。 梦里边的淮南啊，慕容笑的真好看。 尧清就这么迷糊的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