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人生大事（下）

    尹路舍不得再让靳无虞抱了，拉起他手往楼下跑。两人刚迈出楼门，“砰”的一声巨响，彩纸屑礼花从天而降。柳师姐的老公，还有尹路的同门兄弟姐妹，以及出来看热闹的人们，都围在楼门口冲他们欢呼，起哄，吹口哨。

    原本流程里没这出！肯定是谷峰和柳师姐昨晚连夜搞的“小惊喜”。尹路被这氛围感染，跟靳无虞一起，笑着说了好多声“谢谢”。

    靳爸爸靳妈妈从高铁站接到尹妈妈，三人来到南湖山庄68幢等着他俩奉茶改口。靳妈妈和尹妈妈很投缘，两人连妆发和穿衣风格都很像，一见面就聊得火热，靳爸爸几乎插不上话。

    靳无虞一路上就没撒开手。尹路被他牵着进了家门，见三位长辈坐在沙发上笑得见牙不见眼，他顿时就红了眼。因为疫情，已经一年多没见到妈妈了。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尹路突然觉得恍如隔世，眼前这一切甚至都有点儿不真实。叫了好几年的老师和师母，如今竟然要改叫爸妈！尹路哽咽着开不了口。

    靳妈妈也很激动，拍着尹路的手背说：“小尹我越看越喜欢，在我心里早就跟我自己的孩子一样了。”他这才小声叫了“爸，妈”，靳老师笑呵呵答应：“好，好孩子。”

    靳无虞偏头看着尹路鼻尖，得意一笑。然后他对着尹妈妈大大方方叫了声　“妈”，将茶杯举到她面前。尹妈妈笑眯眯应了一声，给他一个好大的红包。靳无虞接过来说了声“谢谢”，立即就把红包递给尹路。

    众人哄堂大笑，柳师姐嚷道：“靳无虞，活该你有老婆，不服不行！”　这次靳无虞没有纠正她，竟还笑了。

    这热闹，谷峰却没能凑上。昨晚他和柳云意临时起意，把靳无虞和尹路结婚的消息分别发到了数院和哲院博士群里。原本只想请大家录个祝福视频，没想到一石激起千层浪，好多人哭着喊着要来现场嗑新鲜的，连两边的书记院长都惊动了。今早靳老师甚至还接到了蔡校长助理的电话，说要定个花篮，问送到哪里。

    靳无虞接走尹路后，谷峰没跟陈星寂一起陪新人，转而上了数院包的大巴车，给司机带路。

    一上车他可傻眼了，一辆80座的旅游巴士坐得满满的，徐院长正得意洋洋跟哲院书记说他发现靳无虞和尹路在一起的始末。

    “老靳早知道了！”老徐翘着二郎腿：“我还在那儿旁敲侧击地不知道该怎么说，人家老靳直接来一句：‘给他们一点空间吧。’然后我又给谷元明打电话，老谷也来一句：‘多大点儿事！你突然打过来，我以为我儿子毕不了业呢！吓死我了！’”

    众人笑成一片。说着说着老徐想起他的亲学生就在旁边：“诶？小谷，你是不是跟小陈主任……呵呵呵，他爸前几天还到处打听你呢！”

    谷峰双手抱着头，蜷在自己膝盖上。行吧，尹路总算熬出头了，下一个轮到我社死。

    此时陈星寂正在坐在湖心岛栈桥的栏杆上发呆。

    谷峰生怕靳无虞口无遮拦闹出笑话，让陈星寂在旁边给他兜着点儿，可陈星寂把那两人送到门口，突然就不想进去了。

    从他还是个小胖孩那会儿，他就对靳无虞的父母有着非常复杂的感情。或许是因为愧疚吧，也可能是出于对这个没妈的小孩的同情，靳爸靳妈对他特别好，热情又亲切，总对他嘘寒问暖，还常常送礼物给他。靳无虞出国之后，靳妈妈更是三天两头叫他去家里吃饭。他其实很喜欢他们，可这种喜欢却又夹杂着嫉妒与酸楚。为什么他没有妈妈，为什么他爸爸不能像靳无虞的爸爸一样？如今靳无虞买了大别墅、“迎娶”暗恋多年的心上人回家，而他却被他爸赶出家门，有家不能回，还得委屈谷峰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跟着他住城中村的廉租屋。

    他真的替靳无虞开心，也真的为自己难过。他从来都觉得自己并不比靳无虞差，也不知道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就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眼下除了谷峰，他竟一无所有。

    陈星寂掏出手机给谷峰发信息：“峰哥你什么时候到？我吃狗粮快吃吐了！快来救救我啊！”

    “别装，想我就直说！”　谷峰很快回复：“等会儿送戒指还是你上吧，我突然害羞（狗头）。”

    陈星寂笑出声来，心头雾霭消散，瞬间又欢脱起来。他摸出丝绒戒指盒，仔细查看那两枚看上去一模一样的戒指。哟，内圈还有刻字！这刻的是啥？

    他想问问谷峰，又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人家三个都是大博士，就我一个高中肄业。于是他把戒指盒放在桥栏杆上，取出一枚戒指，用手机拍了张刻字的照片，在网上搜索。

    啧啧，希腊语，“另一半”。陈星寂摇头撇嘴，真尼玛肉麻，嗑yue了！

    这时他手机突然响了，是他爸！他腾得站起来，手一甩，竟把戒指盒碰掉了。

    “噗嘟”一声，实心小盒就沉入水底。

    “啊！呃……”陈星寂懊恼得蹲在地上直咬牙。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他慌乱挂掉他爸的电话，跑着去物业办公室，想找工具捞戒指。才跑到主干道，一辆大巴正好停稳。

    谷峰下车一眼看到他，招手叫他过去：“星星，我给他们发信息都不回！你去跟靳无虞说一声，数院和哲院来了好多人。事先没跟他打过招呼，我怕他到时候犯毛病……你跟尹路说吧，让尹路跟他沟通！”陈星寂看他一脸焦急的样子，这一大车的人，坐哪儿、吃什么都得现安排，现在告诉他戒指掉湖里了，这不添乱嘛！他只好木然点点头，转身回到小别野。

    尹路正被两边妈妈拉着问这问那，陈星寂根本挨不到他。靳爸爸第一次来儿子的新居，像在质检验收一样，各个房间查看审视。靳无虞倒落得清闲，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傻笑望呆。

    “靳子，跟你说个事儿。”陈星寂咽了口吐沫：“你先答应我，不着急，不生气……”

    靳无虞嘴角掉了下来，扭头冷冷瞪着他领带结。

    “害，生气也没用！得赶紧想办法！戒指掉湖里了！”

    靳无虞头又缓缓转了回去：“陈星寂，我答应过你，不管你再怎么犯嫌，我都不理你。你觉得，你这还算犯嫌吗？”陈星寂眼珠一转：“算！完全属于犯嫌的范围！”

    他心想，我要说不算犯嫌，下一秒就得被他捶爆狗头！靳无虞闭了一下眼，又睁开：“不要告诉尹路。”说完他站起身，上楼走进书房。

    一小时后，13：14分，花园中的午餐会进行到一半，婚礼仪式正式开始。花园中央的圆拱形铁艺花藤上缀满了白玫瑰，靳无虞拉着尹路的手，穿过人群走到藤下。尹路脑子里嗡嗡的，宾客们的欢声笑语，掌声、口哨声，都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不停在心里念叨，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哭，可眼泪已经盈满眼角，他只能瞪大眼睛忍住。司仪说了什么，他都没在听，只沉溺在靳无虞的青春美貌和天真的笑眼里，无暇他顾。

    “……请二位新人，为彼此戴上戒指，交换一生相守的誓言！”

    原本说好的流程，是谷峰送上戒指盒，可谷峰这时正站在不远处的人堆里，跟陈星寂大眼瞪小眼，没有要上来的意思。

    靳无虞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封口袋。这动作真眼熟，尹路心想，还是熟悉的味道。可封口袋里并不是他们的戒指，是两个……纸圈！

    “不锈钢圈儿呢？！”尹路惊道。

    靳无虞一脸淡定，无比坦然：“掉湖里了。这是我自己做的。”

    他们两人胸口都别着麦克风，这对话一字一句地从半人高的音响里传遍全场。亲友们一片哗然。

    “靳无虞！你……”尹路一着急，绷不住了，眼泪从眼角滑落。

    不锈钢圈儿已经算是“消费降级”了！你给我整个纸圈儿？！消费跳崖啊简直是！

    靳无虞用纤长食指的指尖挂住那两个纸圈，认真打量着说：“这是莫比乌斯环。你有没有发现，我们迄今为止人生中的每一项抉择、遇到的每一次意外，每一个不可抗力因素，都会导致我们相爱的必然结果。从我遇见你的那一刻起，我们两个人的命运，就像这条纸带一样连在一起，成为一条无尽的莫比乌斯环。我们两个人，如同在莫比乌斯环上爬行的两只蚂蚁，会一直一直走下去，永远没有尽头。”

    尹路永远无法习惯这种被靳无虞狠狠击中心脏的酸爽感觉，正经人包袱瞬间稀碎，一下跳到靳无虞身上，双腿环住他屁股，主动亲了上去。

    司仪还在那儿深情旁白：“说得真好！永不结束的爱的旅程……”

    宾客们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和欢呼声。

    靳无虞抬手看了下表，在尹路耳边说：“尹路，我爱你。”

    “我也爱你，靳无虞。”尹路向他伸出左手：“纸圈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