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阅读 - 耽美小说 - 苏醒在线阅读 -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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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室开着窗,夜风徐徐地从窗口中送来,被吹开的画纸像羽毛一样纷飞着,色块,杂线,未装裱的草稿,完成到一半因故搁置的作品,都因失去管制无规章地在短绒地毯上铺开。

    “大体还算顺利,他有些机警,我就把他打晕了…我练过的,保证伤不了人一根毫毛。”

    手机开着扬声器放在一边的座椅上,男声从音响孔中公放流出,另一个通话对象蹲在散落一地的画纸前,耐心地把它们一张一张揭到正面,按照顺序归拢到一起。

    “你没做别的?”俞更寅专注看着手上动作,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这话说的,我像那种人吗?”张欣尧似乎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对俞更寅的不信任表示非常不满:“你若是不放心,倒是跟我一起回去啊。”

    “不用了,我不想看。”

    俞更寅和张欣尧难得一见的矛盾冲突,就在谁也没退一步,谁也没说抱歉的死鸭子嘴硬氛围里和解了。

    当俞更寅提出自己不想面对现在的吴海时,张欣尧表现出了十二分的理解。

    人能吃皮对馅不对的包子,但肯定受不了脸对人不对的媳妇,尤其是发生了不太愉快的故事之后。

    “小俞,出这么大事,是不是有点太淡定了?来,给爷哭一个。”

    张欣尧善察人意地故作轻松时,会显得有点做作。

    俞更寅摇头:“我没事。”

    究竟有没有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自同张欣尧的斗殴中收手后,俞更寅几乎陷入了一种麻木的冷静中,赶往医院,讨论方案,都好似在发条驱使下完成。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是医德所在,我不能帮你。”

    “何屹繁,那只是一种病,病了就需要开药,动刀,医院的责任就是治疗生病的人——”

    平常的俞更寅是绝不会说这种话的,据理力争着,心里也知道自己和其他麻烦的医闹没有区别。

    何屹繁拍了拍俞更寅的手,表示安慰与理解。

    “当然,我是医生,你可以开药,或者带他来进行疏导,至于更激进的法子,你也知道性质,除非另一位当事人同意,否则医院不可能提供这种服务。”

    俞更寅一怔。

    何屹繁的话说给哪个患者家属听,那都是非常非常正常的,可面对同一家医院工作的同行,就算对方科目再不同,也不会一无所知到需要被同行科普流程吧?

    有点怪,何屹繁衣应该不会平白无故说废话。

    门一开,外面等着的张欣尧立刻凑上来,焦急地问:“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俞更寅兀自想着事情,喃喃反问:

    “开药是什么意思?”

    “开药?能有什么意思,医院不就是干这个的,头疼脑热肚子疼的来,让大夫对症下药呗?”

    对症下药…对症下药……

    依他了解,吴海没有经历过什么真正的伤害事件,只是比寻常Omega更加性封闭,惧怕Alpha,而这些异常都是腺体缺陷导致的。

    俞更寅与吴海在医院初遇,那时吴海本想预约一台手术,诊断书开完,病房已经预留好,患者却忽然改变主意。

    无论怎样,Alpha总是更喜欢Omega的,他们有让人沉醉的信息素,以及出色的生育能力。

    当吴海下决心和他嫌弃万分的腺体共存时,未来的一切都理应当两个人一同分担与面对。

    “既然你下定决心,我是绝不可能扯你后腿的。”

    张欣尧絮絮叨叨的保证把俞更寅拉回现实。

    不知什么时候起,散乱的草稿已经被收敛规整,一张一张连续地摆在眼前,仿若一副叙事飘忽的连环画。那都是画家放空灵感时的随笔涂鸦,大面积用着他最喜欢色彩的颜料,天空,海洋,绸缎,等等舒展的概念中,最新的一副笔触格外特别:

    细碎连贯的黑色线条几乎布满了整张画纸,压抑调色的缝隙里,一点光源显得格外耀眼,明净的灯光在天花板沐浴一般播撒下来,润色了颌角的轮廓和眼里温暖的光。

    构图源自仰视视角,即使是完成度不高的废稿,俞更寅也认得出吴海在画什么。吹风机的噪音仿佛仍在耳边嗡鸣,他记得柔顺的软发滑过手指的触感,那是一切崩坏前同吴海最后的温馨时光,而被吹乱的头发盖住眼睛,心事重重的吴海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光明。

    然而,他真的配被抛弃一切地信任着依赖着,配作为光明和救赎吗?

    一切脱轨了。

    俞更寅忽然一言不发地挂断了张欣尧的通讯,另一边显然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片刻后继续来拨,手机的震动和默认铃声呱噪响个不停,机主忍不了把开关长按,屏幕的黑色一闪,一切终于回归清净。

    俞更寅的心却蓦然空了。

    画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呼吸声,越来越短促,越来越沉重,最后的最后,竟开始夹杂着压抑的啜泣声。

    懊悔和痛苦都被拖得太久了,濒临忍耐的界限时骤然爆发开来,俞更寅起先哭得安静,后来仗着四下无人越哭越凶,眼泪冲破防线一下子淌了满脸。下意识拭泪时手背碰到冰凉的皮肤,俞更寅平地感到厌憎,身体不受掌控一般使出力道。

    ——啪。

    清脆,响亮,俞更寅没有留手,侧脸上很快红了一片,看着惊人,但被打的却像不怕疼似的,另一只手对称地朝自己掴去。眼底一片血丝,自虐带来解脱的快感令他机械而反复地执行同一个动作,直至咬破口腔,嘴角渗血。

    泪点砸在画纸上,掺杂着血丝晕染开,成了一块顽固的橙红,俞更寅一愣,戛然而止的动作像被谁按了暂停键,刺眼的污迹亘在画纸一角,如此显眼。

    他忽然手忙脚乱地行动,起身弯腰,把画一张张捡起收好,小心归置在安稳的位置,那张被眼泪溅到的画作单独摆在了最显眼的画架上,画幅正对着门口的方向,画中人传神至极,在象征着发丝的线条外,温暖如神明。

    俞更寅看着自己,想到今昔。

    他曾唾手可得宝藏,可如今却一无所有。

    好好接通着呢,话说一半撂下就挂,电话一头的张欣尧属实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犯什么病啊忽然关机?”

    不过犯病了也好,张欣尧看先前俞更寅一点事没有的样子着实是胆战心惊,他倒宁可俞更寅再打骂他一顿,起码还算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那个吴海…是真的回不来了吗?会不会目前为止一切只是他脑洞大开的一场玩笑,或者现在沉睡的人从梦中醒来又回到从前状态,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千万得回来啊,这个…孱弱,倒霉,又幸运的Omega,如果他不见了,小俞该怎么办呢?

    张欣尧细数起俞更寅嘱咐他的几件事,由于心中有愧,他答应得十分干脆。

    第一,把避孕药喂下去。(已完成)

    第二,把吴海带到卧室里关着。(进行中)

    第三,看管好吴海,但绝不能和他上床(时刻谨记)

    这种情况下,能合一起说的都是小事,拆开说的才是大事,而这种拆到七零八落都不知道要干什么的,恐怕尤为重要。

    张欣尧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但心里大概有些猜测。

    今晚的月亮澄黄浑圆,对于丝毫不懂中国时令节气的张欣尧来说,是意外的惊喜了。可惜他穿得单薄,有心也无法欣赏多久,既然电话也不接了,还是赶快回去看守吴海。

    反正天塌下来有别人顶着,张欣尧对于接下来在俞更寅家里一半保安一半保姆的新身份表示适应性良好,甚至还能学着冲奶粉呢——货真价实的。

    “四十度左右温水…四十度是多少度?”

    张欣尧照着网上的步骤来,严谨到有些机械,寸步不离盯着乳白色水面泛出的点点漂沫,像在配高中实验课的化学溶液。

    失败品都被自产自销,端出一杯像样牛奶之前,张欣尧差点喝了水饱。味道倒是真的都很不错,醇香又高级,不比牛身上新鲜挤出来的滋味差。

    张欣尧想着将来要在自己的办公室也备上一罐喝个方便,美滋滋地把盒盖拧上,印着品牌和品名的盒身被转回正面——

    张欣尧:“……”

    现在找俞更寅再打一架还来得及吗?

    听说过发情期OMEGA要补充电解质,但他这种几乎不知道男女朋友为何物的人,是真的会听不懂俞更寅说的牛奶=营养粉这种贴心甜蜜小代称的OK?

    张欣尧在针对喝Omega的东西会不会痛失阳刚之气的纠结中端着温热的一杯奶打开卧室外的锁,也不知是开锁动静大还是怎么回事,床上的人稍动了动,看着要醒了。

    想到副人格曾经的所作所为,张欣立刻严阵以待,紧盯着吴海爬起来,揉了揉疼痛的后颈。然后茫然的目光与张欣尧对视,Omega怯生生地问:

    “小俞呢?”

    “……”

    张欣尧傻眼了。

    ……不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