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阅读 - 耽美小说 - 俘虏俊美将军在线阅读 - 第十章 三杯酌浅,十语情深

第十章 三杯酌浅,十语情深

    林烨白还有一月才及弱冠。

    从出征伊始,他便一直在等这一天。那象征着他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上场杀敌、夺取功名、为国尽忠——他会获得一切想拥有的权利,成就所有从小梦想的抱负。在父亲的教诲下,他重视冠礼。仿佛冠礼一过,他的人生将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两只酒盏月下一碰,纯白的酒迎着光亮溅洒出几滴,像边江卷起银浪。

    “好酒!”李晟寒眼神发亮,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

    林烨白这才一饮而尽。他广袖一抬,喉结一动,动作干净。放下酒杯,四目相对,他们都清晰地看见对方在月光下的轮廓。

    银边浅浅勾勒林烨白的侧脸,而他浅笑着,目光里星月满盛。

    月色挥洒下,广袤的沙漠褪去赭黄,仿若变成一望无际的银河。颗颗沙砾细小璀璨,闪似明珠。林烨白恍惚间回到幼时随母亲中秋出游,街道一片车水马龙,火树银花。

    “中秋快乐。”他又为李晟寒盛上一杯,笑道。

    李晟寒顺手抄起酒杯,只浅酌了一口:“今年都快过完了,你的生辰怎么还没到?”

    “快了。”林烨白剑眉微弯,失去了平日里的冷峻,多出一丝平和来,“就在下月。下月就及弱冠了。”

    “哦?”李晟寒挑眉,“没想到你还没满二十呢?我还以为你比我大不少。”

    “你贵庚?”

    不知怎的,李晟寒偏在这句话里听出了调笑的意味。

    “十八。你今天心情好像很好?”

    林烨白不说话,只是笑。他的眼中像沾上一层白雾,朦朦胧胧的不甚清楚。李晟寒猜他有些醉了。

    “二十,父亲就能帮我取字了。这些天训练的时候我都在想这件事。”

    取字——李晟寒从来没想过这件事。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怎么提起。但是林烨白的话让他来了兴趣。

    “那以后该叫你什么?”

    “看父亲的意思。我私下里想了好几个——辉明、灿清、赫显。段兄意下如何?”

    “……挺好。”

    “嗯?”

    林烨白身体微微向前,带有一丝质问地看着他。一阵风刮过,卸下战甲的身形被广袖包裹,袖口翻飞;青丝被风撩起,不知何处的青草香拂过。他突然呼吸急促。

    砰咚。

    “我,我觉得都很好——”

    砰咚。

    他深吸一口气,平息胸口的异样,又缓缓开口:“取字,我倒是从来没想过。”

    不知怎的,明明两月前还敢吻他,现在却不敢造次了。今晚月光格外亮,说任何出格的话都仿佛是对他的亵渎。

    这感觉和幼时见到那个人一样。

    “林兄,如果我想取字,该怎么取才好?”李晟寒又道,支起一条腿,姿容随意。

    林烨白本想说取字该由父辈定夺,转念又想起他曾吐露对生父的憎恨,便改了口风:“晟寒二字,既有日光灿烂鼎盛,又含月色清冷风貌,依我拙见,称子明甚好。”

    李晟寒愣了愣,似是没想到对面的人会这么认真。

    “子明——”他轻轻地咀嚼这两个字,仿佛要把它们嚼碎融化在骨血里。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喜欢。”

    他当真喜欢这个名字。即使是十年后,林烨白与他兵戈相见,赤红双目里满是仇恨,他依旧喜欢。仿佛有了这个名字,他的未来就是拨云见雾,一片灿烂。

    似想起什么,李晟寒微微俯身,嬉笑道:“那——既然你给了我名字,我也回赠你一个,如何?”

    林烨白挑眉,来了兴趣。

    “竹珏。”

    “竹珏?”

    李晟寒用下巴指了指他腰间的玉笛。

    “烨白二字,颇有烈火之感袭来,通天弥漫直至白昼降临。竹屹立山头不倒,玉宁碎而不屈,不是与你很像么?”

    此话一出,林烨白也愣了片刻。他未曾想到这般路径,此寓意竟超越了父亲的赐字。但是——

    “多谢了。这字我甚是喜欢,不过还是得凭父亲做主。”他叹了口气,抿下一口酒来。

    李晟寒表示理解。

    随后他们谈天说地,风月,战场,嬉笑,废话,甚至哪个营帐的小兵解手忘了系裤腰带也在评价。

    他们爬上山丘赏月。对于林烨白来说,这是第一个未与母亲一同度过的中秋。

    “不过随父亲历练,真是我做过最有意义的决定。”

    一旁声音接道:“或许这次也是我最有意义的决定……”

    李晟寒有些醉意。他闭上眼,嘟囔些没有意义的词句。林烨白时不时回应他,声音却渐渐小了。片刻后,李晟寒转过头,见身旁人已是胸廓起伏,呼吸平稳。

    林烨白浓眉齿白,在月光映衬下,肤色微亮,遮去平日几分粗糙。枕在袤银沙丘上,夜风拂过,李晟寒想起“满船清梦压星河”。

    他的呼吸又不受控制了。

    他们方才肆意想象着一同游历。骑马江南,快意高原;带李晟寒看花灯,逛元宵,推寺门,拜佛陀。出世又入世,潇洒纵横,少年风流。

    可是这些想象对李晟寒来说只是被牵扯的纸鸢,无法自在高飞。一旦忘形,就被细线拽回,重重回落。

    那时,对于李晟寒来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那些愿望无论林烨白是否清醒,都是一场空。不过他不在意,他本就是活在想象里的人。

    两只手紧紧攥着那只冰冷修长的手。他把头紧紧埋在臂前,似是在等待判决。

    顷刻,那封决断书终于下来,韩吾的声音响起:“少阴之为病,脉微细。虽似无救,但还有些许希望。暂且先服用葱白,干姜,附子,再做定夺。”

    李晟寒猛然抬头:“我去找。”

    韩吾隐匿地一瞥:“不必。在下府中尚有药房,您在原地待在下取回,可先为林少将上药。”说罢转身离去。

    李晟寒这才起身找到包扎的药物。林烨白身上遍布细小伤口,背后狰狞的痕迹不忍细看。刚才背他时,明显感到他身上已有几根肋骨断裂。

    炭火噼啪作响,炙热的光线也无法让濒死的人面色回暖。李晟寒动作很轻,已经是习武之人所能做到的最轻——上药,缠好。几颗汗珠滴在他自己的手背上。

    药上毕,韩吾已煎好药端来了。

    正当韩吾俯下身喂药时,李晟寒挡住他。

    "呵呵……殿下,大可不必这么怀疑在下。"韩吾道,自己先喝下一口,眨眨眼,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李晟寒点点头,这才接过药。

    "静待一天。"韩吾说。

    这一天太过漫长。

    林烨白感到身处大漠,天地恍惚一闪,眼前又是一片碧绿竹林。

    风卷竹叶,涛声四起。

    他忘记自己将前往何处。他不停向前,拨开一缕缕叶,一节节竹,从鸟鸣起始,到日暮熹微。

    然而这一切没有尽头。竹林失去遒劲的色调,在黄昏的照耀下变得暗沉。它们变高,垂耷下来,逐渐延长,倒在地上,又开始攀爬,向林烨白脚边蔓延。

    林烨白一惊,拔剑凝神。变异竹似是察觉,停下动作。

    两者僵持着,都没有进一步。

    正当林烨白试探向前之时,竹节骤然起跃,如蟒蛇般猛烈迅速地袭来。他挥手一斩,竹节断落,却又惊动了整片竹林。

    光线昏暗。变异竹群起而动,沙沙作响,远近交杂,遮天蔽日。林烨白瞳孔一缩,攥紧手中剑柄。

    不知是哪一节竹先出击,接二连三的攻击如针雨袭来。剑端左右迎击,一节倒下,另一节无间隙地缠上,越发稠密,直像织成一张天罗巨网!

    一条深绿鬼魅般的绕在他脖后,猛一缠绕,逼得他仰头;而后数支藤竹勒住他的腕——翻转,剑应声落地。

    "呃!"

    空气瞬间被挡在鼻腔外,视野一片模糊,只见来来往往的异化竹节流动。他越挣扎,颈前的勒动越深。

    凉血从指尖倒流,直逼心脏。他能感到心脏的跳动由疾至缓,渐渐衰竭。无数竹节在黑暗笼罩下幻化出诡异的笑影。

    "林烨白!"

    他骤然惊醒。

    眼前慢慢显现李晟寒的面孔。对方面上尽是担忧和惧色,薄唇微张,不敢喘大气,似怕伤害到眼前人。

    林烨白的记忆像是在雾中,迷迷蒙蒙缺失般混沌。他缓缓开口:"你……"

    "你,你醒了。"

    李晟寒急忙道,却又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不再说话。

    "这里是何处?你……你怎么?你没事?"他想坐起,但一动便牵扯全身伤口,撕裂得他闷哼一声。

    "这是姜国国师府邸。我领余兵杀了姜国女皇,却见城内已是荒无人烟。"

    林烨白纵使心中一众疑问,却也来不及提起,只焦急道:"那我父亲?"

    李晟寒一低头,似是不忍:"你先不要管了,先安心养伤,可好?"

    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答案显而易见。

    "可,可有尸身?"他颤抖道。

    对方不做声。

    "你告诉我!"此声一出令他不住咳嗽。李晟寒急忙扶他坐起顺气。

    "尊父……我已尽力,但还是……"像是说不下去。

    林烨白听见心口微弱的跳动,鼻尖轻缓的呼吸,却听不见对面嘴唇一张一合在说什么。脑内的血流终于找到破口,开始汩汩流动,冲击一切模糊的记忆,顺着太阳穴搏动,连接心脏,牵拉刺激最薄弱的神经末梢。

    他的瞳孔逐渐散开,耳边响起重重的喘息声,反应片刻才察觉那是自己的声音。

    "你先别急。"李晟寒突然握住他的手腕,凑近道,"这一切还没有定数。我们已经胜利,剩下只用再处理一些事务,就能凯旋。太后会重新重视林家军,失地复归,质子回国,这也是尊父希望看见的,不是么?"

    林烨白转过头,眼前人神情镇定,似早已接受这个结局。

    巨大的石块落在神经上,直接压断他的知觉。

    李晟寒伸手抚落他颊边一滴泪,他瞬间别过脸去,沉默。

    半晌,一只修长而宽大的手轻轻旋过林烨白的肩膀。林烨白紧咬薄唇,却止住了眼泪。

    头顶传来低沉的声音:"林兄,你还有我。"

    征战前,父亲便告诉过他:"此去一行前途未卜,生死由天。记住,每一个将士,每一次出征,都没有抱着必胜的信心。如果为父不幸遇害,不必过度悲伤,同样,你也要做好捐躯的准备。"

    当消息真真切切传到时,却还是难以接受。

    林烨白的额头搭上李晟寒的肩膀:"借我靠一会儿吧,李晟寒。"

    后者似是迟疑,缓缓抬起双手搂住他。

    往后几日,林烨白无法下床。李晟寒替他换药,他本想拒绝,奈何脊骨错位,无法动弹。

    手指抚过结痂的伤口,已是斑驳不齐,在整张背上显得格外扎眼。林烨白屏气皱眉,汗水从下颌滴落,不住颤抖。

    为此,李晟寒转移视线道:"林兄,休养一月,你先回京,可好?"

    "……为何?"

    "这边的事务有些繁杂,可能会多花些时日。"

    "我若与你一起,会怎样?"

    "这倒是无关要紧。只是这里物资缺乏,已是空城,无外援接应。而你大病初愈,属实该好生静养一番。我把剩余补物装备好,配上马夫,最快半月即可回到京城。"

    林烨白呼出一口气,又被疼得紧缩起来:"那你呢?"

    "我……随后便到。你回京时,大捷的消息应该还未传到。先好生修整,之后我回京,会把林家军的功劳如实上报。"

    "不必。这本就是你领兵取胜,林家军……其实是败了。对了……余兵还剩多少?"

    李晟寒包扎的手一顿:"城内兵卒负隅顽抗,实属凶残,我们也不剩多少了……"

    窗外一片寂静,如同将士们的坟场。荒凉夜风刮过,残旗在微弱月光下飘扬。

    林烨白痛苦地闭上眼。

    "林兄,他们没有什么好值得留恋。你不知道,他们在背后是怎么议论你……"李晟寒扎好最后的绷带,手指从他背上离开,仿佛也带走了些温度。

    "怎么议论?"

    "他们想睡你。"话到嘴边,却又改了口,"他们……说你才不配位,空有少将虚职。"

    "……罢了。他们一向是这般说。"

    李晟寒叹了口气,从床上起身,蹲下,与林烨白平视。看见灯光打在对方绒长的睫毛上,确定眼前人实实在在还活着,李晟寒吻了吻林烨白的眼角。后者被他的动作弄得有些痒,不由得闭上眼。

    待再睁开时,却见李晟寒似笑非笑。

    此人眉眼凛冽,但笑时却似勾魂。

    李晟寒的脸慢慢在林烨白视野里扩大,干柴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唇齿间摩挲而缱绻。李晟寒的舌尖灵活地探着他的上颚,让他呼吸微喘。但是这次他止步于此,结束了这个短暂的吻。

    其实这几日李晟寒几次抑制自己内心的冲动。每当他想吻下时,却又被莫名的害怕攫住,仿佛自己过于放肆。可是这次他下定了决心。