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寿司（2）

    水声淅淅沥沥，萦绕在黑白灰三色相间的浴室中，高级公寓的卫生间装的都是落地窗。

    纪春霖泡在宽敞的方形浴缸中，望出去就是CBD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和密集的车流人流。浴缸自带水疗按摩，出水孔在不停的吐着泡泡，滴上两滴清爽柑橘精油。纪春霖眯起眼，人间大橘子就是他没错了。

    太奢侈了，南子。他感叹着，年纪轻轻就这么会享受。

    他趴在缸沿上俯瞰城市，心里却想到郁宁对他说的话：

    “这房子本是我的成人礼……爸爸觉得愧对他……”

    “他说话永远半真半假……”

    “吃了亏要百倍奉还……”

    “……”

    他并不全信郁宁的话，他和郁南在一起到现在才一个多月，却也从被热恋冲昏头的飘飘然中逐渐察觉到了一些对方的不对劲。这个不对劲也不是什么别的，就是他总觉得小仙男很容易焦虑。

    对。

    焦虑。

    不知道是不是纪春霖想多了，无论是在面对郁宁时的不安，还是对过往经历的描述上，亦或是刚刚对自己表现出的不明显的掌控欲——郁南时常会有一种过度的敏感。

    要他说，‘前男友’那事儿根本连情史都算不上，高中生能谈个锤子恋爱？撑死中午一起吃个食堂。

    明明是屁大点的小事，但郁南却避而不提，宁愿让自己产生猜忌，也不愿主动去说。

    为什么？

    纪春霖推测郁南不愿提的并非‘前男友’本身，而是他在这件事中……不太光彩的行径？

    “……”

    他猛地拍了下水面。

    脑中闪过一丝灵光，他似乎有些理解了对方的想法。

    谈恋爱嘛，总希望自己在恋人眼中的完美无缺的，郁南走的又是仙气飘飘的天仙路线，当然要展现出最清纯的模样了。

    这种黑历史不愿说也是正常。

    但与此同时，纪春霖又不得不去承认，对方在自己面前的确有‘演’的成分。

    这是他之前不愿正视的，一种承认自己并没有被对方全然信任的失落感。

    纪春霖疲惫靠在浴缸上，仰头喝了口啤酒。

    或许他对郁南的了解并不像自己认为的那么多……

    但是他又很难将那条可怜兮兮的小仙狗和‘茶’、‘阴险’之类的负面词汇联系到一起。

    或许郁宁就是故意在挑拨离间呢？他心很大的将这页翻篇。不想了，谁还没有秘密呢？虽然郁南有些神经质，但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反倒是抱着自己不放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纪春霖惬意的闭上眼睛，习惯性的又往后退了一步，郁南从小缺爱，在亲密关系中表现得患得患失也可以理解，只要不在原则问题上骗自己就行。不能逼得太紧了，他想，信任是慢慢建立的，急不来。

    纪春霖在舒缓的水疗中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再睁开眼时看见的就是仙男那张漂亮的脸蛋。

    “哥哥，我好开心啊。”　他眉眼弯弯，眼睛如星子般璀璨，“你在这里，一下子就被我找到了！”

    这有谁能顶得住呢？

    纪春霖叹息。

    “这都让你找到了？宝真厉害。”　他勾着人亲了亲，肚皮发出不合时宜的鸣叫，“饭做好了么？你哥快饿死了。”

    “食材准备好了，要现给哥哥捏。”　郁南抿着嘴笑，“先喂哥哥，哥哥吃饱了再喂我。”

    纪春霖老脸一红，咋舌道：“行，猪养肥了杀，是不？”

    两人下了楼，厨房中岛上已经摆满了装着各种新鲜食材的小木盒，里面是处理好的鱼肉、贝类等等，旁边还有看上去就很贵的砧板和刀具。郁南甚至还很有品味的放了盆侘寂风的枯枝插花。

    “这就是传说中的Omakase吗？”　穿着浴袍的纪春霖坐到吧台椅上，啧啧称奇：“太上流了，我是不是得换件西服再上桌品尝？”

    郁南叫他随意，自己却像个寿司大师一样换上了纯白的和式浴衣，袖子挽起来，露出白皙结实的小臂。他本来就白，换上这样一身，在午后明亮日光下宛如透明。纪春霖都怕一个没看住，他就会消失在光里。

    “宝真好看。”　纪春霖拄着下巴，忍不住赞美。

    仙男一顿，颊上透出些樱花似的粉，有些埋怨的看向男人。

    “行行行。”　纪春霖举手投降，“我闭嘴了，大厨快开始吧，让本土狗长长见识。”

    郁大厨出手不凡，端着装着鱼肉的木盒为男人一一展示，说了一大堆纪春霖闻所未闻的名字。有只吃柚子长大的鲷鱼、产量极其稀少的黄条鰤、纹理像是和牛一样的金枪鱼大腹、外表绚烂华丽的牡丹虾、完整的一条炙烤星鳗、粉红的雪蟹腿、晶莹剔透的乌贼、圆鼓鼓大扇贝、以及刚被撬开外壳的马粪海胆……

    纪春霖叹为观止，这些顶级食材在外面吃上一次得老鼻子钱了。

    ‘yn吃吃吃’在之前的视频中做过一次寿司，手法专业，架势十足，一看就不是菜鸟级别的。那时候纪春霖就在想，如果有一天能亲口尝尝yn做的寿司该有多爽？

    没想到竟然真的实现了。

    制作美食时的郁南显得格外专注，他的神情放松，目光沉稳，身体像一颗挺拔的小松树，具有一种沉静的力量感，和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小仙男判若两人。

    纪春霖迷弟般目不转睛的看着对方具有禅意的动作，看他将热腾腾的大米饭盛到木盆中，淋上寿司醋后拌匀。在等米饭降温的时候，他又从冰水中捞出山葵，削掉一部分皮后在鲨鱼皮制成的研磨板上磨成细腻的泥。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美得像一幅画，纪春霖都不敢大喘气，生怕惊扰到画中人。

    骨节分明的美手抓起一块米饭，用手指按压成块状，抹上一点黄绿色的山葵泥后，又在上面盖上一块白色的鱼肉。

    “柚子鲷。”　第一贯寿司制作完成，郁南没有将它放到纪春霖身前的盘子里，而是沾了点儿酱油后，直接递到了男人嘴边，笑道：“哥哥尝尝。”

    纪春霖脸上发热，故作镇定的张嘴接下。指腹碰在嘴唇上，帮他抹去了不小心滴在唇角的酱油。

    新鲜的鲷鱼肉质鲜嫩，清甜爽口，丝毫没有鱼腥味，温热的大米莹润饱满，带着寿司醋微微的酸甜，而现磨山葵则是点睛之笔，不冲不呛，辛辣过后带来淡淡的回甘。

    这一口吃得纪春霖热泪盈眶。

    “好吃吗？”　郁南问。

    纪春霖疯狂点头，打call的话脱口而出：“郁师傅yyds！”

    郁南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下鼻子，耳廓微微发红。

    纪春霖觉得有趣，他发现这人有时候会迷之害羞，尤其是被夸的时候。回忆起两人在以后纪春霖第一次夸他，对方一脸的受宠若惊，像是从来没被表扬过一样。

    与之相对的，做错事被批评的时候又会拒不承认，极力否认自己的过失，实在混不过去了才会不情不愿哭着道歉，好像天都要塌了。

    这些行为与他的实际年龄比起来，显得有些幼稚。爱哭，爱耍赖，任性，贪吃，迷恋乳头，缺乏安全感……种种叠加在一起，让纪春霖不由得联想到那些口欲期时没得到满足的婴儿。

    郁南曾说他妈妈不给他东西吃，让他一直饿着肚子，或许在他刚出生不久后就被过早的断了奶，导致他的心理需求没有得到满足，一直没能从口欲期中脱离。再加上在成长过程中的种种颠沛流离，最终形成了现在这种缺爱敏感的性格……

    纪春霖心中酸涩，越发的对对方怜惜起来。他的大男人主义与母性情节交织在一起，只想狠狠地疼一疼这个小可怜，给他一个遮风避雨的家！

    他还在握着拳头天人交战呢，第二贯寿司已经递到了他的嘴边。

    果冻一样半透明的乌贼肉上划满了细密的十字纹花刀，沾了点酱油，赤红的酱汁陷入纹理中，让人食指大动。

    纪春霖一口咬住，含在嘴里细细咀嚼。冰冰凉凉，QQ弹弹，鲜甜中带着种藕断丝连的柔韧。

    “嗯……”　他闭上眼睛全身心品味着，好吃得直叹气，都舍不得咽下去。

    嘴唇被柔软的东西碰了碰，很轻，像是樱花瓣飘落到了流淌溪水中。

    纪春霖睁开眼，眼前是将身子探过流理台的寿司师傅。

    寿司师傅道貌岸然，小扇子似的睫毛扇了扇，轻薄了客人后直起身装作无事发生的继续捏饭团。

    纪春霖看着他脸颊上飘着的粉，心痒难耐，特想把人按地上好好疼爱一番。

    “咋回事啊，郁师傅？”　他坏心眼的揶揄道：“咋还对客人性骚扰呢？”

    郁南红着脸不接茬。

    纪春霖继续逗他：“你为什么要偷亲我？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色色的想法？看不出啊，长得眉清目秀的，却是个老色批！”

    “……”　郁南忍无可忍，一把将手里的东西塞入男人口中。

    “唔！”

    嗯……是牡丹虾。

    “好甜……好脆……好绝……”　纪春霖含糊不清，在美味面前缴械投降。

    他一口气炫了十贯，吃完最后一个刷了浓稠酱汁的炙烤星鳗后，郁南又给他做了一小碗鲑鱼子海胆盖饭。

    “宝你怎么这么厉害？”　被马粪海胆醇厚滋味迷了眼的男人变得油嘴滑舌，“还有你不会的吗？我也太幸福了吧，能吃到这样的人间美味，还是我宝亲手做的……”

    郁南头顶冒出白烟，手无足措的绞着衣料，眼睛偷瞟男人，又羞得慌慌张张的收回视线。

    “也没有很好……”

    “怎么没有？”　纪春霖放下空碗，比了个大拇指，“宝就是最棒的！”

    郁南低下头，抿着嘴，羞涩又满足的勾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