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灵魂与肉欲

    根据雀鹰佣兵团提供的地图，天黑之前，他们抵达了最近的一个补给点。是一处小水泊。

    灌木围绕着水源，形成荒漠上小小绿洲。这是他们今天看到最有生机的一幕，除此之外，只有塔玛兰一成不变的风沙和上空远远飞过的几只鹰隼。

    解脱负担后，两匹马第一时间就将头探进水中。

    伊恩梳理坐骑毛发，小红停下喝水，用湿漉漉的鼻子蹭蹭人类。黑马则颇为高冷，只有在伊恩抚摸它脊背打结的毛团时，才不耐烦地甩甩尾巴。

    小红给了它一蹄子。

    两匹马彼此嘶鸣几声，像是为要不要对人类示好而争吵。

    「你们也无话不谈吗？」

    骑士拍拍马头，视线越过它优美的颈部曲线，看向远处坐在火堆旁的黑袍法师。

    离开佣兵团后，卡厄斯显得有些沉默。伊恩不知所措，法师总是心思细腻到难以捉摸。

    他走向篝火。

    火光和兜帽的阴影将金发青年完美五官勾勒出来，柔化了平时有些过分锐利的美感。也许是沙漠和夜晚带来不一样的氛围，伊恩从对方垂下的眼神中觉察出一丝愁绪。

    比美更美的是美的忧愁。那无人得知的烦恼自带吸引力，引得王公贵族竞相折腰，试图博得美人一笑。

    “你要看我到什么时候？”

    那双漂亮红眸看向他，其中原本被火光映亮的忧郁转瞬消失。

    「直到你想开口。」伊恩回答。

    卡厄斯轻笑一声。

    “你不会读心，却总是能赢。”他移开视线，“你觉得……我应该用那种方式威胁他们吗？”

    法师降下火墙，利用恐惧与贵族达成交易。这是卡厄斯一贯的行为方式，简单高效。

    “那个时候，你有话想说。”卡厄斯指出。他当然知道骑士那时候想说什么。

    因为伊恩不会这样做，尤其当马车里还有孩子。

    “但你没有。”

    「就算他们不同意，你真的会放任他们被攻击吗？」

    “我会。”法师回答。

    “你看，这是我们的区别。假如交易没有达成，那说明程度还不够。”

    “我将让他近距离体会死亡威胁，直到他认识到生命和身外之物孰轻孰重。”

    伊恩沉默一会儿，拨动篝火。

    「即便存在区别，也不代表无法共存。」他回答，「我不能决定你的想法，卡尔，我的方式也不一定正确。」

    卡厄斯摇头：“这不是困扰我的问题。”

    “知道你最让我害怕的一点是什么吗？”法师再次看向对方，“你什么都没有说。”

    伊恩愣住，显然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我幻想过爱情。”卡厄斯说，“在最孤独的岁月里，我也曾希望有人能无条件站在我身边，让我知道自己并没有被世界遗弃。”

    “可现在，当那个人出现，愿意抛下一切来支持我时，我害怕了。”

    “他全心全意相信着我，不惜为此手染鲜血，背负罪名，甚至对我的一切行为都无限包容。”法师顿了一秒，说，“一瞬间我似乎梦想成真，但很快，我发现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乐，反而开始恐慌。”

    “万一我是错误的呢？”

    万一真如世人所见，他让对方堕落，让对方失去原则，让对方沦落到流放之地……

    如果爱上他将会毁了他的爱人。

    「那就一起弥补错误。」骑士凑近，抵着他额头，回答，「被爱不该是一件烦恼。」

    可你为什么会爱我？

    看着那双蓝眼睛，卡尔几乎就要问出这个问题。但卡厄斯控制住自己。

    内心深处，一种惶恐徘徊不去，认为两人现在不过是陷在热恋期的假象中。那个短短问题就像破解法术的咒语，假如自己真问出这个问题，那么一切幻觉都将消失，醒来依旧孤身一人。

    “不要为了我而改变。”

    他最终说，抚上对方脸颊。

    施法者的手保养得当，光滑而骨节分明，没有一处瑕疵。很快，另一只手包住它，剑茧磨蹭着法师手背。

    那只手引导他，一路向下，伸进衣领之中。

    伊恩解开领口纽扣。

    奥菲站在寝宫门口。

    “公主殿下今日课程已完成。”铁面术士说。

    “很好。”维斯身披睡衣，正在信件。

    “边境传来的情报。”国王说，将手中短信扔进壁炉里，“我想，你应该有兴趣去会一会传说中的黑袍法师？”

    “您想让我杀了他？”奥菲问。

    术士问得平常又自然，仿佛自己要面对的不是混沌施法者，半精灵大法师艾德琳秘而不宣的学徒，查希提血月之灾传说，大名鼎鼎的黑袍灾星。

    仿佛只要国王点点头，下一次见面，她就会带回对方尸体。

    维斯笑了几声。

    “不，”国王说，“虽然我很好奇你们谁更厉害一些，不过混沌施法者是我们的朋友……至少，不是敌人。”

    “要处理的是另一个人。”

    维斯瞥了一眼桌面上的教皇来信——居然还没被烧掉，术士小小意外了一下。

    “我尝试杀过他一次，或者说两次，但他都奇迹般活了下来。”

    “事不过三。”奥菲说，算是接受了国王的任务。

    她仍然看着国王，似乎在等待下文。

    维斯心领神会。

    “我一向知道施法者都很精明，不过像你这样不经常提要求的，确实少见。”

    他放下手中文件，带着习惯性的假笑，问道，“所以你想要的报酬是什么？权力？物质？还是教皇的人头？”

    作为回答，她解开腰带，扯开前襟，术士长袍滑落。

    “……”

    维斯脸上笑容消失了。

    奥菲·黑金注视着国王神情变化，想起画像中熟悉的面孔，想起法师塔里的肮脏交易，想起恶魔吞噬自己的那一刻。

    术士朝前走去，看到黑发男人眼中自己放大的身体：肩膀、胸脯、腰肢、小腿……

    她膝盖陷进国王双腿之间，陷在座椅里，手按扶手上，按住那只戴着黑手套的手，像是扣住了雄鹰的翅膀。

    你愿意为了目的付出多少？

    透过铁面，术士居高临下看着对方。

    你有多爱着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和谁相比，但她渴望自己胜出。

    最终，对方点了点头，幅度微乎其微。

    男人。

    铁面术士冷冷想到：男人控制权力和物质，而女人控制男人。

    性是复杂问题的简单回答。

    于是性本身是最复杂的事情：性可以象征权力，性可以代表臣服。性可以为了答案。性可以作为逃避。一切爱恨都可以成为它的理由。

    奥菲坐上国王大腿，扯开他睡袍。

    他们在荒漠星空下亲吻彼此。天地昏暗，黑色雪山矗立背后，只有一簇篝火照亮彼此双眼。

    护甲皮带被解开，皮革落在沙地上，震起细微尘土，随即是被小心褪下的衬衣。黑色长袍覆盖在地上，裹着法师的礼物。

    篝火燃烧，火星飞溅，如同手指点燃肌肤。夜晚骤降的温度无法冻结热烈的心。

    熟悉的啃咬落在身上，伊恩扣住对方后颈，暗示可以承受更多。

    卡厄斯害怕爱，害怕被爱。

    爱意对他来说是虚幻的，孤独才是真实。所以法师会拒绝被爱。可他又渴望被爱——谁不渴望被爱？

    他看着骑在自己身上的年轻人，眼神充满眷恋。

    他们有那么久远的过去，甚至早在进入法师塔前就相遇，但他们重逢时间又如此短暂，以至于两人在感情上都还有很长的道路要走。

    一开始，金发青年步步紧逼，用强硬方式迫使暗恋者坦白，随之而来的是占有欲。现在，当他真的意识到会有人无条件爱着自己时，卡厄斯开始患得患失，唯恐生命里唯一的光会有一日毁在自己手上。

    于是他犹豫、纠结，试图推开靠近的光，宁愿独自躲在黑暗角落里。

    与之相反，一旦认清内心，骑士勇往直前。

    伊恩可能不善于表达，然而他从不放弃，永远坦诚。他知道对方需要爱，需要自己。

    爱，一切形式的爱：信任、鼓励、赠予、付出，以及肉欲。

    他愿意提供一切。

    圣职者张开腿，夹紧年轻人的腰。他感到一层薄薄肌肉贴在膝盖内侧，法师白皙肌肤被火光映红，让他身上也烧得厉害。不用看，伊恩也知道，他皮肤上那些暗红色花纹肯定再次浮现出来。

    带走我，他喘息着，勾住恋人脖子。

    带走我的爱，带走我的信任，因为你是我生命重燃的理由。

    修道院里，伊莲娜补齐他的灵魂之火时，这个年轻人就知道：他就是为了提供爱、提供光而生的。

    金发男孩独自坐在残破的修道院礼堂里。母亲再次不知所踪，留下他孤身一人。

    他抬头。神像沉默地俯视他。

    有人吗？

    无人应答，神明缄口。

    假如能有一个人来爱我，男孩许愿。

    礼堂外，被弥补完整的灵魂正在漫无目的游荡，听到了那声轻轻的、不抱希望的祈求。

    好的。它答应。

    于是他有了再次苏醒的理由：他被需要，同时，他被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