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短小

    “疏散学生，封闭酒吧，除了连程，一个人也不要放进来……那些拍了照片的，好好沟通一下，尽量全部删掉。”

    在千炜给酒吧经理下达这条命令不多久，无关人员便全部被疏散出去，一时间，五光十色的空间内只有千炜和林白两人，前者谨慎而小心地朝林白走去，而后者只是倚靠在吧台边，持刀的手垂在身侧，血滴成水洼。

    人散去，林白的咄咄逼人也渐渐回落成安静木然，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千炜，颇为平静地说了句：“别靠近我。”

    千炜脚步一顿。

    “如果可以的话，离我远一些。”林白说，“我控制不住自己。”

    他的语气实在太过平静，平静到让人几乎要忽略他失控痉挛的手，千炜将他打量一番，发现林白整个人只能凭借吧台才能堪堪站住，他脸色苍白着，嘴唇失了血色，四肢都有不同程度的颤抖。

    “离我远一些。”林白再次重复，这回他的语气有了些许的波澜，“我平时是讨厌你，但我不想伤害你。”

    千炜沉默着往后退了两步。

    这两步好像终于退出了林白的警戒范围，使这个精神濒临崩溃边界的少年得以稍稍放松下来，他慢慢垂下脑袋，大半张脸隐在阴影之中，于别人触碰不到的黑暗中用力喘息。

    “我不敢……说话，刚才。”断续的信息从剧烈而深沉的喘息声中传出，语无伦次，但每个字都异常清晰，“我控制不住，根本控制不住……你不来，我会冲过去，把刀捅进每个人的体内……”

    “安泽的血，喷出来……热，有点烫，让人舒服……但我不敢说……”林白的喘息声愈发浓重，“他们怕我……看到了吗，讽刺我的人，怕我，嘲笑我的人，也怕我……”

    后面的话千炜没有听清，因为林白好像终于支撑不住似地往地上倒去，沾血的刀摔在一边，清脆动听。

    千炜试探着朝他走了两步，悄悄停住。

    “我没……我从没做错过什么吧，是不是？”林白腿软得站不起来，只能勉勉强强地撑起脑袋，朝千炜苦笑，“比同龄人发育得晚、发育得慢，不是我的错吧……这不能成为别人欺负我的理由，我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很努力了，但我没办法像你们一样，长得高高的，看上去结结实实的……”

    “没有谢彦，没有张季松，没有何翰和唐声，没有那些看客……如果没有他们，我本来可以好好读书，上一个不算太好但也不差的大学……我不会被逼到转学，不会背上巨额的债务，不会认识你们，也不会像这样拿着刀，捅进别人的脖子里。”

    林白的声音弱下去，眼眶洇红一片，他好像是想哭，但泪都蓄了满眼，却又硬生生地憋住。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刚刚经历过巨大风波的少年好像已经休息够了，他紧抿着嘴唇，不再吐露任何脆弱——而后执起摔在一边的刀，硬是扶着凳子站起身来。

    “这个学校很奇怪。”林白的泪在眼眶里打转，但他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的难过，“张季松失踪，学校不管，安歌跳楼，学校不管，解景升豢养男孩，学校也不管。方扬是警察，你是黑社会，却能和平共处在同一个班里……所以，连程的身份也不会简单。”

    说到这里，林白的悲伤好像才稍稍褪去，他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甚至在红着眼的情况下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只有我是来好好上学的，是吗？”

    “没这么简单。”

    酒吧大门那边突然传来一道夹杂着喘息的声音，唯一被允许进入的连程撑在那里，他跑得气喘吁吁，眼睛却将林白用力盯住，声音里压了点火：“受伤没有？”

    林白坦然地迎上连程的目光，却并没有半分要回答他的想法，两人诡异而安静地对视片刻，最终竟是连程先挪开目光。

    “你们知道的消息，应该比我更多吧。”林白慢慢扫视着对面两人，脸上带着又轻又淡的笑容，仿佛先前所有的脆弱都只是幻觉而已，“在我被警察带走之前，不如我们同步一下信息？”

    少年的脸上、衣服上都带着刚刚冷却的血，但他此时此刻却温和地像是刚刚解救了无数生灵似的，不知是不是错觉，千炜总恍惚觉得林白这个淡笑像极了温子舒。

    柔和、寡淡，却分外危险。

    －

    此时此刻，呼啸而过的警车里，方扬正戴着耳机闭目养神。

    手机开着三人的小群通话，耳机那侧，是清晰却断续的回忆声音，有千炜的、连程的，还有林白的。

    他闭着眼睛，不由自主地想着林白的样子，少年的每个动作每个神情都烙在脑中，可方扬无论如何都拼凑不出他持刀伤人的画面。

    算算时间，抵达海西中学还有半个小时。

    这半个小时，足够将故事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