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 俯首见南天
嶗山太清宫，一座古老又年轻的道观。 说它古老，是因为要是查文献历史的话，这座道观至少已经存在两千年了。 说它年轻，是因为每隔几年，这里就要大修一次，修来修去，这道观到底还保留着几分原汁原味，还有几块砖是两千年前铺就的，谁也不知道。 而且，虽然每次修整时，那建筑风格都是奔着修旧如旧去的，大体模样还保留着以前的画风，但在道观内部，已经连电梯都有了。 去年春天时，健民有几个外地客户来滨海城做客，在客户的主动提议下，蛋蛋陪他们去过一次那座声名在外的道观。 用蛋蛋的话来说就是，建筑是真壮观，风景是真好看，道观里那仨道士是真胖。 门口售票处守着一个，三清大殿功德箱旁边守着一个，后厨还守着一个。 仨道士都挺潇洒，没客人时就刷手机，也不着急赚钱，日子过得很是悠哉。 蛋蛋看到了功德箱旁边那道士在刷的内容，就捎带着记住了那位道长的某手账号，那天完事儿之后，蛋蛋还偷偷的搜过那位道长的账号。 账号的名字叫：道心只见真善美。 蛋蛋看了看道长的关注列表…那里全是爱跳舞的小姐姐，一点别的内容都没有。 是不是‘真善’蛋蛋不知道，但要说‘美’，确实挺美的，那大长腿，那大胸肌，那美颜那滤镜… 看到道长的关注列表如此纯粹，蛋蛋当时就感动了，他一心想着，等有机会再去那座道观时，高低得往功德箱里随二百，助力道长早日成为小姐姐们的榜一大哥，那自己也算是功德无量了… 在我的有意引导下，蛋蛋又告诉我，那座道观确实可以留宿过夜，而且是合法的正常经营项目。 蛋蛋没在那里过过夜，但他在那里吃过一顿午饭。 吃饭的同时，他也因为好奇，而仔细观察过那里。 在蛋蛋的描述里，那是一个建在道观内部的道教文化主题酒店，有吃饭的地方，也有过夜的客房。 不管是吃饭还是过夜，都不便宜… 而且，属于酒店的面积并不大，按蛋蛋看到的，估计二十个人就住满了。 这种位置建起的这种规模的酒店，注定不是为普通消费阶层服务的，贵点也就贵点吧，我无所谓…反正肯定坑不到我这种穷屌丝。 通过蛋蛋的描述，我想，于小舟要是去这座道观过夜的话，他过夜的具体位置，应该就是这座酒店吧？ 我一直知道，蛋蛋这人没什么宗教信仰，甚至因为过往所见所闻，所以他对这些已经纯粹商业化的场所，本就是有些嗤之以鼻的。 当然，他也相信，世界上一定有真正修行的人，也有世外高人…姜破甲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世外高人嘛？ 而且硬要算的话，他自己现在也能划分到‘高人’那一拨了。 所以通过蛋蛋的描述，我深刻觉得，于小舟就算真的会去那种地方过夜，也肯定不是奔着宗教信仰，或者陶冶情操去的。 我也问过蛋蛋，凭他的了解，那个酒店一般接待的都是什么人？是在民间修行的人，还是对道教文化有着迷恋的人呢？ 蛋蛋说，都不是，会在那儿过夜的，只有两种人：一，外地来的人傻钱多被忽悠住的游客；二，自己被自己忽悠住，人傻钱还不一定多，想要附庸风雅但因为文化限制所以找不到方向的本地人。 按蛋蛋这说法…于小舟勉强算是第二种人。 得知了于小舟有可能过夜的大体位置，我又问蛋蛋打听了一下，那座道观的周遭环境，以及地理格局。 蛋蛋说，那座位于山顶的道观的正面，有好几条上山的路。 这些路，有的笔直，有的刻意修建的很蜿蜒。 笔直的路，是给那些直奔道观而来的人准备的；蜿蜒的路，是给那些奔着风景来的游客准备的。 但不管选哪条路，只要不回头的话，最终都会通向那座道观。 在道观的背后，则是一面相当高的峭壁，峭壁下面就是大海。 不过，那峭壁具体是什么模样，蛋蛋并没见过。 眼看我把能想到的全打听完了，却还在绞尽脑汁的想着新的问题，蛋蛋便问我，为啥忽然对这道观这么感兴趣？ 我随口编了个理由搪塞了一下，蛋蛋倒是没深究，只是顺势跟我说，我的这份好奇心倒是提醒他了，回头等小区旁边的地皮建起来后，他也可以搞几个假道观，假寺庙，假教堂，肯定能赚不少黑心钱… 有蛋蛋这话，我俩的谈话重点便转移到了那块地皮上，结果我俩越聊越兴奋，后来实在兴奋的受不了了，就一起下楼，直接去了那边… 在工地忙活到天黑后，晚上和蛋蛋吃完饭，我就刷起了手机。 那对夫妻的新闻，还在逐渐减少，甚至有的新闻虽然标题说的是他俩，但一点开，播放的却是完全不相关的内容。 老实说，看着这些新闻的走势，我是觉得有点恐怖的。 因为我感觉，这一切都是人为的。 人为，就能这样一点一点最终完全抹去三条人命存在过的痕迹？ 如果有一天，这种事降临到了我的身上，在没有平安里和蛋蛋帮助的情况下，我是不是也完全没有挣扎反抗的余地呢？ 带着这种莫名恐惧感，我又搜了一会儿那座道观的信息。 也许正是因为这种恐惧感的存在，搜着搜着，我忽然觉得，蛋蛋对某些宗教的描述，其实挺对的。 靠神靠佛，都不如靠自己。 临睡前，我最后看了一眼那张纸条，思来想去，把它撕成碎片，冲进了马桶里。 转过天一早，我一醒来，就让音箱播放起了早间新闻。 这次，那两个主持人总算说到做到了，真的没再播放任何跟那对夫妻有关的内容。 而且也许是本着‘死者为大’的原则，他俩也没再阴阳怪气过那对夫妻。 仿佛，关于那对夫妻的事，到此刻为止，就算彻底结束了。 怀揣着一股别样的憋闷，我听完了早间新闻的全部内容，才和蛋蛋告别，去了健民。 在工作之余，我脑子里一直在琢磨于小舟的事。 老实说，在经过一夜的冷静后，我现在真的很纠结。 从眼下的情况来看，青爷也是希望于小舟死的。 而且我越想越觉得，那座庄园，其实就是个监狱，是于小舟软禁青爷的监狱。 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青爷确实失去了自由。 害他失去自由的人，正是于小舟，所以他也想让于小舟死。 既然我俩拥有相同的目的，那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他就不可能坑我。 可就算主观上不想坑我，那张纸条上的内容，就完全值得我相信吗？ 于小舟真的会在那天去那座道观吗？他去了真的会完全不设防吗？等我把事情搞定后，青爷真的能把后续事宜处理好吗？ 心里装着事儿，工作效率就有点慢，等到大家都下班离开健民后，我手头的工作还剩一堆。 忙活一阵，忽然手机响起，我看都没看，就接起来说道：“别催，加班呢，洗干净在家等着我，忙完我就回去了。” 我说完，听筒里传出的却不是蛋蛋的声音，而是江云：“啊？井月你和那个女孩已经同居了？” “那个女…” 我一愣，看向手机屏幕，确定自己搞错了，才有些尴尬的再次把手机贴到耳边，说道：“嗐，没有，刚刚在忙，有点走神，我还以为你是蛋蛋呢，我跟蛋蛋老这么说话…咋了小云，找我有事？” 江云哈哈一笑，说道：“是了是了，你俩老这么开玩笑…没事，我下班没事干，瞎溜达，正好经过健民集团楼下，想起你了就给你打个电话，你在楼上加班？” 我说道：“巧了嘛这不是？那你还溜达啥？上来找我吧，正好晚上一块吃饭。” “啊？方便吗？我毕竟不是你们健民的人…” 江云说完，我大包大揽的说：“哎哟我去，小看你小赵总在集团里的话语权了，等我这就跟门口物业说一声，你到门口报我名字，完事直接坐电梯上来就行。” 和江云约定完，挂断电话，我就打给了大厦物业。 几分钟后，一身便装的江云便赶到了。 我让江云先随便坐，自己又提速处理了十来分钟的工作，这才一边收拾文件关电脑，一边冲江云问道：“感觉咋样，小云，这大厦挺气派的吧？嘿嘿。” 江云笑道：“是啊，我还真没怎么上过这么高的楼，从这儿往外看，跟从天宫看凡间似的，哎？这么一说，古人把那些寺庙道观什么的，都修建在高山之上，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吧？” 我本来就正在惦记太清宫道观的事，听江云这么一说，我不由得顺着他说道：“你还挺了解这些东西的？那咱滨海城那个太清宫，你熟悉不？” 江云说道：“那能不熟悉嘛？我以前去过好多次呢，井月你没去过那边吗？” 我摇摇头，说道：“没去过，我这人懒，嘿嘿，不愿意爬山。” 江云有些遗憾的说：“不喜欢爬山，可以坐缆车啊，你没听过一句广告词嘛？‘没去过太清宫，就别说你来过滨海城’…虽然把太清宫换成海底世界什么的，也可以，不过太清宫代表的文化地位，可是别的景点比不上的，不去看看真的太可惜了。” 眼看江云一副言之凿凿的模样，说的又正好是我在意的东西，于是我便让他跟我讲讲，他了解的太清宫。 虽然我最近总觉得，江云给我的感觉，好像跟刚认识时不太一样了，但他的某些性格习惯还是完全没变的。 就像此刻，我一捧他，他就知无不言的讲了起来… 对于宗教，江云的某些观点跟蛋蛋是一样的，他也不太信那些，同时却又没蛋蛋那么偏激。 在江云眼里，那里就是个道教主题的旅游景点，这种景点，是合法拉动滨海城旅游经济，合理塑造滨海城城市形象的一种手段，所以江云觉得，太清宫的存在，并没有任何不妥。 至于道观之中，最为蛋蛋诟病的那些借着信仰来敛财的项目，江云也觉得挺合理，因为道士也是要吃饭的嘛。 而且江云认为，信仰，其实就是一种精神寄托，有时候，精神层面的某些东西，是需要依托物质才能实现的。 所以那些功德箱的存在，是有它存在的意义和必要性的，说到底，这也是道观跟信众的各取所需。 说完这些偏心理层面的东西，江云又跟我描述了一下，那座道观的建筑格局，以及周遭环境。 这部分内容，江云说的，跟蛋蛋告诉我的，基本完全一致。 等江云全说完后，我本着自己的目的，以及江云的身份，冲他问道：“那咱聊点现实的，那地方的治安怎么样？” “治安？”江云好像有些意外，随即又略显尴尬的说道：“说真的，要说治安方面，确实还有不少漏洞…那里山高路稀，地况复杂，而且一到了夏天，那条山脉几乎隔天就是一场雷阵雨，是真的会天雷滚滚的那种雷阵雨，好多室外监控常年处在损毁状态，对了，偷偷告诉你个秘密，你千万别跟别人说啊…那座山上的室外监控，一周前又坏了，但因为种种原因，到现在都还没人去修。” “啊？监控坏了？没人修？” 我问完，江云点点头说：“是啊，反正修了也得坏，所以估计要等到雷雨季彻底结束，大概…半个月到一个月之后吧，才会正式修一下，不过坏了也不要紧，那山上平时压根没什么人，更没坏人，这年头，没人会为了偷功德箱的钱，跑到那么老高的山上，所以监控坏了就坏了吧。” 监控坏了，平时山上几乎没人… 不知怎的，江云的话，让我越听越觉得…也许我该信青爷的，走上一趟。 想到这里，我顺嘴说道：“看来，这太清宫，还真值得去一去啊。” 江云接嘴道：“是啊，挺值得的…对了，不过你去归去，可千万别在这个月17号去哈。” 17号？！ 听到这个日子，我顿时瞪大双眼，但还是尽量沉着气，用力挤出个笑容说道：“啊？为什么啊？那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那个道观要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江云说道：“算是吧，这好像也是那道观的传统，那天人家道观休整，不营业，观里没人，你去了也是白去，而且刚刚不是也跟你说了嘛？在这个季节，那山上的实际治安并不理想，毫不夸张的说，要是你…” 说到这儿，江云欲言又止的看了看我，我有点纳闷的说道：“你这啥表情，接着说啊，要是我那天去了会怎么样？” 江云有点尴尬的一笑，说道：“呃，这么说有点不吉利，别说你了，就…就小明吧，要是小明在那天去了那座道观附近，万一碰见个坏人，在山上，甚至在道观里伤害了小明，不管小明报警还是叫救护车，半个小时，人家都不一定能赶到，如果更倒霉，小明在那天被人杀死在那座道观附近，杀他的人只要当时逃下山，那这就是一桩悬案，鬼都不会知道，究竟是谁杀的小明，警察…也没法查。” 说话间，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我和江云一边聊天，还一边踱着步，一路踱到了正对着南天大厦的那处落地窗前。 江云说完这话，我下意识的看向了他正在看着窗外的眼睛。 夜色之中，远处低空明亮的‘南天’二字，正好倒映在他的眼睛里，熠熠生辉…九宝斋的诡忆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